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堂堂殿前司副都指揮使,上京人送閻王稱號的沈大人,部下六千禁軍骁騎,上京一應守備皆在他掌控之中。這些年見過不知多少離奇古怪之事。有人說一應未解之事皆因神佛鬼怪而起,不可解之,沈大人卻只相信是人裝神弄鬼,鬼神是泥胎金神,高高在上,何來管你人間事?信之何其可笑?
而今……
沈遇只覺得滞緩了多日的氣血,正在五髒六腑之中瘋狂叫嚣。
他緊緊地盯着溫虞的雙唇,妄圖從上看出內裏乾坤。
“沈遇你這個讨厭鬼!我到底做錯了什麽,你非得一而再再而三欺負我!”帶着無限委屈和怒氣的聲音清晰無比的傳進他耳朵裏。
可溫虞面對着他,雙唇緊閉。
到底何為真,為何假?
是眼前人為真,耳中音為假。
還是陰陽倒置,一切俱為虛相。
溫虞的聲音還在他耳邊萦繞。
“沈閻王幹嘛一直盯着我看?”
“眼神還那麽兇!”
“我又不是賊人,要這麽看着我嘛!”
“是不是得請王太醫再給他仔細檢查一回腦袋才好。”
“他要是真變成傻子了,那我就不和他計較了。”
“他怎麽還看着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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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聲音分明,喜怒哀樂盡在其中。
可靜觀屋中其他人,皆不為所動。
就連溫虞自個兒,緊抿着雙唇,一張素淨的臉上滿是疑惑,神色極為平靜。
那就是只有他自己能聽見溫虞在聒噪個不停。
此間古怪,為何獨他一人深陷其中?
屋中氛圍古怪的很。
老夫人的眼神在沈遇和溫虞之間來回轉換,尚不知這小兩口之間起了什麽龃龉,卻又想着要解圍,可她也是實話實說:“阿虞這孩子,進門只同我與你祖父請安,旁的話一句不曾說。”
“三郎,可是你聽錯了罷。”
沒得當着外人的面,教小兩口相處之道,老夫人話中尚有未盡之意,便是讓沈遇莫這般沉着臉,讓溫虞平白受委屈才是。
沈大人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他生平第一次,無法進行冷靜的判斷。
“就是就是,祖母說得對!你自個兒聽錯了,還要來兇我!”
溫虞的聲音吵得他腦海一陣一陣鈍痛,他忍不住伸手按住了太陽穴。
此舉叫老夫人吓了一跳,“三郎,你可是不舒服,還去請王太醫過來看看。”
沈大人到底還是那個沈大人,只閉了閉雙眼,眼中恢複一片清明,他先安撫好兩位長輩,饒是如此,他說話的語氣,也極為疏遠。
“許是我體內餘毒未清,尚有幾分疲乏。”
“夜已深,還請您二老先回房休息。”
沈老國公起身,他雖疼愛沈遇,卻更為之思慮甚遠,“你好生歇着,再好好想我方才同你說的話。”
“是,孫兒明白。”沈遇颔首,冷淡回道。
老夫人憂心忡忡,沈老國公扶了她的手,寬慰她,“咱們走吧,讓三郎休息,旁的過幾日再說也不遲。”老夫人這才起身,又囑咐兩旁小心伺候,二老相互扶持着離去。
“總算可以離開書房了,不用待在沈閻王身邊啦。”耳邊是溫虞迫不及待想要離去的歡呼聲。
沈遇擡眼看去,果然見溫虞落了半步,悄無聲息的走在二老身後。
想走?
沈遇眉眼浮起燥意,在溫虞要踏出內室的一瞬,他開口,“夫人留步。”
溫虞腳步一頓,緩緩轉過身來,對上沈遇似寒潭的雙眸之時,她努力讓自己心平氣和,嘴角浮起一抹僵硬的笑容,話也說的體貼,“夫君大病初愈,正需要安心靜養,若是有事,明日再說也不遲。”
不是吧,沈閻王又想做什麽?這是要等祖父祖母走了,再沒人給她撐腰了,又要欺負她?
到底是誰在欺負誰,到底又是誰擾的他不能安心靜養?他的耳朵都快要被她吵聾了。
這女人能不能搞清楚這一點。
沈遇左眼皮不停地跳動,壓住煩躁之意,緊盯着溫虞的臉,不放過她一絲一毫的變化,緩緩說道:“我有些重要的話要同夫人講,夫人不妨聽了,再走不遲。”
溫虞震驚的連本就大而明亮的雙眸瞪圓了。
沈閻王這話可真是新鮮,從前她說上十句話,沈閻王都不會回答她一句,大病了一場後,竟有重要的話要對她講?難不成是良心發現,知道自個兒今個兒不該兇她冤枉她,要同她賠罪不成?
溫虞冷靜思考,沈閻王給她賠罪的可能性不大,留下她,只是為了欺負她!
她才不要留下來受欺負呢,她活這麽大,除了她娘打她手板子,她就沒受過今日這樣的委屈。
耳朵被吵得生疼,沈遇不耐至極,太陽穴附近的青筋不停地暴起,溫虞整日裏到底哪兒來的這麽多抱怨?
