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禁宮西華門至宣政門的範圍以內,乃三司(親軍司、兵馬司、殿前司)、刑部、刑獄司(昭獄)并大理寺等公署所在地。

至西華門處,有一行人在此等候多時,沈遇翻身下馬時,那行人為首的乃是刑部四品侍郎宋從武上前,只見他目色沉沉。

宋從武今年三十有一,是武将出身,身材高大魁梧,長相稱的上是周正,只是面帶煞氣,倒讓人不敢多看他的臉。

刑部一向同殿前司不對付,偏偏刑部、殿前司、大理寺三個衙門職責交疊之處頗多,多年來為争權而互相看不順眼,矛盾重重。

是以,宋從武拱手向沈遇行禮時,神色有幾分不自在,低眉颔首道:“沈大人,有勞您在今日,還跑這一趟。”

“皇城的治安管轄乃本官分內之事,當不得宋大人一聲有勞。”

“可宋大人同此事有和幹系,要在宣政門前候着本官?”

沈遇神色淡然的将缰繩扔給下屬,擡腳便往刑獄司的方向走去,宋從武被問得怔神片刻,卻見他根本沒有等回答的意思就往前走遠,連忙咬了咬牙跟上去。

沈遇同宋從武身量相當,卻不比宋從武生的魁梧,二人并排走着,宋從武的魁梧身形卻完全掩蓋不住沈遇周身的鋒芒銳氣。

宋從武大步追着沈遇的步伐,一張臉漲的通紅,也不知是凍的,還是惱的,他又急又快的說道:“您來之前,王尚書已命人将王二郎鞭笞了二十鞭,王二郎如今還跪在刑房,已然是知錯,他知道他昨日不該觸犯禁令,聚衆狎妓,只是殺人一事當真不是他所為,今晨白虞侯前去尚書府問話,他一時情急才打傷了白虞侯,還請沈大人……”

這話說的便有些意思了。

沈遇來的路上,就已經知曉今日出了何事。

今天已是臘月二十九,明日便是除夕。

上京城乃皇城所在,自昨日宣帝封印,全城守備愈發森嚴,賭坊、教坊、鬧市、閑人聚集之地,皆被嚴令禁止,不得聚衆,更不必提在街頭巷尾鬧事者,無論是皇親國戚,還是世家子弟,若敢鬧事者,一律重罰。

而今日這樁連沈遇都驚動,親自前來處理之事,同刑部尚書王秉成二子,王二郎有關。

卻道這王二郎出生顯貴,上有二品大臣的父親庇佑,有能幹的長兄撐起門楣,他就如同這上京城的每一個世家纨绔子弟般,整日裏不幹正事,同狐朋狗友四處尋歡作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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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纨绔數之不盡,只要不犯事,旁人也管不着。

白虞侯今日當值,帶人巡視西城,恰好路過勾欄瓦子,便聽見裏頭傳出女子們驚慌失措的哭喊聲,便帶人入內查看。

而這王二郎,昨夜同友人便在此狎妓,昨夜伺候王二郎的妓子今晨被發現死在房中,胸口插着一柄匕首,此匕首上鑲嵌着寶石,價值不菲,一看便是珍奇之物,又有旁的妓子佐證,匕首乃王二郎之物。

沈遇并不耐煩聽,當即就打斷宋從武的話,“王大人要如何訓子,本官自當不會插手。”

沈遇勾了勾唇,卻是不為所動,他們已經踏進刑獄司的大門,兩旁禁軍皆垂頭靜默行禮,他停下了腳步,緩緩說道:“無論是誰,入了這刑獄司,一切刑罰只以證據證詞論罪,宋大人在刑部為官十載,連這般淺顯的道理都不明白?”

“難不成要本官因他是王尚書之子,就徇私枉法?”

宋從武知道身旁的年輕人,從來都不會給人留情面,他和沈遇打的交道算不上多,今日受王尚書所托,前來為王二郎一事周旋,此刻被當衆下了臉面,何其難堪。但又不能當場同沈遇鬧翻,便強壓着羞憤之意,連聲道:“自是不會……”

有殿前司值守骁衛疾步從西側門走出來回話,“大人,柳仵作已經開始驗屍,您看是要先去驗屍,還是先提審嫌犯?”

