第6章

不請自來的烏雲在城市上空賴了一整天。

被出牆的馮問藍也回公寓昏睡了一整天。

等蔣真加完班回來,她已經睡飽喝足,翹腿趴在沙發上,捧着臉看劇。

這是她充實自我的方法之一。

蔣真見多不怪,只問了句:“這個時間你不該伺候你家歡喜佛就寝嗎,怎麽回來了?”

“當然是我佛慈悲,特許我回來補償你啦。”

今天一早,網上突然爆出美術學院領導騷擾女學生女老師的醜聞。

蔣真第一時間用微信轟炸她。

先是一頓聲讨她的烏鴉嘴,再哭訴自己藝術節的選題泡湯,最後以下周去外地找新選題為由,向她索取物質精神雙重補償。

馮問藍正好用來當借口,合理規劃道:“這樣,今晚我陪你睡,就當是精神補償。至于物質補償嘛,我再想想辦法。怎麽樣,夠義氣吧?”

“……”

豈止是夠。

蔣真簡直是夠夠的了。

一是因為她已經走出選題報廢的悲傷。

二是因為——

“和你睡覺究竟算精神補償還是精神折磨,你這個夢話大王心裏沒點數?”

“……”

“夢話大王”四個字刺痛馮問藍的玻璃心。

她表情一凝,捂着胸口,受傷道:“哇,你好會揭人傷疤。明知道我現在連夢都做不了,還提什……”

馮問藍本想賣賣慘。

可激情演繹到一半,一些模糊畫面從腦海一閃而過。

她噎了一下,嘴裏的話自動更新:“——寶,我昨晚好像做夢了。”

見她一臉凝重,蔣真表示不理解:“這不是堪比不孕不育三十年最後終于在絕經前懷上孩子的大喜事嗎,幹嘛一副完蛋的表情。”

“因為……”

馮問藍肩膀微沉。

她抱緊懷裏的抱枕,滿臉憂傷地望向窗外:“昨晚戰況激烈,我沒能成功爬下孟斯禮的床,和他睡了一整晚。一整晚,你懂嗎?”

“……”

蔣真不想懂,又不得不懂。

因為她有幸見過幾次馮問藍說夢話。

不能說不堪入耳。

只能說本人聽了錄音都會罵上一句“草這女人做的夢到底多不正經啊怎麽說話這麽惡心”。

蔣真合理推測:“你是擔心昨晚叫了其他人名字,被誤會出軌?”

馮問藍搖頭:“格局小了。”

蔣真:“?”

馮問藍:“我是擔心昨晚連名帶姓辱罵他,毀了他的白月光形象。以後他再看我,就很難代入了。”

蔣真:“……我看你在想peach!八百年見一次的人,有什麽值得你做夢還罵他!”

“這個嘛……”

拉長的尾音有點賣關子的嫌疑。

馮問藍轉回腦袋,難為情地看着蔣真,臉頰泛紅,欲語還休:“那就是午夜場的事了,你确定要聽?”

“……”

蔣真一腳飛踢過去。

正好踢通馮問藍堵塞的思路。

她順勢倒下,開始擺爛:“算了,他愛代不代,反正難受的又不是我。”

蔣真:“可是,你好不容易做一次夢,就不想知道說了什麽夢話?萬一對寫文有幫助呢。”

“……對哦。”

馮問藍差點忘了自己靠夢吃飯的現實。

被這麽一提醒,她騰地坐起來,冒着被無視的風險,給掌握她夢話證據的人發了條短信。

——今晚月色真美,不知道你睡了沒。

蔣真在旁邊看着。

一聽見震動,立馬湊過去。

兩個字映入眼簾。

——睡了。

馮問藍:“……”

入夜後的春山老戲院逐漸熱鬧。

今晚唱的是《貴妃醉酒》。

花旦甫一開嗓,便引得全場掌聲驚呼連連。

對比起來,二樓包廂安靜得可怕。

孟斯禮坐在檐角雕花燈籠的光下,腕間佛珠被映照出幾分慈悲。

回完消息,他也沒擡眼,但終于開口打破令人坐立難安的沉默,淡聲道:“二位似乎不是很想看見我。”

今天來看戲的是新材料商業協會會長和三維科技董事長。

沒等話落地,後者就接了起來:“二少爺說笑了,我倆哪兒能不想見您啊,就是不知道您今天突然來是有什麽事。這堂子太小,不如咱們換個地兒聊?”

