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溫暖的被窩,總是叫人難以醒來,美夢疊生,若是不被人從睡夢中叫醒,便是睡上千年也無妨。

七歲的小姑娘,頑皮活潑,膽大領着小弟和隔壁鄰居家的玩伴,在兩家相接的圍牆邊長出的李子樹摘果子。

她身手矯健,三兩下就爬上了樹,摘了那熟透發軟的李子便朝着底下撐着衣兜的玩伴,一邊喊“接好了,”一邊往下扔着青裏透紅的李子。

不知何時,嬷嬷終于找了來,一眼瞧見她上了樹,吓得連忙喚她下來,“姑娘,快下來,別摔下着了。”

“快下來,要是夫人知道你又爬樹,可得打你手板子……”

樹枝上趴着的小姑娘,杏眼明亮,熠熠生輝,好像當空的烈日般,無所畏懼,她踩着纖細的枝丫繼續往上,似要摘到那長在最高處,被太陽曬得又紅又甜的那顆李子。

不顧樹下站着的嬷嬷焦急的喚她,“姑娘,姑娘……”

小姑娘一邊努力伸手去夠紅得發亮的那顆李子,一邊笑着大喊,“嬷嬷,等我摘到最大的那顆,我就下來啦。”

“姑娘,姑娘……”

終于,小姑娘踮起腳尖,手指尖碰到了最大最紅正在閃閃發光的那顆李子時,腳下一空……

溫虞猛地睜開了眼睛,坐起身來直喘氣,她忙左右看,天色已經大亮,可沒有圍牆、沒有李子樹、也沒有小弟和玩伴們。

她在的地方,是她已經睡了小半年的婚房。

自個兒根本沒從樹上摔下來,方才那一切只是一場屬于過去年幼時的夢罷了。

溫虞長舒了一口氣,還好只是一場夢。

不過好端端的怎麽會夢到小時候?她都多少年沒爬過樹了,又怎會夢到那時?

但也算不上是噩夢一場,至少在踩空摔下去之前,她都很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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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早已經是十年前發生的事兒了,可她脖頸處,像是昨晚貼着石頭睡了一整夜,硌得疼。

她皺着眉頭伸手按着脖頸,忽而僵住朝着左側早已空蕩蕩的床榻看去,昨夜的記憶漸漸湧上了她的心頭。

昨晚她和沈遇同床共枕,沈遇還将她抱在懷裏,讓她動彈不得,原以為會一整夜都睡不着,怎麽眼一閉一睜,已經是大天亮了?

若非是夢見年幼時爬樹摘李子一腳踩空,她怕是還能接着睡上許久。

一夜好眠的緊,着實是太奇怪了。

陳嬷嬷聽見了動靜,走過來将床帳挂起,又把熨燙好的衣裳取來,見溫虞還有些睡懵了的模樣,便親自替她穿起了衣裳,一邊開懷笑着說:“今日搬家,姑娘很該早些起來的。”

“可姑爺方才出門去見國公爺前特意交待了,讓姑娘再多睡片刻。”

“不過姑娘既然醒了,就起來用早膳吧,兩刻鐘以後還得往正院去拜別國公爺與老夫人呢。”

今日庶務頗多,便是溫虞想要再多賴一會兒床,此刻神智清明了,也無需陳嬷嬷伺候,自己動手穿戴起來。

溫虞盯着水銀鏡穿着耳墜子,她此刻心情極為複雜,很想要同陳嬷嬷好好說一回心事,可一來是今日時間緊迫,二來是陳嬷嬷最近一段時間以來,見着沈遇同她關系日益‘親密’,心中只有歡喜沒有憂愁的。

她長長嘆了口氣,獨自發愁。

偏偏陳嬷嬷不知道她滿腹心事,聽她嘆氣,還只當她沒睡醒,“姑娘且醒醒神,等搬進新宅了,再歇也不遲。”

好似全天底下,只有她一個人覺得沈遇同從前判若兩人。

她眼中的沈遇,是瘋了、傻了、被孤魂野鬼奪了身軀、中了邪或是如何。但若她将這些想法說出來,旁人眼裏,怕是她才是瘋了傻了、中了邪的那一個人。

溫虞就更愁了。

她現在無比的懷念一個多月前,那個整日板着一張冰塊臉、對她絲毫不在意的沈遇。

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呢?

她着實想不通。

待溫虞用過早膳,便出門前往正院。

今日是這個冬天以來,難得昨夜裏沒有下雪的好天氣,天色才亮了沒多久,卻能瞧見雲層散去,太陽冒出了頭,雖說還是冷,溫虞擡頭看了看太陽,連心情也徒然輕松了不少,臉上不自覺地就浮起了舒心的笑來,有太陽總歸是會讓人心情變好。

她的輕松心情一直持續到抵達正院。

沈家阖府上下的家眷,連一向不怎麽踏出院門的四夫人也帶着女兒來給老夫人請安。

人人神色都不相同,溫虞只擡眼輕掃了一眼,便垂下眼眸來,再不管旁人是如何想的。

溫虞不自覺地就将背脊挺得更直,步伐放的更緩,嘴角笑意恬靜和煦,蓮步徐徐、目不斜視走上前去,屈膝行禮,“孫媳給祖母請安。”

