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正月裏,府中各處月銀如何發下?”

“比照着各自的月銀,多添足月月銀,管事們再另添半月。門房上值的人辛苦些,也再多添半月。”

溫夫人一問,溫虞便一答。

回答時,溫虞忐忑難安,生怕自個兒做錯了什麽還不自知。

幸好,她阿娘并沒有揪出她任何的錯處來。

待到溫夫人端茶飲上一口,溫虞就知道今日可算是挨過了她阿娘的考問,她都又坐了半個時辰了,腰酸背疼的,便道:“阿娘,我陪您逛逛府中的園子吧,聽說梅花開的正好,咱們邊逛邊說。”那園子她也還沒有去看過,只聽昨日提前來過一回的陶桃說起,園子裏頭景色極好。

“何時逛那園子不是逛,日後我再來逛也不遲。”

“見你今日料理府中諸事雖略有不足,卻不曾出差錯,我便安心了。”

溫夫人這話便算作是對今日考問的結論。

溫虞松了一口氣,挺直的腰背也放松了些許。

“原是以為你們總還要在國公府住上好幾年,待……”年節裏,有些話不好說出口,溫夫人頓了頓,繼續說道:“不曾想,你同姑爺完婚還未過半年,姑爺就同國公府分了家,還趁着年前就搬出了國公府。”

她阿娘果真是要說分家這件事,溫虞捂住嘴輕咳了一聲,強掩住心虛,緩緩說道:“阿娘,您知曉的,這些時日裏,國公府上出了不少事,大老爺同陳南王一案竟有牽連,而夫君又是陳南王一案的主審,自是不能徇私枉法,包庇大老爺。”

“我想着,如今分了家,其實也挺好,免得同大房多生龃龉,鬧的家宅不寧。”

溫夫人看着她,目色平靜,語氣也尋常。

“這也有幾分道理。”

“既如此,那沈六郎欺辱下人一事,也是促使分家的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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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知道沈家長房,十餘年來,生了七位庶女,方才盼得一子,如珠如寶,嬌生慣養的養着。”

溫虞剛放下的心又給提了起來,想也沒想便先認錯,“阿娘,我知錯了。”

溫夫人問她,“錯在哪兒?”

溫虞尤是幾分不服氣,卻還是老實答道:“我不該輕易插手沈家大房的事,可沈大夫人遷怒無辜之人,且原本就是沈六郎的過錯,我實在瞧不過眼。”

“你既然是為了幫無辜之人,又怎會是有錯呢?”溫夫人問她,語氣淡然,也聽不出喜怒。

溫虞一時被問住,面露迷茫。

溫夫人面上這才浮起了幾分無奈,直接點醒她,“你是錯了,卻不是錯在幫人這件事上。”

“你這些日子難道不曾想過,姑且不論姑爺為何要在此時提出分家,但在旁人眼中,姑爺怕是有為你出頭的意思。”

“如今,姑爺深受陛下器重,旁人輕易動不得他,豈不是會将主意打在你身上?”

“何人會那般想呀?”溫虞愣了片刻小聲嘟囔了一句,沈閻王從來都不是個會将兒女情長放在心上的人,且他又不喜歡她,分家必不會是因為她。

但她阿娘說的也對,就像沈家老夫人從前是很喜歡她的,自打沈遇提了分家之事後,不也待她逐日冷淡?連她制的香也不願意用了,可見心中對她還是有怨怼的。

溫夫人輕嘆,秀眉微蹙,一雙美目裏滿是對溫虞的擔憂,她輕拍着溫虞的手背,輕聲道:“你說還能是何人?自然是沈家長女,東宮太子妃。”

