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溫虞已經很久沒有染過風寒,除了剛來上京的頭一年。
她生在蜀州長在蜀州,蜀州的冬天也極冷,但是天空中不會飄着鵝毛一般的大雪,地上不會面上一層腳踩下去就會陷進去半邊身子的厚雪。
初入上京,度過的第一場大雪,對溫虞而言格外的新奇好玩,令她充滿了無窮無盡的探知欲。夥着溫成雲,姐弟二人打雪仗、堆雪人,甚至還接了雪就往嘴裏送。
二人簡直是将侍郎府攪的雞飛狗跳。
瘋鬧了一整日帶來的後果便是,第二日清晨,溫虞就燒的迷迷糊糊,睜不開眼也下不去床了,足足躺了快有小半個月才能下床。
不過往後的年月裏,雪景看的多了,自然是心如止水,再不複初雪時的那般心情。
而此時此刻,她好似又回到了那一年,站在庭院裏,和她阿弟來回瘋跑,跑得渾身是汗,越來越熱,熱的快要喘不過來氣,熱的她很想要立刻将自個兒埋進雪地裏消涼才好。
只旁人都不許她那般。
她熱的不行,不知何時,額頭上卻突然貼了一塊冰,霎時就涼快起來,昏脹的頭顱可算是得到了緩解。
她緊緊地貼着冰塊,拼命汲取着涼意,好讓自己舒服些。那冰好似是從梅樹上掉下來的,裹着一股梅香。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畫面忽而天旋地轉,哪裏還有鋪了厚厚一層雪的小院、和同她一起玩鬧的溫成雲。
溫虞半阖着眼,迷迷糊糊的盯着上方,光線暗沉沉的,好半天才叫她适應,能看出個大概來。
床帳頂上的圖案還是她自個兒選的喜鵲踏紅梅圖樣。
這個時間點看上去,平日那般生動喜慶的圖樣,看上去卻是斑駁嶙峋,喜鵲黑成了烏鴉,紅梅化作了一團又一團的黑影,看着怪瘆人的。
她的意識逐漸恢複,方覺喉嚨幹澀疼痛,渾身上下好似也沒有一處好地方,酸軟疼痛,特別是腰和腿,又重又沉。她這才想起來自個兒是染了風寒,渾身都不舒服極了。
偏偏此刻又沒了睡意,雙眼看着帳頂的圖樣,十分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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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要翻個身,側躺着總能舒服些。
只她的力氣好似随着風寒纏身而一并消失,她努力地嘗試了好幾回,總有一股無形之力桎梏着她一般,她一動又被壓回了原處。
溫虞開始迷茫,她這回到底是病的有多嚴重,怎麽身體都不聽使喚了?
她張口就喚人,“嬷嬷、思柳、陶桃……”一開口才覺得自個兒的嗓子幹啞的不行,一說話就疼得不行。
無人應她。
她又嘗試着讓自個兒坐起來。
身上的被子,好像是長了手腳一般,緊緊地包裹着她。
她的耳邊忽而刮起了一陣風,輕輕地拂過她的耳畔,泛起一陣癢意。
有一道低沉而又喑啞的男人聲音,在空蕩無人的房間,她的耳邊響起,“老實躺着,別亂動。”聲音并不大,卻飽含不耐。
溫虞霎時就瞪大了眼,屏住了呼吸。
她的房間裏怎麽會,會有男人的聲音?她用了她僅有的清醒開始思考,現在的她全身上下,使了渾身力氣也動彈不得,出聲喊人也無人應答。
一定是!一定是鬼壓床!
她的被子上面一定是有鬼壓着,不讓她起來。
那些個打小聽過的鬼怪故事,忽而就在腦海中不停地憶起。
溫虞剛要開口喊人,臉上也一沉,被‘鬼’給捂住了嘴。
她的心好像跑到了嗓子眼兒,砰砰的直跳。
靜谧的時間裏,任何的聲音都會被無限放大。
她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還有那些不是她自己發出的窸窣之聲。
她原是想要閉上雙眼,可偏偏眼睛也不受控制一直張着,看着眼前突然出現一張模糊‘鬼’臉,與她的臉相距不到半掌寬……
她聽見‘鬼臉’強忍着諸多情緒問她,“看清楚我是誰了嗎?”聲音是讓她聽出了幾分熟悉之感。
就在心跳快要爆炸之時,溫虞借着床帳外透來的燭光,‘鬼臉’從模糊逐漸變得清晰,五官分明,壓着怒氣的郁沉眉眼組合成的一張臉,還有這世上如今能與她同塌而眠的男人,除了沈遇還能是誰。
溫虞驚的呆住了,一雙眼茫然而又毫不設防的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張臉。
沈遇忍了又忍,壓下因為一整夜都沒有睡好的燥意,頗有幾分咬牙切齒道:“我松開手以後,不許吵鬧,知道了嗎?”
溫虞呆呆地點點頭,口鼻都被遮住,她快要喘不上來氣了。
終于,蓋在她臉上的手移開,她能大口的呼吸帶着涼意的空氣,出走的神智逐漸回歸。
她想不明白,沈閻王怎麽會在她的床上?這到底怎麽一回事!
她的床?沈遇嘴角浮起一絲冷笑,又懶得和病秧子計較。
生病了,‘話’還這麽多,真是聒噪。
長庚星剛在天上探出頭時,偏房就亮了燈,陳嬷嬷心裏頭惦記着她家姑娘,一夜都沒休息好,好容易挨到天亮了,便起身打算進正房瞧瞧。
她囑咐了小丫頭們備好熱水,洗漱之數,便自個兒推開了房門,點上了外間的燈,隔着幾重紗帳,床榻上的情形瞧不太真切,只隐約聽見些許動靜。
她站在內外室分隔的多寶閣前,輕聲詢問,“大人,夫人,可要點燈?”
她等到了沈遇的回答,便輕手輕腳的上前去,将床榻旁兩側的蠟燭全都點上,屋中燈火通明了。
便見床帳中伸出一只修長的手來将簾子挂在帳鈎上,沈遇已經下榻,取過晾衣架上的外袍穿上,經過陳嬷嬷身旁時,陳嬷嬷只看了一眼便低頭朝着床榻而去,她那一眼,瞧見沈遇面無表情之下,隐隐透着幾分燥意。竟有幾分愧疚,昨個兒夜裏,姑娘将大人折騰的可不輕。
她走到床旁,只見被一床被子包裹住,只露出一張臉的溫虞,眼裏滿是茫然,只輕聲道:“姑娘,可要喝水?”
溫虞看看陳嬷嬷,再艱難偏過頭去看向在穿衣鏡前整理衣袍的沈遇。
沈遇系好了革帶,再回身時,情緒皆被斂去,他開口道:“六郎一事,我會給夫人一個交待,夫人好生養病。”
他不想多留,只吩咐, “好生伺候夫人。”轉身便出了內室。
屋中靜默了許久。
溫虞終于有所反應,她艱難地從被衾中伸出一只手來,撐着自個兒坐起來,不可置信道:“沈遇,沈遇他怎麽會宿在這裏?”
陳嬷嬷神色複雜,“姑爺昨夜一回府,衣裳都未換,便來探望姑娘……”
她斟酌了一番用詞,才繼續說道:“姑爺原是準備回外書房歇息的,只是姑娘抱着姑爺怎麽都不肯撒手……”
作者有話說:
溫虞:這一定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