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這回周軻行聽懂了。
孟斯禮是真的在罵他。
可周軻行沒急着生氣, 混亂的思路逐漸清晰起來,大概整理清楚了整件事的前因後果。
只不過對于得出的結論,他又有點不敢相信, 于是先求證道:“你端吳苗倫的場子,該不會就是因為他瞎吧?因為他覺得那個女明星長得像弟妹?不會吧不會吧?”
相較于周軻行的一驚一乍,孟斯禮淡定從容得離譜。
他提步朝沙發走去, 沒有把周軻行的驚怪當回事兒, 平靜地用一句反問代替回答:“這個理由還不夠麽。”
周軻行:“……”
夠當然是夠。
這麽随心所欲的做法也确實非常孟斯禮。
只是,向來感情淡薄的人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護短了?
愛情終于睡醒了?
那他可也不困了啊。
把這事兒和剛才的改密碼事件聯系起來後,周軻行的周圍開始冒粉紅泡泡。
他背着雙手, 慢悠悠地走到沙發邊, 用一種過年逗親戚家早戀孩子的語氣, 問道:“孟二,你現在對我弟妹到底是什麽感覺啊?你老實告訴我,我絕對不和博兒說。”
孟斯禮坐在沙發上。
今天他沒有再看雲,視線垂落在面前的矮幾上。
上面放着一根普普通通的黑色發繩, 昨晚被他從小姑娘的發間摘下。
聽見周軻行莫名興奮,仿佛發現了什麽重大秘密似的話語後,孟斯禮收回視線。
陽光在他的臉上溶成一片斑斓的光暈,卻無法給黝黑的眼底帶來一絲色彩。
他擡起頭,望向周軻行, 看不出什麽情緒變化,嗓音疏淡地問:“我應該有什麽感覺。”
這副對世間一切事物都不太上心的模樣和以往沒什麽兩樣。
周軻行表情凝固, 懷揣着的那一點點小期待落空。
行吧。
虧他還以為是愛情終于發揮了力量, 創造了醫學奇跡, 到頭來又是他想太多。
這讓周軻行忽然憂從中來。
他在孟斯禮的旁邊坐下, 仰靠在沙發背上, 收起插科打诨,嘆息道:“雖然你到現在都不肯告訴我們你當初為什麽突然結婚,但是你要是敢利用我弟妹,讓她傷心難過的話,我第一個不放過你。我是說真的。”
同樣是警告,可周軻行這話說得比剛才警告他出牆的時候更認真,語氣也嚴肅不少。
孟斯禮沒應,眼簾微垂。
眸底唯一一束光被擋在了外面。
“傷心”和“難過”這兩個抽象的詞彙在回憶裏逐漸具象化。
是小姑娘在冰冷的太平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也是那一句沒有任何留戀的冷靜的“我不想再見到你”。
見孟斯禮不說話,周軻行扭頭看了他一眼,心想自己是不是把話說得太重了。
畢竟他還生着病呢,和一個病人計較那麽多幹什麽。
想了想,周軻行又主動緩和氣氛:“好了好了,不就是說了你兩句嗎,不至于這麽小氣啊。再說了,像我弟妹這樣的新時代女性,是不會輕易為男人傷心掉淚的。你想欺負她還沒機會呢。”
末了,他又談起今天找上門來的另一件事:“對了,聽說仁愈的文翰今晚約了你?這小子又想幹什麽。”
長達百年歷史的仁愈醫院是國內最負盛名的全科私立醫院。
擁有全球頂級的醫療水平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還因為保密性極好,備受各界名流青睐,逐漸成為上流社會的專屬醫院。
雖然最近幾年醫院名聲在少東家文翰接手後被敗壞了不少,不過在業內的地位還是無法撼動。
誰知道問完這話以後,空氣依然沉默。
周軻行以為自己說的話又被屏蔽了。
他正想再重複一遍,卻忽然聽見孟斯禮的聲音,像客廳裏回旋的風,平和而漠然,說:“大概是想展示他的捕鼠成果。”
“……他找到那石鵬小子了?”周軻行聽懂了這比喻的意思,卻沒想明白,“不應該啊,他什麽時候有這麽大能耐了。”
“還有東瑞。”
“東瑞?”
