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子時過, 喧嚣沸騰的夜市吹滅了最後一盞燈籠,萬籁俱寂時,整個上京城陷入了甜美的睡夢中。

“我要冷靜, 冷靜下來,什麽都不去想,就一定能睡着。”

“冷靜,冷靜, 冷靜……”

“冷靜不了……”

“怎麽辦,還是睡不着啊!”

耳旁的聲音連綿不絕, 沈遇忍無可忍, 睜開了雙眼,眼神清明一片, 是半點兒都沒睡着過的模樣。

他側身時, 身體與被衾的摩擦聲, 忽而讓耳旁的聲音停止了一瞬。

安靜的好似連呼吸聲都停下, 沈遇被擾的快近一個時辰, 都沒能睡着的煩躁心情,忽而就平靜了大半。

床前那盞無人挑心的燈籠, 逐漸黯淡的光線,還有床帳相隔, 他借着這一點兒黯淡的光, 看着身旁人沉靜的睡顏。

耳旁卻只安靜了一瞬。

慌慌張張的聲音忽而又響起。

“沈閻王為什麽要側身?”

“他想要幹嘛?”

“他能不能好好躺着!”

“他能不能不要亂動!這樣我怎麽睡得着啊!”

到底是誰在擾人清夢, 讓人睡不着?

Advertisement

沈遇勾了唇, 浮起些許笑意, 剩下的另一半煩躁也煙消雲散。

他伸出右手, 将人連帶着錦被全都攬入懷中。

懷中人并未睜開眼睛, 好似已經陷入了深睡之中。

“他為什麽突然要抱住我!”

“他是想要幹嘛?”

“他的手好沉, 他知不知道?”

“他,他,他是不是想……”

被猝不及防抱住以後,溫虞緊張的胡思亂想了大半天,終于忍不住微微睜開雙眼,逐漸适應黑暗以後,她看見了近在咫尺的熟睡的一張臉。

攬住她的手,仿佛只是手主人睡夢之中的無意之舉,再無其它動作。

天色将亮時,聞見雞鳴聲。溫虞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她還有些困倦,可那雞鳴之聲卻锲而不舍的響起,讓她沒辦法再次睡去。

昨夜不知熬到何時她才終于有了睡意,迷迷糊糊的睡着過去,睡得很沉,一夜無夢,還算是好眠。

她忍不住眯了眯眼,想要打哈欠,模糊的看着床帳頂的芙蓉花來,這才驚覺自個兒是平躺着的,蓋着她自己的那床被子,而身旁人也是同她一樣,閉着雙眼平躺在她身旁,那只昨夜攬過她的右手此刻也正随意搭在他自個兒的被子上,全然不像昨夜裏,攬住她的肩背,讓她完全動彈不得。

她有一瞬的疑惑,昨夜被身旁人攬進懷中的舉動,難不成只是她的臆想?

她還以為……

雞鳴之聲還在響,身旁人緩緩睜開了雙眼,溫虞連忙躺好,卻不想頭顱壓下枕頭時,還是發出了些許響動,身旁人何其敏銳,“夫人醒了?”

左右是睡不着了,溫虞擡手捂唇,輕輕打了個哈欠,緩緩地睜開眼,猶帶着幾分睡意。

沈遇起身坐着,被子不過虛搭在他的腰腹間,他身上只穿着一件裏衣,衣衫單薄,隐約能瞧見胸前流暢的肌肉線條。

溫虞不知為何,臉熱了一瞬,轉而也慢吞吞的坐起身,“夫君也醒的這麽早?”

沈遇幹脆利落的掀被起身,伸手取過衣架上搭着的衣袍,一邊穿着一邊随意答着她的話,“我一向卯正起。”

“不過昨夜一夜好眠,倒睡得沉了些。”

一夜好眠嗎?

溫虞攏着被子,看着沈遇将将要轉過來的身影,她抿了抿唇,在沈遇轉身看向她的那一刻,她臉上是淺淺的笑意,猶帶着幾分惺忪之意,輕快地說着,“夫君說的沒錯,昨夜真是好眠的緊,連我也是一躺在床上,便睡着了呢。”

一躺在床上,便睡着了?

那吵鬧個不停,擾人清夢,讓他一整夜都無眠的人,又是誰?

