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聽自己疑似又被羞辱,馮問藍不滿地瞪回去。
又礙于還有要務在身,她不能直接反駁,只好口是心非道:“問得好,下次別再問了哦。”
她用贊許的語氣為咬牙切齒打掩護,殊不知真實情緒早就被緊攥的左手出賣。
它忘了自己還在別人手裏,握拳不成,反倒變成死死捏住他的手指。
血流不暢的窒息感一點點從指尖湧起。
和指骨間擠壓的疼痛融合成一種奇妙的快感,刺激着神經。
孟斯禮唇角弧度依舊,似乎沒受什麽影響,目光在那張心口不一的臉上停留了幾秒才緩緩落下。
也不說話,就這麽看着制造動亂的源頭,像在等待一場實驗結果。
馮問藍理所當然把這份沉默解讀成認輸。
這下她心裏舒服了,但沒有乘勝追擊,見好就收。
再開口時,她已經松開拳頭,趁機切入正題:“不過,這次我可以回答你,确實是辣雞的辣。因為我睡覺的時候真的很辣雞。手腳不老實就算了,還特別吵。那晚你應該聽見我說夢話了吧?”
話題轉換得縱享絲滑。
完全聽不出是在打着解釋的幌子打聽夢話。
孟斯禮眼底的笑意淡了幾分。
在神經的刺激源徹底消失後,他放開了手,臉也轉向另一邊,安靜地望向窗外街景。
等下文等來一個後腦勺的馮問藍:“?”
這反應完全不在她的設想範圍內。
然而可供她挖掘線索的只有孟斯禮投在車窗上的側影。
在路燈營造出的老電影般昏黃的質感裏,時而清晰,時而模糊,交織成一種脆弱又孤獨的朦胧感,就像是被戳中了某件傷心事……
傷心事?
馮問藍一個激靈。
難道她真用夢話罵他了?又或者做了更過分的事?
要不然他這個加害者不至于一副被她狠狠蹂.躏完還怪她提起褲子不認人的受害模樣吧。
找不到具體原因,馮問藍只能試探性地認錯:“對不起啊,沒和你說我有說夢話的毛病,所以我才不和你睡一張床嘛……但我發誓,不管我說了什麽,絕對不是我的真實想法!”
也不知道其中哪句話起了作用,孟斯禮身上不願意交流的信號減弱了點。
馮問藍看見希望,沒想到問題還真出在夢話上。
她果斷加大澄清力度,斬釘截鐵道:“再說了,夢話嘛,都是不過腦子的,沒必要當真,還不如當個笑話講出來,咱們一笑而過多好啊,對吧?”
聽起來論據充分。
孟斯禮還是沒搭腔,但不再背對她,轉過臉,看着她那雙無比真誠的眼睛,好像有點動搖。
馮問藍趁熱打鐵:“所以我都說了什麽啊?”
在她耐心的飽含鼓勵的注視下,孟斯禮最後的那點抗拒也沒了。
他終于願意談論那晚,語氣緩緩道:“你說,孟斯禮,你可以貪戀我的美色,但能不能別觊觎我的肉/體,求求你把守活寡的神仙日子還給我。”
“……”
“……”
“……”
馮問藍精神恍惚。
依稀間,她仿佛聽見了石頭砸在自己腳上的悶響,卻連疼都喊不出來。
積極提議當個笑話聽的人成了啞巴。
而作為聽取她提議的人,孟斯禮如同被人救起又被重新扔下懸崖。
不過他并不怪她,只是有些遺憾,在她的沉默裏輕嘆:“看來你也覺得這話很難一笑而過。”
“……”
馮問藍懷疑自己被擺了一道。
誠然,孟斯禮再聰明也不可能編得出她壓箱底的心裏話。
可他早不說晚不說,偏偏在她言之鑿鑿否定了夢話的真實性之後才說,分明是故意斷她後路。
只是現在再來追究這些也無濟于事。
馮問藍自認倒黴,打起精神自暴自棄:“不難啊,哪裏難了,多好笑啊哈哈哈,腦子沒點毛病說不出這種話。還有別的嗎,讓我一次性笑個夠。”
聽着她沒靈魂的笑聲,孟斯禮也牽了牽嘴角,反問她:“你還想聽什麽。”
馮問藍張張嘴,又閉上。
算了。
那晚她罵孟斯禮都來不及,哪有工夫說其他,問也是白問。
至于今天,就當是又買了個教訓。
馮問藍及時止損:“沒什麽,我就是想确認我說沒說別的混蛋話,沒有就好。”
說完,看了眼窗外。
她今天沒打算為藝術獻身,要不然也不會大老遠跑來研究所堵人。
見正好開到美術學院附近,她便強行結束了本次會談:“時間也不早了,你早點回去吧,不用送我,我在前面那個車站下車就行。”
孟斯禮的神情已經恢複了先前的平靜。
聞言,他靠着椅背,重新隐沒在半明半暗的夜色裏,撥了撥腕間的珠子,并不惱她的過河拆橋,語氣平和道:“不急,有人想見你。”
“誰?”馮問藍警惕皺眉,下一秒腦海裏閃現一種可能性,音量驟升,“我婆婆回來了?!”
