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耳邊終于清淨了。

沈遇心平氣和的陷入了一場夢,這場夢驅散着困住他許久的凝滞之氣,周身輕盈,五識逐漸複蘇。

這是好跡象,他從死亡的邊緣重回人間。

等他再次睜開雙眼之時,耳邊是旁人驚喜萬分的聲音。

“大人,您可算是醒了。”

“快去給老公爺和老夫人報喜,三少爺真的醒了!”

“快去,快去!”

“沈大人,可能聽見老夫的聲音?”

各種各樣的聲音交織在一起,一起湧入沈遇的耳朵裏。

見他無反應,太醫忙伸出手在他眼前來回晃動,“沈大人,沈大人,可能看見老夫的手?”

沈遇的神思愈發清明,他張口,卻是嗓音嘶啞,“王太醫。”

見他能說話,能聽聲,能辨人,王太醫長舒了一口氣,伸手為沈遇把脈,“沈大人果真是吉人自有天相,而今脈象平穩,神智清明,是大好之兆。”

王太醫起身前去寫藥方配藥熬煮。

沈遇躺了太久,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好受,此刻不愈再躺着,撐了手起身半靠在床頭,微阖着眼,平複心緒。

鳴争端了熱水來,他接過喝了兩口,方問,“我昏睡了多久?”

鳴争只當沈遇是為着公務,忙道:“自大人中毒那日起,大人昏睡了十七日,回上京已有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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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賊自盡身亡,屍首也已運至大理寺驗屍取證,逆賊親眷都已經悉數捉拿歸案,如今關押在殿前司牢房之中……”

沈遇随手将茶盞擱在床旁小幾上,蒼白無血色的臉上,五官愈發分明濃郁重彩,眉宇間微蹙,天然的就帶着一股煞氣,那燭光一照,他的影子被投射到床帳之上,随着床帳的幅度扭曲拉伸,顯得猙獰至極。

“不必再說,”他略微擡手,止住了鳴争的聲音。

鳴争擡眼一看,被沈遇此刻的神色吓了一跳。

沈遇擡手揉着眉心,心煩氣躁。

“我問你,溫虞,不,夫人她人在何處?”沈遇冷笑,他受了溫虞十五日的聒噪,她仗着他不省人事,将這些年對他的不滿全都說了個遍,吵得他煩不勝煩而今總要和她好好算這一筆賬。

鳴争的神情開始變得古怪,猶豫不決,他最不耐手下人這般吞吞吐吐的行色,沉了臉發問,“有話便說。”

鳴争憋了好久,“大人,您可還記得早晨時,您是醒過一次的?”

“嗯。”沈遇自然有印象,他是醒過一次,當時只有一個念頭,要捂住溫虞那張聒噪個不停的嘴,幹淨讓她消停下來,還他一個清淨。他也的确在那一刻生了一股力量,支撐他醒來。

鳴争小心翼翼地窺視着他家大人的臉色,“您醒過來以後,您就兇了一回夫人。”

當時的場面,鳴争還記憶猶新。

“夫人便對屬下說,大人既然嫌她吵鬧,她這些日子便不過來探望大人,讓屬下好生照顧大人……”

鳴争怎麽想,都覺得他家大人當時肯定是大病初愈而神志未清,才會對夫人那般。

便道:“夫人受了一場委屈,恐怕心裏不大好受。”

“大人可是要請夫人過來?”

鳴争說了好些話,沈遇只聽見了那一句‘夫人受了委屈’,他眼眸一擡,看向鳴争時,帶上了些許冷意,“她有什麽好委屈的?”

“日日在我耳邊吵鬧的不行。”

“聒噪得很。”

他那也算是兇了她嗎?

鳴争啊了一聲,神色茫然,“為着您要靜養,屬下等人連腳步聲都放緩了不少,更別提說話了。”

“夫人她日日來照顧大人時,也是寡言少語,只偶爾會同太醫問上兩句大人的病情。”

“大人初次醒來前,夫人除了問過王太醫兩句,其餘時候一直未說話呢。大人若是不信屬下,可再問問王太醫留在您身旁的藥童們,他們時時刻刻都在您身旁照顧呢。”

天曉得,大人醒來第一句話就是兇了夫人一回,還死死捂住了夫人的嘴。滿屋子的人多震驚,

夫人這些日子,為了大人,可是日日茹素禮佛,還親手給大人喂藥,便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旁人皆瞧在了眼中。

若非是陳萍嬷嬷打圓場,說了句大人剛醒,神志不清才會有那般言行,簡直是不知道該如何收場。

沈遇盯着鳴争的臉,看了許久,他的部下在他面前不會說謊,更不會為了維護溫虞而說謊。他心中的浮躁逐漸沉澱,腦海中浮現出了重回黑暗之時,映入他眼中溫虞的那張臉。分明只是一瞬的目光停留,卻好像是他這些年來,頭一次看清了溫虞的長相。

他心下一沉。

鳴争趕緊道:“大人,您定是身上餘毒未清,才會記錯了。”

沈遇久久才回答他,“也許吧。”他的理智逐漸回歸,思量一回,也發現破綻極多,若是溫虞真的日日在他耳旁說話,鳴争又怎會半點沒聽見?

且溫虞說過的那些個話,只要她不是傻子,又怎會在人前講?

