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陣陣寒意透過手背和頸後的肌膚, 慢慢滲進馮問藍的身體裏。

耳畔吹拂而過的呼吸也沒什麽溫度,如同雪山間的冷空氣,激起一片雞皮疙瘩。

——躲誰。

簡單又致命的兩個字, 徹底終結了她哼唱的小曲兒。

原本輕松的氛圍蕩然無存。

滿室的昏暗裏只留下觸目驚心的寂靜。

馮問藍知道,在孟斯禮面前撒謊絕對不是一個聰明的選擇。

今晚的王石就是最好的例子。

于是她非常識時務,盡量控制住自己的顫音, 回道:“哇、哇, 這都被你看出來了?也沒躲誰啦,就……我的一個遠房朋友,太久沒見到他了, 突然撞見有點尴尬, 幹脆找間包廂避一避。”

馮問藍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松一點, 試圖活躍氣氛。

誰知道這氣氛居然比她的撲街文還死,根本救不活。

聽完她的回答,孟斯禮沒有說話。

黑夜裏,他冷淡的眉眼被濃郁的夜色造得詭魅, 像以鮮血為食的妖神,低下頭,鼻尖蹭過小姑娘的耳廓,微涼的薄唇代替指腹,輕輕摩挲她頸側的動脈。

半晌, 他緩聲道:“你很緊張。”

這是一句陳述句。

直接判定了馮問藍是做賊心虛。

她冤死了,想解釋, 可一個字還沒說呢, 按在牆上的手又被孟斯禮拉了下來, 貼在她的胸口。

交疊的掌心之下, 她的心髒因為緊張而劇烈跳動, 仿佛下一秒就會蹦出來和她說:拜拜了您嘞。

馮問藍:“……”

如果她沒有解讀錯的話,這個動作的意思應該是——看,這話連你自己都不信。

可是,她真的沒撒謊,只不過稍微運用了一點說話的技巧。例如,省去一些沒必要告訴他,他也不會感興趣的前因後果。

既然“選擇性實話實說”這個方法不行,馮問藍果斷調整作戰方針。

她不再非要澄清什麽,肩膀一沉,聲音小小的,聽上去有些沮喪,說:“我知道你不信我,我也不怪你,誰讓咱倆的信任值只有那麽一丁點兒呢,就當是我今晚誤會你吃獨食的惡報吧。不過……”

未完待續的尾音留了個懸念。

馮問藍沒賣太久關子,很快便接上,提出解決方案:“為了避免下次再出現這種誤會,我覺得我們以後應該适當攢攢信任值。”

這招以進為退似乎起了一點作用。

說完以後,沿着她耳根往下蔓延的酥酥癢癢的癢意逐漸減弱。

埋在她肩窩的男人擡起頭。

他的下颌枕着她的肩,語調漫不經心,不介意陪她玩玩這個積累信任值的游戲,問:“比如呢,怎麽攢。”

見他有興趣往下聽,馮問藍的幹勁兒來了。

她馬上開始叭叭叭:“比如!做不到的事可以不承諾,但承諾了對方的事一定要做到!再比如,每次的運動時間說好兩個小時,就只能做兩個小時,不得……呃,不得以任何不正當的方式或手段強行延長時間,也不能在半夜突然搞加賽!”

說是商量吧,這話聽上去更像是找冤大頭,提的條件全都有利于她。

但要說居心叵測,她又一點兒不藏着掖着自己的小心思,和躺在大太陽底下曬太陽的小狗沒區別,肚皮大大方方地攤給人類看。

這一招破罐破摔馮問藍願意稱之為“勇于嘗試”。

成大器者,臉皮必須要厚。反正騙到就是賺到,不能騙到她也不會損失什麽。

孟斯禮已經習慣了她這種自爆式的聊天。

這次他不但沒有沒收她的如意算盤,甚至還幫她多撥了幾顆算珠,問道:“沒了麽?”

“呃……?”

這是嫌她例子舉少了?

不能夠吧。

“大尾巴狼答應這個提議”是馮問藍設想的最好的結果。

一旦超過這個範圍,她就要考慮其中是不是有詐了,畢竟他沒那麽好騙。

可是,他還想聽什麽呢?

馮問藍琢磨了一下這句問話的意思。

難道……是想提醒她,別給點顏色就開始搞黃色,忘了自己的身份?

考慮到孟斯禮對他家白月光那份不容玷污的感情,馮問藍覺得自己的這番腦補不無道理。

她二話不說,立即表明自己的別無二心,保證道:“還有就是,你放心,這種信任值只在公事上有效。我絕對不會趁機和你培養私人感情,更不會用私人感情侮辱我們這段純潔的睡覺關系!”