疑惑得到解答的同時,周軻行的意外加深:“怎麽連東瑞也摻和進來了,又想給你抛橄榄枝?”
近些年來,高分子材料行業裏的新公司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
跨國公司東瑞科技便是其中之一,最近幾年風頭正勁,主要針對高端醫療器械所需的醫用高分子材料進行研發與生産。
不過大概從前年開始,這家公司的重點開始轉向第三次工業革命的核心——生物再生材料,一直在尋找和材料所合作的機會。
可惜不太順利。
想到這兒,周軻行順口問了一嘴:“ 不過,東瑞每次開的條件不挺好的嗎,你怎麽一直不願意和他們合作。”
聞言,孟斯禮撩眼看他,語氣稀松平常得如同和他聊天氣,回道:“藍藍不喜歡。”
周軻行:“……???”
他嗎的。
愛情又沒有睡醒!那他一個勁兒秀的到底是個什麽玩意兒!
這個藍藍腦!
前年下半年,東瑞生産的人造血管被爆出質量問題,有患者使用後出現身體不适等症狀。
當時蔣真正在電視臺實習,接到了去醫院采訪患者的任務,而這也成為她記者生涯的第一條新聞。
節目播出當晚,正值馮問藍一年一度履行夫妻義務的日子。
就算她人在京山公館,也依然守在電視機前準時收看。可直到新聞結束,也沒有看見蔣真的報道。打電話一問,才知道東瑞私下花錢和患者和解了,相關新聞也被撤了。
馮問藍一聽,氣得一勺子插進西瓜裏。
恰好這時孟斯禮從客廳路過,她氣急攻心,像是把他當成了發洩對象,氣勢洶洶地警告:“你以後絕對不可以和這種黑心公司合作!”
這是她在婚後第一次用這種不客氣到近乎命令的語氣和孟斯禮說話。
當然了,健忘達人馮問藍是不可能記得這些事的。
她壓根兒不知道她只是抱怨的一句話就讓一個可能價值上億的合作泡了湯,坐在回家的車上的時候還在想,剛才怎麽沒多拿幾塊面包。
等馮問藍回到公寓的時候,蔣真剛起床。
一見到她,蔣真第一句話就是:“喲,麻雀革命完回來啦。”
“……”
還是自己家舒服啊。
馮問藍趿着拖鞋,走到客廳,一頭倒在沙發上,放空前回了蔣真一句:“沒革命成功。昨晚吃軟飯了。”
軟飯?
蔣真這才看見她懷裏抱了幾本漫畫書,想也沒想,直接把金主代入了小表妹,啧啧道:“連小表妹的軟飯你都吃,你還是不是人啊。”
馮問藍:“?”
她正想解釋,又聽蔣真感嘆道:“不過還是恭喜你,終于成功了一次,不容易啊不容易。”
這話刺激了馮問藍的傾訴欲。
她暫時放下放空的事,從沙發上彈坐起來,淚水漣漣道:“豈止是不容易!你都不知道昨晚我過得有多驚險!”
“……又怎麽了?”蔣真被她過激的反應吓了一跳,“不就是和小表妹吃了頓晚飯嗎,怎麽還和驚險扯上關系了。”
馮問藍平複了一下心情,盤起腿,開始鋪墊劇情:“你猜我昨晚在餐廳撞見誰了。”
蔣真懶得想,當伸手黨:“誰?”