聞言,孟斯禮唇畔生出點笑意。

他緩緩掀睫,看向說話的人,語氣閑淡:“馬董是打算和我聊一拖再拖的項目進度,還是聊你最近和緬甸人的合作?”

話音一落,馬董驚出一身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眼珠直往旁邊瞟。

孟斯禮也目光一轉:“張會長以為呢。”

兩個問題都很棘手。

張會長只能賭一把,賠笑道:“您誤會了,老馬最近和吳總來往是為了您實驗室丢東西的事。您也知道,他們在這種事上有些門道,興許能幫您逮住那只耗子。”

這話說完,包廂又陷入長久的死寂。

周遭空氣如同一堵牆,從四面八方不斷向中心擠壓。

張會長知道自己可能賭錯了,滴着汗想補救的法子,那股窒息感卻忽然消失。

擡頭一看,對面的男人已經收回視線,似乎不打算深究了,笑了笑,說:“既然是誤會,那二位繼續看戲吧。”

張會長和馬董一聽,提着的一口氣幾乎同時洩下來。

下一秒,又在婉轉低回的樂聲裏聽見一聲提醒。

“不過,那只耗子是我放走的,你們找的時候當心些,千萬別被它反咬一口。”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吓散了好不容易找回的魂兒。

剛緩過來的倆人臉色慘白,癱坐在椅子上,望着男人的背影,沒力氣再去追。

莊楚在走廊候着。

見門打開,他趕緊跟上去,餘光瞥見包廂裏的狀況也沒多問,先彙報最新消息:“老板,剛藍總打電話來,問了問您的時間安排,說是下周一要去研究所……堵您。”

孟斯禮正在低頭擦手,聽見最後兩個字,眉峰微擡,周身凜冽慢慢散去。

周一晚上。

位于西郊的材料技術與工程創新研究所大門口。

将近八點的街道上已經沒什麽行人。

孤零零站在路燈下的人便被襯得格外招人注意。

保安室的大叔觀察大半天,也沒看出點什麽名堂,最後探出半個身子,問:“小姑娘,大晚上的,你杵這兒幹嘛呢。”

三月的春夜還有些冷。

小姑娘好像穿少了,衛衣帽子把腦袋遮得嚴嚴實實。

聽見聲音,她轉過身,胡亂撥開用來擋風的頭發,回道:“我來接老公。”

“……接老公?”

大叔在這間保安室坐了三十幾年。

不論是教授還是教授的學生,甚至是他們的家屬,他都經常打照面,眼前這個小姑娘卻很面生,便提醒她:“咱們這兒是材料所,你要找的老公在古生物研究所。”

馮問藍:“?”

要不是她提前和莊楚通過氣,恐怕真要以為自己走錯了。

聞言,她立馬往前蹦了兩步,好奇道:“您怎麽知道我老公是誰?”

“你們這些小姑娘瘋追李嶼遠教授的事都傳開了,我能不知道?不過追到我們所裏的,你還是頭一個,下次可別再犯迷糊了。”

一聽這描述,馮問藍更感興趣了,想再多問問,可遠處傳來動靜。

她一瞧,停下了打聽,言歸正傳:“您誤會啦,我老公真是材料所的人,不信您回頭看看。”

大叔确實不信,回頭一探究竟。

只見寬闊平直的林蔭道上一前一後駛來兩輛車。

一輛是黑色轎車。

一輛是電動滑板車。

大叔反應過來,打開大門,感嘆道:“嗐,原來你老公是小高啊,難怪沒見過你。這小子,前兩天還到處嚷嚷着想談戀愛,沒想到這麽快就背着大家把婚結了!”