沈遇解下大氅扔給身後跟着的鳴争,看也不再看宋從武一眼,面無表情經過他身旁,走進大堂,“提人上堂。”

溫虞接受了多年的儀态教導,在看見那緩緩走向她的婦人之時,一瞬間就拿出了十成的态度,步伐徐徐地迎上前去,卻也在走到婦人跟前時,露出了個真切的歡喜笑臉,帶着天然的親昵喚道:“阿娘,您怎麽會來?”

她原以為是大年初二才能回家見到爹娘呢,真是沒想到她阿娘會來,年關節下,家家戶戶都在忙,她阿娘操持着家事,不比她輕松,哪裏有空親自過來,原以為會等到阿弟上門來傳話呢。

婦人年歲已過四十,卻保養得當,容貌昳麗,行走間如楊柳拂面,身形款款,氣質溫雅親和,端看那恬靜而又溫柔的眉眼,溫虞便與婦人七成相像,正是溫虞親娘溫夫人吳氏,她輕柔地牽着溫虞的手,邊走邊輕聲言道:“我有些放不下心,今日總該來瞧上一眼。”

“料想此時,殿帥府已安排妥當,正好有空,我們娘倆兒說說話。”

溫虞繃緊了背,心裏苦笑不已,她阿娘果真是料事如神,她這才剛得閑想要趁着沈遇不在家,偷個懶兒,卻沒有料到她阿娘會過來。

阿娘來做什麽,她想也想得到,定是為了親眼看看她可能撐起新宅中饋,今日各項事務料理的可妥當得體。

着實讓她時時刻刻都有種,可千萬不能被她阿娘抓住她犯錯的時刻,不然又要像小時候那般挨罰。

她阿娘罰她的方式,着實是令她不敢輕易犯錯。

溫虞也想不明白,她分明都已經嫁人成家,獨掌一府庶務了,怎麽還是如此怕她阿娘?着實是耗子見了貓,天然就害怕。

她有一小片刻沒說話,溫夫人輕輕柔柔的睨了她一眼,像是将她整個內心都給看穿了般,溫虞趕緊打起精神來應對,徐徐地回着話,“家中事宜,我多數已經料理清楚,只是夫君有緊要的公務,祭過竈王爺,他便出門了,有些事還得等他回來,再問問他的意思。”

溫夫人點頭,“是這麽個理。”

二人走進了正房的暖閣裏坐着。

屋中沒旁人,溫夫人便輕言細語的發問,“且同我仔細說說,你今日是如何安排下人、旁人上門拜禮。”

溫虞心裏苦,原就坐直了的腰背,不由得挺得更直。

陳嬷嬷親手奉上了茶,一邊說着,“姑娘還未用午膳,廚房剛做了糖茶酥,不如我此刻端來,夫人同姑娘一并都先嘗嘗。”

溫虞不無感激地看了一眼陳嬷嬷,還是嬷嬷待她好,心疼她連午膳都沒來得及吃,哪裏能撐得住被溫夫人考問呢?

糖茶酥是劉廚娘一早就說好,今個兒要在新廚房做出來讓她頭一個嘗的。

她也心心念念了好久,這都已經做好了,卻不能嘗。

溫夫人并不惱被陳嬷嬷打斷話,依舊是如沐春風般的微笑,“不必了,我只略坐坐便要回去了。”

“你自去忙。”

說話間,便将陳嬷嬷也給打發出去,獨留溫虞同她二人獨處。

溫虞的目光一直眼巴巴随着陳嬷嬷的背影離去,陳嬷嬷嘆氣,望見她的目光猶帶着幾分可憐卻又愛莫能助的意思。

溫夫人自是将女兒的小動作都給瞧在了眼裏,待到房門關上,她方才端茶輕抿了一口,嘆聲道:“都是當家作主的人了,怎能還是孩子心性?”

溫虞連忙端正坐好,“阿娘說的是。”

她徐徐地将從今日所做的事一五一十同溫夫人說了個明白。

作者有話說:

溫虞:我娘才是大魔王,嗚嗚嗚。(突然很想念沈閻王,他要是在家,她阿娘必不會考問這麽多。)猜猜阿虞能回答滿分嗎?

沈遇(深思版):一物降一物,是有些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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