她現在這副馬上就要被送入虎口的模樣,大概是她今晚唯一一次釋放真實情緒。
真實得連孟斯禮也受了波及。
他眉宇微挑,轉眸看她,算是緩解她的緊張,難得廢話:“據我所知,你的婆婆不吃人。”
“……”
是不吃人。
但讓人招架不住啊。
眼下這情況,也容不得馮問藍硬氣了。
她立馬把拆了一半的橋重新裝上,雙手合十,态度誠懇地求他:“是我沒做好見她的準備,你能不能和她商量商量,改天再約?拜托拜托,算我欠你一個人情。”
這個請求不算過分,孟斯禮很好說話地答應了她。
又在她感激感動感恩的表情裏,補充了一個轉折:“不過今天是你婆婆的侄女想見你。”
“……”
這次她是真被耍了吧???
馮問藍氣不成聲。
她不裝了,眼裏燃燒着熊熊烈火,雙手合十也漸漸變成欲比還休的中指合二。
看樣子是真生氣了。
孟斯禮悉數收下她的憤怒,眼底情緒輕晃,适當滅火:“她說有好東西給你。”
“哦。”
再信他的話,她就是豬!
馮問藍不想再看他,結果一扭頭,又被吓了一跳。
司機大哥不知什麽時候把車停在了美術學院門口。
幹淨的車窗上也不知什麽時候貼着一張臉,被壓得不成樣,只剩一雙圓溜溜的葡萄眼正常,正眨巴眨巴地盯着她。
“……”
說曹操曹操到。
想必這位就是她婆婆的侄女。
馮問藍帶着情緒,降下車窗。
結果剛開一條縫,這位小表妹的聲音就鑽了進來,脆生生道:“表嫂嫂晚上好呀,表哥哥随便。”
“……”
“?”
這麽懂事?
看來小的比大的可愛一萬倍。
馮問藍很有原則地被這句雙标問候收買。
她的怒氣立馬消了一大半,故意回頭遞了個“孩子真會說話”的眼神給孟斯禮,而後溫溫柔柔地回:“你也晚上好啊,不好也行。”
小表妹笑得更開心了,熱情地自我介紹:“我叫費柴柴,第二次見面,我很喜歡你!”
第二次見面?
一聽這個關鍵詞,馮問藍又仔細看了看小表妹的臉。
學生頭,祖傳冷白皮,小臉被尚未褪去的嬰兒肥襯得肉乎乎,輕易激發母愛,很像……那天在圖書館遇見的小蘿莉?
小表妹的下句話肯定了馮問藍的不确定:“那天謝謝表嫂嫂幫我,這是說好的謝禮。”
說完,她遞進來一個沉甸甸的紙箱。
“你還真湧泉相報啊。”
上次的相遇馮問藍還記憶猶新。
她也沒和費柴柴客氣,爽快地收下謝禮,好奇問:“是吃的嗎?”
費柴柴點點頭,又湊到她的耳邊,神神秘秘道:“準确來說,是讓男人更懂女人,女人更愛男人的好東西。”
“嗯?”
好東西?
孟斯禮十句鬼話裏竟然還有一句真話?
馮問藍震驚了。
費柴柴沒注意,歪頭看向裏側的男人,奶兇奶兇地警告道:“表哥哥,沒有表嫂嫂的允許,你可不許碰這箱子,要不然我就請你吃痛風套餐!”
好別具一格的威脅。
馮問藍愛了。
她果斷抱緊紙箱,和費柴柴保持視線一致,狐假虎威地附和:“痛風的滋味可不好受哦。”
這話似是挑釁,尾音卻沒什麽氣勢,像是一只剛行騙的幼狐。
孟斯禮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沒說話。
倒是費柴柴積極糾正她:“表嫂嫂,應該是‘過敏的滋味不好受’。我表哥哥沒有痛風,只是對海鮮過敏。”
“……”
“……”
“……”
孟斯禮居然對海鮮過敏?
那她上次在他家豈不是演了個寂寞?
馮問藍呼吸一窒。
更令人窒息的是,她上一秒好死不死正在和孟斯禮對視,這會兒完全沒辦法移開眼睛,只能硬着頭皮繼續對視。
對視。
視……她一頭撞死算了!
見他倆不說話,小表妹還以為是在眉目傳情呢,非常貼心地扔下一句“祝表哥哥表嫂嫂早生寶寶”便蹦蹦跳跳離開了。
“……”
馮問藍繼續想死的事。
冷不防聽見身邊的男人叫她:“藍藍。”
她回過神,聲音顫抖地“啊”了聲,神經緊繃地看着他,做好了迎接暴風雨的準備。
孟斯禮目光輕淡,落在她高不成低不就的嘴角上,說:“笑不出來可以不用笑。”
“……”
馮問藍手動壓平僵硬的嘴角,繼續準備迎接暴風雨,誰知對方已經收回視線。
她一愣:“你就沒別的什麽想和我說的?”
孟斯禮眉目微揚,淡聲道:“你好像有話想對我說。”
“……”
原來他壓根兒不在乎她知不知道海鮮過敏的事。
白緊張一場。
馮問藍懸着的心落回原處。
她舒了口氣,立刻盲拆紙箱,一把推到他跟前,也大度道:“我剛和你小表妹開玩笑呢,這箱子你随便碰,裏面的好東西還可以分你一半。”
對于她的牆頭草屬性,孟斯禮沒有半點意外。
不過他沒接受也沒拒絕,只盯着那箱好東西看了半晌,倏爾一笑,微含興味地問她:“這種書的作者有經驗麽?”
“?”
書?
說好的吃的敢情是精神糧食?
馮問藍低頭一看。
只見箱子裏整整齊齊擺放着八冊漫畫。
書脊上花裏胡哨的字體在校門口的大燈下格外晃眼,寫着——《攻略男神的99個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