篤定的尾音彰顯了她的決心。

孟斯禮眼睫微垂,聞言,牽了牽唇角,喉頭溢出一聲低回的輕笑。

冷冰冰的,侵肌又刺骨。

馮問藍一聽,勝券在握的表情凝在臉上。

她還想着經過這麽一補充,孟斯禮沒理由再拒絕她的提案,這下肯定穩了,現在卻被他難以捉摸的反應弄得沒了把握,腦子裏只剩下一個念頭——他好像生氣了。

不太确定是因為她從來沒見過孟斯禮生氣,找不到參考。

正想着,身後的男人又忽然開口,聲線如常,仿佛剛才的陰冷只是她的錯覺。

他低聲回道:“好。”

“什麽?”馮問藍有點分神,一時間沒把他的回答和問題對上。

然而孟斯禮沒再回答她。

下一瞬,馮問藍肩上的重量消失了,轉而腰間突然壓下一股力。

她毫無防備,腿一軟,跌坐在柔軟的地毯上。

而後,一道布料與布料之間的摩擦聲從她的頭頂砸落,像是領帶從頸間被不緊不慢地扯了下來。

“……”

事情進行到這一步,如果她還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那就簡直太對不起她寫的那五本兩性文學了。

可是,剛才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麽突然變成了這個走向?

馮問藍傻了,沒想明白問題出在哪個環節上。

眼前本就昏暗的光線又忽得暗了一度。

她凝了凝神。

只見視野裏多出一條黑色西褲,筆挺幹淨,沒有一絲多餘的皺褶,包裹着一雙修長有力的長腿。

孟斯禮站在了她的面前。

絲質領帶垂落腳邊,渲染出幾分頹.靡绮豔的況味來。

他垂着眼,睫毛纖長,蓋住了所有的心思和欲望,冰涼的食指輕挑起馮問藍的下巴,以不可仰視的姿态,居高臨下地睨着她。

馮問藍被迫擡起頭。

臉正好對着她的宿敵。

她一頓,不是很想面對,視線果斷沿着孟斯禮窄瘦的腰線往上。

然而濃重的夜色猶如一團霧氣,彌漫在他的眉眼間。

馮問藍看不清他的神情,只感受到了俯視帶來的壓迫感,融進每一寸呼吸裏,讓人無處可躲。

無聲的空氣被擠壓得逐漸稀薄。

馮問藍有點受不了。

就算知道接下來難逃一劫,她也還是想做點什麽緩解心情,沒話找話:“你……”

“嗯?”

孟斯禮應得随心所欲,目光落在她那張開開合合的唇上。

女孩有一副很漂亮的唇形,唇瓣飽滿,唇尾還帶着微微上揚的弧度,與她那雙愛笑的眼睛相得益彰。

此刻,那雙眼睛正不安地轉動着,似乎又在想什麽損人不利己的鬼點子。

孟斯禮不太關心,食指輕輕劃過她的下巴,停在臉頰,和拇指同時箍住。

兩指稍一用力,便撬開了她的嘴巴。

“??你等等!”見狀,馮問藍覺得自己還可以再搶救一下,口齒不清地又問了一遍,“你、你剛剛說什麽‘好’?”

孟斯禮沒等。

但也沒再無視她的問題。

他另一只手上的動作未停,一貫清冷幹淨的嗓音沉了幾分,在這夜色中暈開無邊旖.旎,複述了一遍她剛才的話:“答應你,不用感情侮辱這段純潔的睡覺關系。”

馮問藍:“……”

這麽具有替身操守的一句話,怎麽從他這嘴裏說出來,又變得奇奇怪怪的!

馮問藍懷疑這位節奏大師又在惡意解讀,奮起反抗:“我的意思是……嗯???嗯嗯嗯?”

李越在小勐拉落地的時候,将近晚上十二點。

這座位于緬北的小城市是治安混亂的代名詞。

在這裏,軍.閥橫行,毒.枭肆虐,街道上随處可見濃妝豔抹招攬客人的流莺。

她們衣着暴露,點着煙,臉上挂着世故又豔俗的笑容,偶爾碰上幾個外國人,還能倒在那些男人懷裏擠出幾句蹩腳英文。

運氣再好一點,就有機會被帶到金殿。

那是小勐拉最大的賭.場酒店,被全亞洲稱為“窮人的地獄,富人的天堂”。

無數富豪顯貴在此地進行上不得臺面的灰色交易,順便一擲千金尋個樂子。而傾家蕩産的賭徒們輸光最後家底,便只能賠給賭.場自己的一條胳膊或者一條腿。

富人玩金,窮人賭命,從來公平。

然而今晚,有人打破了這種平衡。

淩晨時分,金殿外一前一後駛來一輛黑色轎車和一輛卡車。

車剛一停穩,卡車上便跳下來一堆雇傭兵,有亞洲人,也有歐美人,個個身形魁梧,手裏全都拿了把A.K47,好似一場即将引起災難的海嘯,一部分湧進賭.場,一部門守在門外。