馮問藍:“陸巡。”
“……我靠!”蔣真震驚。
在剛結婚那會兒,馮問藍寫小說出現過一次瓶頸期,原因是孤寡限制了她的想象。
平時生活裏她幾乎不和異性接觸,小說裏的男主角寫來寫去也就那幾種類型,這讓她生出了想要多認識男人的想法。而且必須是那種知道如何取悅女人的男人,而不是現實裏一抓一大把的普信男。
最後,馮問藍想出來的解決方案是,去全市最火的鴨店“春江水暖”一擲千金尋找靈感。
偏偏她眼光獨特,名單上的都沒合她心意的,反倒一眼看上了當時正在大堂裏發脾氣的陸巡,誤把他當成了頭牌。
後來才知道,他是“春江水暖”的小老板,老板娘的兒子。
作為唯一一個清楚這段過往的人,蔣真這下完全理解馮問藍為什麽要用“驚險”一詞了。
她捂着嘴,沖到沙發邊,在馮問藍旁邊坐下,追問下文:“然後呢,沒有被小表妹發現吧?”
“重點來了。”馮問藍抛出劇情高.潮點,“小表妹還好,發現了我也能圓過去,最主要是差點被孟斯禮發現!”
“?”
蔣真放下捂嘴的手,一副“說好的請小表妹吃飯為什麽又變成了三人行”的八卦表情,奇怪道:“你家禮禮為什麽也在?”
“……”
一個“你家禮禮”,在一定程度上澆滅馮問藍想大講特講的欲望。
她知道蔣真是在嘲笑她。
上次她和周軻行在微信上聊天的時候,為了劇情需要,也是習慣使然,她延續了“我們禮禮”這個稱呼。
結果好巧不巧被蔣真看見。
這事兒從此成為了她繼“初.夜沒了初吻還在”之後的又一笑料。
馮問藍沒說話了,繃着臉,瞟了蔣真一眼,滿臉寫着:還想不想聽故事了。
蔣真及時改口:“你的性.生活對象為什麽也在?”
看在她認錯态度良好的份上,馮問藍沒有計較了。
她把昨晚為了躲陸巡而走錯包廂最後撞見孟斯禮參加飯局的事完整給蔣真講了一遍。
一開始蔣真十分投入。
後來聽着聽着,她的表情漸漸從“媽耶女神許荟居然也是會為了資源爬男人床的人”變成“我的朋友為什麽是個老色批”,實在沒忍住,問了一句:“許荟的胸到底是有多軟多大啊,值得你花兩句話的篇幅詳細介紹!”
“呃。”
馮問藍沒想到自己一不留神暴露了真實關注點,幹脆直接安利:“真的很大很軟。有機會你真應該去看看真人,身材真的沒得說。不過我懷疑她就是身材太好了,孟斯禮才不喜歡她。畢竟……”
說着,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前那兩團剛好夠用的肉:“他的白月光應該和我差不多。”
“……”
蔣真想給馮問藍一下子。
她按下自己快要出擊的手肘,重新整理了一下思路:“所以,你吃的是佛家的軟飯?昨晚沒回來也不是因為和小表妹共度良宵?這漫畫書也不是小表妹給你的?”
馮問藍糾正她:“說得再準确一點,是我拿命換回來的。昨晚……”
“诶,打住打住啊。”
蔣真以為她又要開始午夜場了,提前制止,免得晚上又做不該做的夢。
誰知道居然聽見她說了一句——“昨晚孟斯禮親我了。”
蔣真狠狠倒抽了口氣,又吐出來:“等、等等,你別告訴我親的又是什麽奇奇怪怪的地方啊!”
她永遠無法忘記,很久之前,她曾經問過馮問藍有沒有和孟斯禮接過吻,結果得到的回答是:“你說的是和哪張嘴接吻。”
馮問藍也知道蔣真指的是什麽,嬌羞地推了她一把:“放心放心,這回很正經,親的是這裏。”
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皮。
這個回答通過審查,蔣真:“ok,繼續說!”