老夫人端坐在上首,聞言只道:“起來吧。”

老夫人臉上是沒什麽喜色的,她一向心疼沈遇,如何也不能接受沈遇在年前決然提出分家一事,絲毫不顧及這些年來的祖孫情誼。

心傷了好些時日,直到今日,三房正式脫離國公府,自成一家了,她也沒有緩過來,便連待溫虞也沒了往日裏的慈愛。

溫虞心知肚明,卻半點兒不見惱,起身又同沈大夫人和沈四夫人見過禮。她是神色尋常,沈大夫人卻是憋着一肚子火氣沒地方撒,因着數日來的上火,連嘴角都爛了一塊,好容易用脂粉蓋住,卻也在溫虞行禮時,險些沒繃住表情,脂粉也蓋不住嘴角的潰爛,又因為要憋着氣兒強擠出的笑意,神色可謂是古怪至極。

溫虞心裏偷着樂了一瞬。

恰逢沈國公同沈遇已經說完話,走進此間。

“大夫人今兒的臉可真是太好笑啦,哈哈哈哈。”

耳邊傳來偷着樂的笑聲,讓沈遇漠然掃了一眼沈大夫人的臉,心下斷言,如此醜陋的一張臉,神色扭曲的确是挺好笑的。他又擡眼看向神色恬靜的溫虞,心道小騙子果真還是很會裝。

阖府上下齊聚一堂,為的自是送別沈遇同溫虞夫妻二人搬離國公府。

國公爺走上前同老夫人坐到了一處。

其餘人等皆坐下。

下人上前來,鋪好兩塊蒲團,溫虞便同沈遇一道跪在蒲團之上。

沈遇擡眼看着二老,緩緩說道:“孫兒今日攜妻前來,辭別祖父祖母,開府別居……”

他才開口說上第一句呢,老夫人險些就沒有憋住眼淚,沈國公輕輕拍着她的手背安撫她。

沈遇繼續說着,“……祖父祖母多年養育之恩,孫兒銘記于心,斷此不敢忘懷。”

“然人立于世,需自強自立,頂門立戶。”

“……孫兒定不負祖父祖母厚望,撐起三房門楣,慰藉先父先母在天之靈……”

溫虞眼觀鼻鼻觀心,跪在蒲團上,一心只盯着地板看。

餘光瞥見沈遇要叩首時,便也彎了腰,信跪拜之禮。

一連叩了三個頭。

沈國公才開始囑咐:“從今以後,你二人需得夫妻一心,攜手并進,同心同力掌家立業……”

說過了一回話,沈國公看着孫子,心中卻念着早逝的三子三兒媳,也有頗多傷懷,外頭鞭炮聲作響,他撫了一把胡須,緩緩開口,“吉時已至,你二人啓程罷。”

溫虞又随着沈遇叩了一回頭,方才起身。

起身之時,溫虞有些腿麻,險些摔了,沈遇一直沒有看向她,卻又在她快要摔倒的前一刻,穩穩地扶住了她的手臂,她忍不住怔了一瞬,想要立刻就掙脫,卻又顧及此地是正院,多少雙眼睛盯着他們看,便低下頭小聲道了一句,“多謝夫君。”

沈遇沒松手,只是從扶住她的手臂轉成了握住她的右手,道上一聲:“走吧。”

待出了正院的大門,溫虞輕輕晃了晃二人交握的手。

溫虞低頭看她,她便紅着臉小聲道:“夫君,你松手吧,叫旁人瞧見,多不好意思。”她都已經看見婢女們偷笑的眼神,實在不自在。

沈遇輕輕捏了捏她的手指,并沒有放開,只嘴角勾起了一絲笑來,“方才祖父的囑咐,夫人轉眼便忘了嗎?”

溫虞有過一瞬的迷茫,她又不是傻子,怎麽可能轉眼就忘記沈國公說過的話,她勉強勾了一絲笑意,輕聲言道:“我自是沒忘。”

“祖父才說過,你我要攜手并進。”

沈遇說着說着,忽而就與她十指相扣,然後将手舉到她眼前晃了晃,她的手指纖細白淨,他的手指修長有力,相扣時嚴絲合縫,倒也極相宜。

他神色淡然的解釋,“若我同夫人不牽着手,如何算作攜手并進?”

溫虞沉默的低下頭被沈遇牽着往前走,心裏卻驚起了波濤巨浪。

這怎麽可能是從沈閻王嘴巴裏能說出來的話?

她和沈閻王兩個人當中,一定是有個人不正常!

忽略掉耳邊那些個照常響起的聒噪聲,沈遇神色如常垂下眼,看着身旁人紅的快要滴血的耳朵和脖頸,心情愉悅。

待行至馬車前,沈遇終于松開了手,等溫虞上了馬車,他自己翻身跨上一匹通體血紅只有額間一撮白毛的戰馬。

吉官高喝一聲,“吉時至,啓程!”

戰馬長嘶一聲響徹雲霄,馬蹄踏起,一地鞭炮碎紙翻飛如花。

作者有話說:

溫虞:是我不正常的扣1,是沈閻王不正常的扣2,22222222222怎麽被我扣壞掉了,嗚嗚嗚嗚。

祝大家端午安康,身體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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