馮問藍:“?是小孟。”

“……”

整個研究所裏姓孟的就一人。

但基本沒人叫他“小孟”。

剛建立起來的信任再次崩塌。

大叔重新瞅了眼口無遮攔的人,見她正沖着黑色轎車笑,笑得像在校門口堵漂亮小姑娘的混小子,心想鬧半天,敢情是孟斯禮教授的狂熱粉絲。

那可比追古生物所那位難多了。

大叔生怕她攔車,想把她拉到一旁,車卻已經穩穩停在門口。

緊接着,他聽見小姑娘和他道別,而後打開車門,鑽進後座,揚長而去。

徒留他和遲一步趕到的小高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密閉的車廂隔絕冷空氣,馮問藍的身體一點點回溫。

她拉下衛衣帽子,頂着一頭亂得像剛和人拼過命的頭發,和司機大哥打完招呼,又扭頭看正在閉目養神的睡美人。

夜色被街燈調和成流動的光影,紗一樣拂過他的臉。

明的那一面眉骨漂亮,鼻梁高挺,皮膚是通透的玉色,嘴唇周正飽滿,像永遠無法采撷的玫瑰。

馮問藍同樣只能看不能摸。

因為睡美人有潔癖,也因為他不喜歡和她有任何直接的肌膚接觸。

履行夫妻義務的時候例外。

平時馮問藍也很注意和他保持距離。

有求于他的時候例外。

馮問藍沒浪費時間,把左手伸到睡美人的眼皮子底下,先用行動拉近肉/體距離。

接着又用語言拉近心靈距離,熱情打招呼:“晚上好啊。”

也不知道他今天心情怎麽樣。

萬一又用一顆潤喉糖羞辱她怎麽辦?

馮問藍陷入沉思。

睡美人就在這時候醒來。

稍一低頭,他便對上一雙走神的褐瞳。

早春的寒氣被車裏的暖風一吹,化成一團濕氣,漫在她的眼底,沁得眼眸水潤而明亮。

再一吹,馮問藍就回了神。

見睡美人已經睜開眼,她更加燦爛地笑道:“三天不見,甚是想念啊。”

這話讨好意味十足。

光線明滅間,孟斯禮唇角掠起一點若有似無的弧。

他輕笑着,垂下眼睫,替她轉正刻意露給他看的戒指,嗓音輕緩道:“我以為你需要休息。”

“?”

得。

這次不賞糖,改賞黑鍋了。

到底是誰需要休息,馮問藍就不拆穿了。

她也睜眼說瞎話:“和你聊聊天就是最好的休息啊。不過我突然來找你,沒吓到你吧?”

孟斯禮沒看她。

轉完戒指,他又拉下她的手,攏進掌心,聲線裏難得透出點倦懶,回道:“吓到了。”

“……”

那也用不着借她的手壓驚吧。

馮問藍維持假笑,試着抽出左手。

孟斯禮卻捏着不放,反複摩挲她的每一根骨節,像盤弄上好的蜜蠟,平息心裏的瘾。

強攻不行,馮問藍只好智取。

她順着他的鬼話往下說:“哦……原來你是易受驚體質啊。在中醫裏,這是脾腎虛弱的表現,得忌辛辣忌女色,意思就是少碰辣妹。辣妹你知道嗎,Be like me。”

“嗯?”

也不知哪個詞引起了孟斯禮的注意。

他輕掀眼睫,轉向一本正經科普歪理的小姑娘看了會兒,懶懶的笑意在眼底亮了又暗,不帶半分嘲諷地問:“辣雞的辣麽。”

“……”

美女也要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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