李越從黑色轎車上下來的時候,裏面已經開始了。

他沒進去,在外面點燃了一根煙。

金殿賭.場內。

裏面一如往常,金碧輝煌,熱鬧喧嘩。

這原本就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天,揮金如土的賭徒豪紳們誰也預想不到接下來即将發生的事。

賭.場最中間的一臺賭桌前圍滿了人。

身着黑色緊身裙的女荷官眼波流轉,漫不經心地洗着牌,火辣曼妙的曲線被勾勒得纖毫畢現,為本就燥動的空氣更添一把柴薪。

“快發牌啊吉拉!”一個西服男不耐煩地催促着。

算上這個夜晚,他已經在金殿不眠不休地賭了三天三夜。

人的運氣背起來,連上帝都會抛棄,前兩天他輸光了所有家底不說,還欠了賭.場三十萬美金,今天好不容易翻了幾把身,總算是讓他贏回一些。

西服男雙眸血絲遍布,眼下青黑,渾身的疲憊暴露無疑,眼睛發紅,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女荷官一雙纖纖玉手握着的紙牌,渴求到近乎病态,就像瘾君子看見了暌違已久的海.洛因。

“別心急呀。”

名為吉拉的女荷官深谙這些賭徒的心理。

她朝西服男抛去一個媚眼,笑顏如花地軟聲說道:“最有耐心的獵人才能得到最好的獵物。今天是我們賭.場大老板的生日,幸運女神會眷顧大家的。”

話音落地的同時,吉拉将手裏的紙牌扣在了賭桌上。

周圍霎時鴉雀無聲。

所有賭徒都屏住了呼吸,死死盯住那幾張能決定他們命運與生死的撲克,仿佛心跳都被吉拉纖細的十指死死拿捏。

然而,就在吉拉準備開牌的那一刻,大門方向卻忽然傳來一聲巨響——

嘭!

吉拉動作驟然頓住,擡起眼,臉色瞬間沉下去。

賭.場的安保人員倒在了地上,一個個龇牙咧嘴。

這些是金殿的值守人員,全都退役自歐美國家的尖兵特種部.隊,然而此時,這數道銅牆鐵壁似的身軀在卻如風中弱柳般不堪一擊。

下一瞬,另一群手持重型槍.械的雇傭兵闖了進來。

為首一人三十來歲,身着沙漠迷彩背心,狼奔頭,額上橫着一道猙獰刀疤。

他端着機.槍咬着煙,進門就吹着口哨朝金殿天花板連放數槍,引來賭徒們此起彼伏的驚恐尖叫。

混戰一觸即發。

賭徒們吓得魂不附體,私下逃竄。

整個賭.場眨眼之間從奢靡天堂變作人間煉獄。

“兄弟們!剛才都聽見BOSS說什麽了吧!”狼奔頭笑容戲谑張狂,跳着舞步用機槍朝着頭頂一通亂掃,“今天什麽規矩都可以不守,大家玩盡興!”

一片慌張混亂中,有人驚慌失措地問女荷官:“吉拉小姐!我們現在怎麽辦?”

吉拉死死咬住下唇,幾秒後說:“先撤。”

說完,她頭也不回大步朝後門方向走去。

夜已經很深了。

風卻仍舊不褪絲毫熱燙,吹在人臉上猶如火苗拂頰。

吉拉眉頭深鎖,對今晚的突發事件感到百思不得其解并且極其震驚。

她的老板并非無名之輩。相反,以老板的勢力,整個緬甸根本不可能有人敢如此明目張膽地過來砸場。

這些雇傭兵是誰的人?

吉拉思索着,在手下的指引下疾步走向一輛不起眼的黑色SUV。

就在彎腰上車前的一瞬間,她餘光瞥見了夜色下的一道人影。

那是個年輕男人,手裏夾着一支煙,容貌清俊身形高大,整個人透着股流裏流氣的正派勁。

看清對方五官的剎那,吉拉瞳孔瞬間收縮。

她想來了。

她曾經跟在吳苗倫身邊去中國談過一次買賣,這個男人她見過。是孟家的人。

吉拉何其乖覺,只幾秒功夫便已想通今晚的來龍去脈。

這回她不再有所猶豫,很快便上了車。

随後跟上來的手下還陷在不可思議的情緒裏,不解地問:“吉拉,就這樣走了?由着這群人砸咱們場子?”