若非是緊要事,溫夫人原是不打算今日前來探望女兒。反正過兩日,女兒便要回娘家,母女二人再關上門說私房話也不遲。

也沒得被旁人說嘴,說些諸如‘這才分家第一日,岳母就往女兒女婿家中來,定是要拿長輩的款來做女婿的主。’這類的話。

溫家在滿地勳貴的上京城來說,家世并不顯赫,當年溫大人未同溫夫人商量,就同沈國公定下兩家婚事時,溫夫人心中是極不願的。

一來,沈家出了位太子妃,沈家天然就站在了東宮一派的陣營。

吳家四十年前多少風光,卻因卷入皇室紛争轉眼破敗,溫夫人年幼時親眼目睹家中長輩因此獲罪,親友避之不及,唯恐受吳家牽連。

榮華富貴、金銀玉帛、千金之軀的美好日子如同過眼雲煙,又受十年颠沛流離之苦,最後随父母到了蜀州,才又算過上安穩的日子。

那樣的日子,溫夫人已經過夠了,再不想女兒受一回。

偏偏溫家又回到了上京,不想讓女兒遭人冷眼,溫夫人是鉚足了勁,硬着心腸将女兒給教導成合格的上京貴女。

在這上京城裏,流言蜚語也可能是殺死人的利刃。

二來,沈遇小小年紀就敢脫離沈家的庇佑,獨自去闖蕩掙下一份前程,心志何其至堅?溫大人以‘此子絕非池中物’來稱贊沈遇,而溫夫人卻是憂心這般人物,又怎會将兒女情長放在眼中?

後來又出了些事,溫夫人終于想清楚,将如珠似寶養大的女兒嫁給沈遇,也總好過讓人作踐而毀了一生。

溫夫人深知她這女兒,受了她這些年的教導,如今明面上為人處世,都已是極妥當,實則內裏一如年幼時那般,不願受拘束,性子懶散又活潑,整日裏就只念着個吃字,和制香之道。既知曉插手大房之事,會給自己帶來什麽後果,卻又不願考慮太多。

就如當下。

溫虞仔細想了想,同沈遇定親起,她見太子妃的次數并不多,每回見,也只覺得對方果真當得起上京第一美人的名號,一言一行都像是比照着量尺量過似的,儀态完美到讓人無可挑剔,便連性格也是溫柔善良,宮人在她面前失手打碎了茶盞,也并未苛責。也曾聽旁人說起,太子妃對沈六郎被驕縱太過表示不滿。

她想着想着,神色難免帶出了一二分漫不經心來,叫溫夫人看的一清二楚。

溫夫人無可奈何,算着時辰,待太久叫人說閑話,便又握住溫虞的手,也不管她能不能聽進去,只挑着緊要的話交待,“便不說國公府那堆糟心事,姑爺既同國公府分了家,同東宮的關系便淡了一層。”

“人心難測,你當不知昨日同你笑臉相迎之人,今日又會是如何一張面孔。”

“明日宮宴上,你且要提起精神應對,行事穩重些,若遇着事千萬記住要同姑爺及時相商,可記住了?”

溫夫人深深地看了一眼溫虞,神色中的憂愁濃重到讓溫虞全然看不懂。

見溫夫人那雙滿是溫柔的眼微微泛着紅,溫虞連忙應聲道:“我記住了,阿娘您就別擔心我了。”

“等初二那日,我就能回家看望您同阿爹和兄嫂,還有阿雲。”

“也好。”溫夫人嘆了回氣,話鋒一轉,卻是帶着一二分笑意,落回到了溫虞最想避開的話題,“近來姑爺待你上心了,你也該對姑爺多上上心才是。”

溫夫人又囑咐了幾句,“你二人成親已有半年,如今又是獨居一府,只你二人住着,很該好好相處,早些時候懷個孩子,我同你爹也能安心不少。”有了孩子做牽絆,這兩人也總能将日子過的長久平順些。

溫虞抿着唇,這下才叫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呢。她一心是想沈遇恢複成從前那般,冷漠待她,各過個的才好。

可這過日子,也不是她真能一人說了算。

她思緒萬千,有諸多話想要同親娘說一說,可一眼看見溫夫人溫柔的眉眼,她又說不出口了。

關上門,母女說私房話是一回事,開了門,母女二人再不提旁的,皆是神色淡然,唇邊綴着一絲淺笑,便連步調也相同的徐徐和緩,誰能瞧出來,方才溫夫人的焦灼之意呢?