沈家三房的院落名叫夕照院,因為三房而今只有沈遇與溫虞夫妻二人,夕照院清淨的很,沈遇一向不管內院的人員安置,近身伺候溫虞的婢女和婆子,便都是溫家帶來的。

溫虞煩悶的趴在大靠枕上,一動也不動。

陳萍陳嬷嬷端了一碟子冒着熱氣兒的素粉角,那粉角皮兒是透明帶着粉,露出了內裏用棱角、荽菜一起剁碎搓圓的餡兒,一共八只,各個晶瑩剔透,小巧可愛,又裹着香味的熱氣兒撲鼻而來,着實能讓人食欲大動。

她打了簾子走進來,瞧見溫虞還悶悶不樂呢,便将小碟子擱在榻上的小幾上,哄着她,“我的好姑娘,別悶悶不樂了,來嘗一嘗這素粉角,劉廚娘說了,雖是素餡兒做的,味道可不比肉燕差。”

“吃上這一碟,咱就不生氣了,好姑娘。”

溫虞臉上滿是怒氣,一雙眼亮亮的,看也不看小幾上的素粉角一眼,委屈的不行,“我照顧了他那麽久,他竟然一醒過來,就兇我!還捂我的嘴。”

“他這人真是讨厭死了!”

陳嬷嬷當然不會順着她的話說,只耐心的勸,“大人中毒頗深,定然是身上餘毒未清,才會神智混亂。”

“姑娘向來大度,何必同大人計較。”

溫虞不滿:“你還幫着他說話!”

只是說話間,她的怒氣也逐漸消去,“你說的很對,我看沈閻王一定是中毒成了傻子,就知道胡言亂語。”

她分明一言未發,沈遇醒過來就捂她的嘴,兇她吵,一定是傻了!

陳嬷嬷趕緊拍拍她的手,“呸呸呸,好姑娘,可別這麽說姑爺。”

姑爺若成了傻子,那她家姑娘這輩子又能讨着什麽好呢?便是為了姑娘,她也是日日誠心向上蒼祈願,盼着沈遇能醒過來。而今沈遇清醒了一回,這可是好事。

陳嬷嬷把素粉角往溫虞跟前推了推,“姑娘快嘗嘗,涼了可就不好吃了。”

溫虞不情不願地夾了一枚素粉角,将它當做沈遇,狠狠地咬下去,滿口留香,讓她煩悶了大半日的心情逐漸好轉。

一碟子素粉角下肚,暖胃又暖心。讓溫虞又推翻了自個兒先前的定論,這素粉角玲珑小巧,味道又好,吃了讓人身心愉悅,沈閻王怎麽配和它相比!

溫虞吃的是眉開眼笑了,“明個兒還請劉大廚做這個。”

房門外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有那穿着青襖的年輕婢女走進來傳來,“三少爺醒了,老公爺和老夫人都已經前往書房探望。”

一聽見沈遇醒了,陳萍大喜過望,“老天爺保佑,姑爺可算是大安了。”

又趕緊吩咐,“快伺候姑娘更衣,咱們也得趕緊過去。”

溫虞一點兒都不情願,沈遇都醒過一回了,又不是什麽新鮮事兒,她才不想去見他呢。

陳嬷嬷拿了衣裳來給她穿,深知她的脾氣,一邊讓她伸手一邊提醒,“這可是大喜事兒,明個兒這素粉角可就能做成肉燕了。”

她這才壓下不滿,露出個半真心的笑臉兒來。

看着兩位老人家,沈遇心中泛起了淡淡的愧疚,“孫兒不孝,讓您二老操心了。”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老夫人哽咽道。

沈老國公要鎮定許多,雖然高興,卻也攢了多日的擔憂,“旁人都說你行事越發穩重,我從來都不這般想。”

“我與你祖母,阿虞尚在家中等你,你怎可毫無牽挂?”

沈遇神色微滞,“祖父……”

沈老夫人左右看,不見溫虞人影,“阿虞呢?”

她尚不知晌午之事,嘆氣道:“那孩子日日照顧你,整日吃齋念佛,可憐見兒的,瞧着那小臉兒都瘦了一圈。”

沈遇沉默着,昏睡中聽見溫虞聲音的事兒,他冷靜地回想過一回,而今也只當做是中毒産生的幻聽,不然完全解釋不了此事的匪夷所思。

這樣一想,他先前的确是冤枉了溫虞。

老夫人話音剛落,就聽外頭傳話,“三少夫人。”

沈遇的目光看過去,正好溫虞打了簾子走進來,她身上披着一條淡粉鑲兔毛的鬥篷,領上那一圈的絨毛圍着她皎潔若月的小臉,她笑起來還有淺淺的兩個梨渦,打眼兒就讓長輩們心生喜歡。

“祖父,祖母。”溫虞乖巧的請過安,沈老國公與老夫人與她說了兩句,她方才看向沈遇。

她轉身的那一刻,“大傻子!”猶帶着怒氣的聲音清晰無比傳進沈遇的耳朵裏。

沈遇猝然就五指抓緊了被衾,目光一冽,死死地看向溫虞,“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被他突如其來的質問,溫虞只覺得莫名其妙,可長輩們都在呢,她深吸了一口氣,臉上的笑意未減半分,疑惑道:“夫君,我什麽都沒說呀。”

她話音落下的一瞬間。

沈遇又聽見了她怒氣沖沖的說着:“沈閻王果真是傻了吧,我嘴巴剛剛明明都沒動,我要怎麽說話,大傻子!大傻子!就知道欺負我!”

作者有話說:

素粉角和餃子差不多,都給我寫餓了,還給我寫笑了。

甜妹永遠的神!

我在思考要不要把更新時間換到晚上九點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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