“不然呢。”吉拉面無表情地掃他一眼,冷冷道,“幸好剛才沒有硬碰硬。中國的孟氏二公子,你以為是個人都得罪得起麽。”

賭.場外。

不少剛到金殿的客人止步門外,不敢再靠近。

也有膽子大的賭徒看李越不像持槍的雇傭兵那樣可怕,便湊上來,用不太熟練的中文問他,U AungGyi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AungGyi是這間賭.場的主人,也是吳苗倫的緬甸名字。

李越咬着煙,吊起嘴角,懶懶地回了四個字:“正常檢查。”

賭徒不太相信,還想再多問兩句,餘光卻瞥見剛才沖進賭.場的雇傭兵們出來了,趕緊閉嘴跑走。

狼奔頭和李越比了個結束的手勢。

李越點了點頭,掐了煙,找了個安靜的地兒,撥通一個電話。

信號連接幾千公裏以外的銀河市。

京山公館。

頂樓。

借着被風吹起的窗簾一角,可以窺見偌大的卧室裏空無一人。

好一會兒,才從浴室裏走出來一個男人。

臂彎間還躺着一個女孩。

即使睡着了,她也不怎麽安分,在他的懷裏動來動去,弄松了他的衣服。

微微敞開的領口下,是覆着一層勻稱肌肉的胸膛。

隐約可以看見上面新添了好幾道抓痕,暗紅沿着冷白的脖頸往下延伸,在月光下有種妖冶的美。

男人腳步未停,朝卧室中央的大床走去。

剛把懷裏的人在床上放下,她立馬裹着被子,想滾到另一側,結果滾到一半滾不動了。

見識過她睡姿的孟斯禮提前壓住了被子一角。

前進受阻,馮問藍只好停下。

不過哪怕意識不清醒,她也知道這裏不是她可以待的地方,嘟嘟囔囔着:“這不是我房間……我……我要回我房間……我不要和你一……”

在濃濃睡意的幹擾下,一句話被她說得斷斷續續,最後幾個字幹脆沒了聲兒。

房間重新陷入靜寂。

孟斯禮手腕稍稍一動,便連被帶人将她拖了回來。

小姑娘毫無察覺。

她擁着薄被,臉頰蹭了蹭,卻不小心碰到破皮的嘴角,疼得直哼哼,而後嘀咕了兩句大概是罵人的話,又繼續睡。

孟斯禮眸光微閃。

直到确定她是完全睡熟以後,他才拿起床頭櫃上靜音跳動已久的手機,走到陽臺接通。

折騰了一整晚的夜也溫馴了。

遠處群山連綿,霧氣缭繞。白皎皎的月亮在這之中升起。

電話那頭,李越正在彙報今晚的情況。

可是,說完以後,他遲遲沒得到回應,等了一會兒,試探性地叫了一聲:“老板?”

這回李越倒是聽見一聲“嗯”。

只不過他家老板那向來涼淡的嗓音破天荒地摻了點溫度,似乎心情不錯。

李越:“?”

他心裏有點發毛。

端了一個賭.場而已,不至于吧?

孟斯禮沒有解答李越的疑惑。

挂了電話後,他倚着玻璃護欄,透過落地窗,好整以暇地欣賞了一會兒屋內的景象。

床上,安分了沒多久的小姑娘又活躍起來。

她正對着空氣拳打腳踢,沒幾下就把身上的被子踢到了地上,纖細的四肢晾在沁涼的夜色裏,依稀可以看見左手小臂內側的紋身。

小姑娘皮膚嬌.柔,經不起折騰,卻成為了物證,交錯淩亂的痕跡見證了今晚的瘋狂。

不過她好像還不夠累,這會兒正閉着眼,一邊打拳,還一邊放聲歌唱:“放我飛我是愛神的小寶貝,今晚才不要和孟斯禮睡!放我飛我是開心的小芭比,一腳踢飛你這個大狗比——”

為了配合歌詞,她的左腿高高飛踢起。

落下的時候,卻被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握住腳踝。

孟斯禮緩步靠近,把她的腳掌抵在欺負了她一晚上的位置上,滿足她的願望,說:“踢吧。”

裝睡的馮問藍:“……”

怎麽又是你。

鐵柱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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