馮問藍兩手一攤:“沒了。”
“……沒了?起因經過高.潮呢!快!一一交代!”蔣真不信。
“哪還需要什麽起因經過高.潮啊,想也知道是因為他把我當成他的白月光了。”
馮問藍雙手墊在腦後,重新躺在沙發上,望着天花板,嘆了口氣:“哎,之前我還沒這麽大感觸,昨晚才發現孟斯禮好像真的很喜歡他的白月光。而且,今天我差一點點就看見白月光的照片了。”
老實說,這個答案無趣得還不如之前的搞黃色。
見沒瓜吃,蔣真的熱情也消褪了,指出馮問藍話裏的邏輯錯誤:“你都沒看見照片,怎麽就能确定那是他白月光的照片呢。”
“因為那照片被孟斯禮夾在一本書裏。除了他的白月光,還會有誰。不過說來也奇怪,那本書我今天早上還正好夢見了……”
話沒說完,蔣真突然“嘶”了一聲。
“怎麽樣,很神奇吧!我居然都能做預知夢了!”馮問藍還以為蔣真也有同感,用腳代替手,猛蹬她的後背。
蔣真被踢下沙發。
重新爬上來後,她湊到馮問藍的面前。
她沒有追問書的事,對照片也不是很好奇,而是摸着下巴,說出新的重大發現:“我怎麽覺得你那做不了夢的毛病在你家禮禮面前就是個笑話啊,為什麽你每次去他家睡覺都能做夢?難道健康的性.生活還能刺激某種激素分泌,從而增加做夢的幾率?”
“嗯?”
馮問藍一頓。
像是被這話提醒了一般,她騰地一下坐起來,不可置信中帶着一絲欣賞,看着蔣真:“你這角度很刁鑽啊!”
刁鑽得她直接忽略了蔣真對孟斯禮的稱呼,思路突然拓寬。
她回顧了一下最近幾次的做夢經歷,發現性不性生活的倒不是重點,孟斯禮才是關鍵。因為從圖書館那次開始,她每次做夢的時候,他都好巧不巧正好在場。
馮問藍受到啓發,大膽猜測:“你說……孟斯禮該不會真的掌握了我的做夢開關吧?睡在他身邊我就能做夢?”
身為一名新聞工作者,對于這種封建迷信的說法,蔣真是大漏特漏。
不過站在朋友的角度,她無條件鼓勵道:“是不是真的你再去多試幾次不就知道了嗎,反正又不要錢。”
馮問藍一臉凝重:“但是要命。”
“……那有沒有什麽既不要錢又不要命的方法呢?”蔣真真誠發問。
馮問藍食指推了推鼻梁上不存在的鏡框,陷入沉思:“那得容我好好想想。”
“行。”
蔣真沒打擾她的頭腦風暴,回自己房間待着了。
等到她再出來的時候,沙發上沉思的人已經呼呼大睡了起來。
蔣真:“……”
這一覺,馮問藍直接睡到傍晚。
如何不要錢又不要命的辦法她是沒想出來,唯一的收獲是這一次沒有做夢,為她的“做夢開關”實驗提供了第一個數據。
伸着懶腰,馮問藍坐起身,環顧了下四周。
沒開燈的屋子裏光線昏沉。
蔣真的房間門也敞着,應該又去跑新聞了。
馮問藍看了眼時間,揉了揉咕咕叫的肚子。
她在點外賣和外出覓食之間糾結了一下,最後拎上鑰匙,換鞋出了門。
晚飯時間的街道上總是格外熱鬧。
小區附近的餐館商鋪裏人聲鼎沸,水果攤前的讨價還價聲聲聲入耳。
對面的商場也燈火通明。
外牆屏幕上來回播放着最近上映的新電影預告。
過馬路等紅燈的空檔,馮問藍閑來無事,一邊望着屏幕上的電影畫面,一邊思考今晚吃什麽。
結果吃什麽沒想到,腦子裏倒是一不小心迸發出一個關于做夢開關實驗的絕妙點子。
不要錢又不要命的方法好像被她找到了!
馮問藍雙眼放光,立馬拿出手機,翻出備注為“萌死你”的號碼。
和那晚試探夢話一樣,她準備先發一條短信過去試試水,沒有注意到不遠處一輛面包車正朝她駛來。
等面包車從路口開過的時候,斑馬線前已經沒了馮問藍的身影。
只留下一部手機,孤零零地躺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