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髒了。”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帶給馮問藍的沖擊比當場掉馬還大。

在她的認知裏,孟斯禮永遠高高在上,平靜端然得不動聲色。

哪怕他笑着與人交談,也無法磨滅骨子裏的疏離感。如同天上的月亮,即使倒映在山川湖泊裏,依然可望不可及。

可現在,這枚月亮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半似告狀半似撒嬌的一句“我髒了”,消除了那份不食人間煙火的不真實感,有了生氣,滿臉嫌棄也顯得……可愛?

馮問藍為這個堕落的想法忏悔了三秒。

三秒過後,她切換回工具人模式,分析當前形勢。

為了給許荟制造聊天機會,她故意提起項鏈的事。

但就目前的結果來看,孟斯禮這個挑剔鬼對許荟很不滿意,她也只能收起助攻的心,老老實實當擋箭牌,收拾完這個爛攤子再找他算賬。

不過,今天不能走嬌妻路線了。

馮問藍果斷收起臉上禮貌的笑,一副“老娘不裝了”的拽樣,走過去,一把抓住孟斯禮擡起的手腕,眼一斜,冷哼道:“我早就看不下去了!走!這種花茶我們不喝也罷!”

說完,她拉起孟斯禮就走。

小姑娘纖白的手指和黑色西服形成強烈反差。

即使隔着衣服,孟斯禮也能感受到她的力度,緊緊地,圈住他的手腕。

他垂眸,安靜看了一會兒,覆蓋在眼底深處的陰影一點點消散,忽然道:“莊楚。”

聞聲,馮問藍停下腳步,不解回頭。

莊楚也上前兩步,低頭道:“老板您說。”

孟斯禮沒擡眼,言語間不見上一秒的親昵,冷然道:“王導見過照片都沒認出我太太,看來是成天拍電影傷了眼睛,改天把老爺子給的清目茶送些過去。”

莊楚:“好的。”

雲淡風輕的一句話,成了一根針,紮進王石耳朵。

稱呼的轉變足以說明問題。他手心冒汗,笑容在臉上掙紮,還想着沒認出人來這事兒他可以找個理由圓過去。

誰料下一秒,孟斯禮目光一轉,居高臨下地看他,有種俯視衆生的味道,令人不寒而栗。

聲線卻是一如既往的平靜,提醒他:“至于亞飛的吳老板,勞煩王導轉達他,不是随便一只阿貓阿狗都能和我太太相提并論。”

聽見“亞飛”,王石一驚,沒說出口的話頓時哽在喉嚨。

他的确沒有看過什麽結婚照,今天這場飯局不過是因為三天前,亞飛集團的吳總突然找上門來,找他談了談新電影的投資,另外請他幫忙送個“禮物”給孟斯禮。

可這事不可能有第三個人知道。

王石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暴露的,還想說些什麽。

孟斯禮已經調開視線。

再望向馮問藍時,他的神情恢複了先前的委屈,晃了晃手腕,示意她可以繼續牽着他離開了。

馮問藍還在琢磨最後那句話。

她沒想到孟斯禮對他家白月光的感情深到了這種地步,居然連她這個替代品也一起維護。

被這麽一晃,她也沒怎麽回神,稀裏糊塗地帶走了這位兩句話炸掉包廂的戰神。

門開了又關。

還留在包廂裏的人全都淩亂了。

大肚腩們怎麽也沒想到,剛才那個衣着普通的小姑娘,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孟家二少奶奶。

而許荟直到這一刻,才把離開的男人與傳聞中的孟家二公子徹底聯系起來。

她一直是衆星捧月般的存在,哪裏受過這種冷遇與羞辱。然而就在幾秒鐘前,孟斯禮竟當着這麽多人的面,給她貼了個“阿貓阿狗”的标簽?

窘迫、不甘、憤怒,種種複雜情緒潮水般湧上心頭,将她俏麗的臉龐拍打得青紅交織。

王石的表情也沒比許荟好上多少。

他之所以答應幫亞飛忙純粹是順水推舟,想借這個機會在孟家面前掙掙表現,順便賣亞飛一個人情,兩全其美的事何樂不為。

畢竟誰人不知孟家二公子結婚只不過是為了找一個替身。

同樣是替代品,以許荟的姿色,說不定比馮家那個女兒更合孟斯禮的口味。

可是,現在看來,全然不是這麽回事。

王石相當懊惱與後悔。

這下倒好,得不償失,徹底得罪了孟斯禮這尊大佛!

直到走出包廂,馮問藍才反應過來不對勁。

孟斯禮都能自己對付王石了,難道還不能自己離開,非得她牽着?

裝什麽柔弱!

馮問藍怒回頭,卻發現身後的男人正在解扣子。

她腦子裏警鐘大響,趕緊撒開手往後一躲:“你要幹、幹嘛!”

突如其來的一句驚呼叫停了孟斯禮的動作。

他指尖微頓,掀起眼簾,用目光丈量被馮問藍拉開的距離,又輕輕掃了掃她那充滿防禦意味的姿勢,最後落在她那張滿是戒備的臉上。

小姑娘眼神警惕,看他就像在看一個随時都會發情的禽獸。

孟斯禮微挑眉,神情依舊坦蕩。

就像平白無故被潑了一身髒水,但因為潑髒水的人是她,他破天荒地不予計較,只提醒她:“這裏是餐廳。”

極其正經的語氣賦予了這句話多重含義。

其中一重潛臺詞分明在說——“你腦子裏的黃色廢料可以收收了。”

馮問藍:“……”

還能這樣倒打一耙?