“你将府中料理的很是妥當,我便安心了。”

“阿娘慢走。”

溫虞送了溫夫人她在東角門乘上馬車,目送着馬車遠去,回到房中以後,她才終于洩了一口氣似的,松了松酸軟的肩背,苦着一張臉倒在軟榻上。

原本滿腹心事就無人可說,而今日她阿娘來一趟,溫虞便又多了好幾樁惱人事。

陳嬷嬷走上前來,輕拍着她的背,哄她,“姑娘,先用過午膳,再歇着也不遲。”

“夫人同姑娘說的那些話,一心是為姑娘着想,姑娘可不該同夫人置氣。”陳嬷嬷一如每次溫夫人訓責了溫虞那般,安慰着溫虞。

“阿娘并沒有訓責我。”溫虞嘆氣道,“罷了,我自己都想不明白好多事兒呢,也不知該如何同嬷嬷你講清楚。”

她站起身,活動着肩膀,忽而有一股暖熱的奇異香氣在她鼻尖萦繞。

經久不散。

這股香氣讓她暫時忘記了煩惱,“這味道倒是好聞?”

“走,咱們去瞧瞧。”

她強打起了精神,朝房外走去。

有那打刑獄司大門經過的太監張平,聽得裏頭傳出來的瘆人的哭喊聲,渾身忍不住一抖,誰都知道進了刑獄司,不死也得脫層皮。

偏張平身上擔着一樁差事,他這會兒得向刑獄司那位閻王爺傳話呢。

他咽了咽唾沫,走上前去。

刑房應屬暗房,牆上油燈皆被點燃,昏昏黃黃的燭光,好似被那正在受杖刑之人凄慘的喊叫聲驚得瑟瑟發抖,一抖便将其間人影給抖的扭曲可怖起來,形狀似鬼魅,此間如煉獄。

那臀股被打的皮開肉綻,仿佛連膽子也被打碎了般,邊哭便喊饒命的人,可不就是王二郎?

宋從武雙手交握在身前,青筋暴起,他時不時看向沈遇,見他巋然不動,淡然監刑的模樣,不免為王二郎捏着汗。

王尚書将王二郎鞭笞二十鞭的意思,難道沈遇當真不明白?

那妓子既然已被查清并非王二郎所殺,為何還要重罰杖兩百?當真是不怕将人給打死了,如何同王家交差?

張平一路随着禁衛走向刑房,聽見王家二郎的哭聲同那板子打在肉上的悶響交疊着,愈發是心驚膽戰。

宋從武一眼瞥見張平身上的褐色宮服,心道宮中來人為王二郎求情,沈遇還敢繼續施刑嗎?

沈遇聽見了來人的腳步聲,卻并不為所動,濃郁的眉眼在陰森昏暗的刑房裏,像是被罩上了一層厚重的森冷之氣。

展飛低下身,用着宋從武也能聽見的音量說着:“大人,陸大監讓徒弟張平帶話來,說明日已是除夕,家家戶戶團圓夜,總不能讓王二郎在昭獄中過。”

宋從武琢磨着這話的意思,像是在為王二郎求情,卻又含糊。

沈遇眉間微蹙,帶出了一二分冷然之意,他不曾開口喊停,轉眼間那板子又已打了數十下,王二郎漸漸快沒了聲響,他終于開了口,“讓王家來領人。”

作者有話說:

皮皮(沉思):這章很重要(引出了很多問題)

溫虞(不解):你倒是說啊,問題出在哪裏!

沈遇(還在刑房版):看人受刑着實是沒意思。

今晚的更新估計也在半夜了,大概下下章入V了,希望大家繼續支持阿虞和阿遇,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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