趕在溫虞要尋個借口要走之前,沈遇神色放緩,低聲道:“今日讓夫人受了兩回委屈,我向夫人賠個不是。”
溫虞這回不止眼睛瞪圓,一張小臉也圓圓,在忍不住張口發出感嘆前,她擡了左手,用手中絲帕遮住了自個兒下半張臉。
一瞬間的靜谧。
沈遇心中煩躁之意消了不少。
不對,他微微蹙着眉。
下一刻……
他的耳朵仿佛被驚雷所擊……
溫虞驚呆了,不住地在心中驚嘆,老天爺诶,她剛剛聽見沈閻王向她賠罪了!那逆賊到底是給沈閻王下了什麽毒,能讓他向人賠罪!這輩子她竟有幸聽見沈閻王向她賠罪!剛剛太陽是從西邊下去的嗎?還是說王太醫醫術高明,不僅成功解了沈閻王身上的毒,連他的讨人厭一并也治好了?
沈遇握拳捏緊,五指深陷掌心,才忍住了快要脫口而出的那句閉嘴,只是耳朵疼,頭也疼,便連心髒也跳動的活似下一刻跳出胸腔。
完全是被溫虞吵的。
沈大人斷事如神,只這片刻光景,心下已有了清晰推斷。
這世上離奇之事,發生在自己身上時,才叫人相信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陳嬷嬷簡直是為她家姑娘操碎了心,姑爺這會子低頭認錯了,姑娘怎麽只站着也不說話呀,她輕輕扯了扯溫虞的衣袖,小聲提醒,“姑娘,你好歹說句話呀。”
姑爺多冷情冷意的一人,便是待老夫人也客氣疏遠的很。方才老夫人打過圓場,她料想姑娘受的委屈便也算是一筆揭過了,竟沒想到姑爺放軟了态度同姑娘認賠罪,這豈不是表示姑爺如今待姑娘上心了。
溫虞回過神來,心中震驚絲毫未減。
她臉上還是那副鎮靜模樣,只淺笑着輕言細語道:“只要夫君早日康複,我受些委屈也無妨。”
沈閻王頭一遭向她低頭賠罪,這多新鮮稀奇……
沈遇不想再看她,将她給打發走,“夫人回房休息吧。”
溫虞一路上頗是走的魂不守舍,待回到夕照院,房門一關,她才卸下了人前端莊穩重的模樣,不可思議的同陳嬷嬷說道:“嬷嬷,你聽見了吧,沈閻王他竟然向我低頭認錯了!”
雖說是關上門來說話,可她這話也說的不像樣,陳嬷嬷忙勸道:“姑娘,怎好如此稱呼姑爺?”
“他又聽不見,怕什麽。”溫虞不在乎,沈遇的書房離夕照院快有一裏路呢,她難道還需要繼續在心裏偷偷地罵他嗎?她現在明明是光明正大的罵他!
陳嬷嬷知道她憋了一整日的氣,此刻好歹是散了,人說郁氣凝滞,久集成病。
姑娘如今人前端莊大方,溫柔小意,背過外人後,卻還是年幼時那般。
也勿怪溫虞會如此,從前溫大人遠在蜀州為官,天高皇帝遠,溫大人是蜀州最大的官兒,寵溺女兒,任由着她性子長大,無人敢說個不是。
可後來調任上京,入朝為官了,上京貴女無一不是性情才學,禮儀儀态面面俱到。
溫夫人自是不想讓女兒被比下去,發了狠心開始板正溫虞的性子。
待到沈老國公請了媒人上門為沈遇提親,這門親又與皇室沾親帶故,這一板正,便是快有五年,卻也沒能将溫虞的性情完全磋磨的毫無棱角。
溫虞心胸寬闊,摸索出了一套讓她自在的活法。
人前,待人持物叫人挑不出絲毫差錯來,一如上京滿城的貴女。
這人後嘛,倒還像是小時一般,喜怒哀樂只由着自己性子來。
陳嬷嬷嘆口氣,開始給溫虞卸釵環。
溫虞樂了一場後,就只惦記着一事兒,“明個兒我可不吃素了,記得請劉廚娘蒸上一籠肉燕。”
沈閻王如今醒了,她可不用吃齋念佛為他祈福了。
溫虞離開許久以後,久到他耳邊終于安靜下來之時,沈遇方才展開手掌,捂住額頭,遮住滿眼的訝異,沉下心。
此番他中毒,自是頗多疑處,而他如今尚無半點心思前去追查。
他回溯過昏迷這些時日,還有今日醒來後的種種不可思議,皆因他如今不知為何,能對溫虞心中所思所想清晰可聞。
從前,他對溫虞并不上心,于他而言,溫虞和上京城任何貴女,沒有任何不同……
沈遇嘴邊浮起一絲冷笑。
今日來看,溫虞同旁人相比,是大有不同。
作者有話說:
至少在聒噪這一點上,上京城無人能及我夫人。
沈遇(忍無可忍版)一把将溫虞摟在懷中,堵住了她的嘴。
可算是世界清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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