她不服:“那你突然脫衣服幹什麽?”

孟斯禮一臉坦然:“髒了。”

“……”

空氣沉默。

馮問藍撓了撓頭,沒想到真是自己想歪了。更沒想到許荟比她還慘,碰了一下孟斯禮的衣服而已,居然真被他嫌髒。

見“潔癖鬼”還打算繼續脫衣服,馮問藍趕緊走過去。

她當是将功補過,一邊拍灰塵似的幫他拍了拍衣服,一邊安撫他:“不髒了不髒了,先将就着穿一穿,等回去咱們再換啊。”

打商量的語氣仿佛哄小孩。

孟斯禮眸光微暗。

從他的角度望過去,只看得見她的睫毛一撲一扇,像春意最濃時的茸茸青草,晃得人心癢癢。

這時,拍灰塵的小姑娘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麽,擡起頭,亮着眼向他确認道:“對了,你來之前是不是也不知道今晚是這種局,所以才沒叫上我一塊兒?”

馮問藍想,孟斯禮對今晚的飯局應該也不知情,否則不會對王石說出最後那番話。

不料下一秒慘遭當事人無情否認:“不是。”

馮問藍:“?!”

難不成還真是背着她吃獨食?

她橫了孟斯禮一眼,一時間竟不知道是該先佩服他的坦率,還是先重拳出擊,決定再給他一次解釋的機會:“那是因為什麽?”

小姑娘盡可能地控制情緒,卻在無意識中把他的衣袖捏得皺巴巴。

一道道折痕成了孟斯禮眼底的漣漪。

他沒有珍惜她給的機會,略一思忖,火上澆油:“這個局對你來說太幹淨了。”

“??”

又內涵她?

好女不忍二罵,這回馮問藍直接吼出來:“在你心裏我思想到底是有多髒!”

一個敢問。

一個敢答。

孟斯禮看着她,沒有一絲敷衍,認真道:“出淤泥而層林盡染。”

“……”

“……”

“……”

報複!

紅果果的報複!

誤會他吃獨食這事兒确實是她不對,但也不全是她的錯吧!

馮問藍打算反駁,一道嗓門兒卻冷不丁從遠處飄來,很驚喜地喊道:“表哥哥?!”

是費柴柴的聲音。

她像只小鹿般歡快地小跑過來,嘴裏還問着:“表哥哥你怎麽在這兒?”

見狀,馮問藍的秀恩愛本能立刻上線,擠掉了沒解決完的個人恩怨。

她二話不說,一把勾過孟斯禮的手臂,緊緊挽住,而後頂着一副燦爛笑臉轉過頭,無比溫柔地對費柴柴抱怨道:“你表哥哥太黏人啦,幾個小時不見就好想我,專程找我來了。”

“哦——難怪你這麽久沒回來。”費柴柴對這話深信不疑,并熱情邀請道,“那表哥哥和我們一起吃飯吧,我不介意。”

“——不行!”馮問藍一聲大喝,引來兄妹倆側目。

她意識到自己反應可疑,趕緊重拾溫柔面具,解釋道:“你表哥哥還有工作沒忙完呢。”

聞言,孟斯禮淡淡掃了馮問藍一眼,神色未變,問莊楚:“我很忙麽。”

莊楚:“……”

莊楚絕對不會說“忙啊忙死了半個小時之後還有一個高層會議呢”,更不會說“老板醒醒啊這個月你已經第三次色令智昏了”。

他只會心口不一地說:“藍總,人是鐵飯是鋼,再忙您也得讓老板吃飯吧。”

馮問藍:“……”

最終,馮問藍沒能逃過這頓飯。

期間,她一邊吃,一邊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生怕剛才的偶遇對象又從哪兒殺出來。

費柴柴看出她的不安,無數次耐心安撫:“表嫂嫂,你很餓嗎?這裏上菜比較慢,你別急哦。”

馮問藍:“。”

感恩世界上還有費柴柴這麽單純的生物。

更感恩命運終于眷顧了她一次。

直到用餐結束,馮問藍擔心的狀況都沒有發生。

飯後,費柴柴由莊楚送回家。

馮問藍躲過一劫,心思又活絡了。

她心想擇日不如撞日,幹脆今天就把漫畫搞到手,于是雄心勃勃地跟着孟斯禮回到京山公館。

電梯門一開,她便一個箭步沖出去,滴滴滴按下密碼,打開門,笑吟吟地迎接孟斯禮,跟在他身後進了屋。

偌大的房子裏光線昏暗,只留了一盞夜燈。

單一色調的暗光輕輕流淌在走廊上,像是碎了滿地的星影。

馮問藍哼着歌,走到客廳,準備開燈。

突的,餘光瞥見邊櫃上多出一串無患子佛珠——被孟斯禮從腕間摘了下來。

她一怔,來不及反應,鼻息間冷香忽濃,一只大手在黑暗中覆住她的手背,将她的手抵在牆上。

如冷玉般的五指骨節修長,溫度微涼,比她掌心下的牆面還要低幾度。

馮問藍背脊一僵,不敢再動。

孟斯禮緩緩俯身,高大身軀投下的陰影比夜色更沉。

他将懷裏的小姑娘禁锢在只屬于他的空間內,另一只手慢條斯理地撫上她的纖細脖頸,低頭貼近她耳畔,輕聲徐徐道:“說吧。剛才在躲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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