沈遇忍不住舌尖輕頂上颚,頗有幾分牙癢,到底忍下,只看着那神色自然到全然不記得昨夜有過相擁時刻的人,慢條斯理的綁好了左手袖口,卻又将那綁在左手手腕的紅線露出來,果不其然,聽見了他想要聽見的聲音。

他眉眼舒展,輕笑了一聲,“我去晨練,夫人若還困,再睡片刻也不遲。”

“左右今日是回岳家拜年,半刻鐘也就到了。”

他自是離去,溫虞哪裏還睡得着,擁着尚有餘溫的被子坐了好一會兒,背上無被衾蓋着,涼意漸起時,她也推開被子起身開始穿衣。

今個兒要去溫家拜年,溫虞卻沒覺得有多少輕松的意思,她還得過她阿娘那關呢。

思柳替她梳好頭發,又替她選着首飾。

她今個兒裏衫穿的是件鑲兔毛領子的水紅色褙子,外罩着一件淺紅色的大袖衣,思柳便挑了一對兒碧青的镯子搭配。

溫虞左手上套了一只镯子,瞧了瞧戴在手腕上的效果很是不錯,正要套上另一只镯子,又瞧見右手手腕上的紅線繞,想了想,便将另一只镯子放回了盒中。

陶桃瞧見了,随口一問,“姑娘不戴一對兒嗎?”

明明陶桃只是随口問,溫虞卻是心一跳,她垂眼理着衣袖,“一只手上戴那麽多首飾豈不是累贅。”

陶桃不解,姑娘手上不過戴一對碧青镯,也算是累贅嗎?

溫虞看着水銀鏡,妝容無暇,打扮的也無不妥之處,她輕輕一笑,鏡中人也一并笑的恬靜自然,她這才起身。

今個兒是要回溫家用早膳的,溫虞這廂打扮完走到外書房時,沈遇也已晨練結束,換好衣袍,正要取過一旁搭着的革帶。

溫虞定了定腳步,忽而微微一笑,走上前去,“夫君,我幫你系吧。”

沈遇沒拒絕,他自然而然的展開雙臂,溫虞便将革帶環過他的腰身,像是得了一個擁抱般,他低垂着眼,看着眼前人烏黑發髻簪着那支珠翠上,綴着的流蘇随她的動作輕晃着,晃出了一股幽香。

他對香毫無興趣,此刻卻又分辨出,她今日佩戴的香囊,是前兩日她配的那道香。

溫虞系好了結扣,撫平褶皺,往後退了兩步,左右打量着可還有不妥的地方,方才滿意擡頭,笑道:“好了,夫君可還滿意。”

沈遇目光輕移,落在她唇邊浮起的梨渦上,淡然道:“有勞夫人。”

心裏是緊張的,可上了馬車,行過一條街,能瞧見溫家的院牆時,心裏卻又忍不住雀躍,這小半年來,除了三朝回門那日,這還是頭一次回她家。

溫家大門開着,門口早有奴仆伸長了脖子探頭候着,一瞧見馬車的影子,連聲朝裏傳話,“馬車到了,姑娘和姑爺來了。”

溫大人和溫夫人是早就在前廳坐着,聽得奴仆傳話,心中開懷,溫大人爽朗一笑,摸着胡須,“我兒可算是回家了。”

溫大人在朝,還能偶爾瞧見女婿,可女兒身處國公府後宅,已有小半年沒見。

他起了身,就要去迎,又被溫夫人攔住,溫夫人溫柔笑道:“夫君可還記得昨夜裏,我同你說過什麽。”

溫夫人話說的溫柔,竟讓溫大人老實坐下,他握了握溫夫人的手,“我記着呢。”溫大人心中對上京城的規矩禮儀是極厭惡的,耐着性子等着女兒女婿前來拜見。

沈遇牽着溫虞的手下了馬車,打眼瞧見溫家大門前,站着的一人,那人穿着青衫,身形高挑卻略顯單薄,面容清俊,笑容清淺,正望向他們來的方向,同他四目相對,而後對方的目光柔和下來,看向了他身旁人。

那張臉與溫虞生的七八分相似,那是溫虞的二哥,溫家二子溫成言。

溫成言游歷在外,這些年,他們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

“阿虞。”

聽得那聲親切喚她小名的聲音,溫虞驚喜的擡頭看去,上回見她二哥,還是去年過年的時候,一年未見,說是不想念便是假的。

她忍着激動,打算走上前去喚一聲二哥,溫成言卻是大步走向她,走到她跟前站定,仔細地将她打量了一番,皺着眉頭道:“長高了不少,怎麽又瘦了這許多?”

溫虞抿着唇,喚了一聲,“二哥。”雖說語氣還算平靜,卻仍然帶出了一二分的撒嬌,“我長高了,自然瞧着就瘦了。”

溫成言不甚滿意,又道:“還是瘦了些,以前臉圓圓的,瞧着多可愛。”

他只顧着同溫虞說話,連道餘光都沒有給過一旁。

溫虞連忙朝着溫成言眨眼,讓他趕緊同身旁人打招呼。

兄妹二人雖然很久不見,但默契仍在,他勉為其難看向一旁,颔首見禮,“沈大人,好久不見,聽聞您榮升殿前司副都指揮使,好不威風。”

他話語中的冷淡刻薄之意,連溫虞都聽着不太妥當,二哥不喜歡沈遇,也不喜歡她嫁給沈遇這件事,可即便再不喜歡,現在也不該如此。

沈遇淡然應道:“談不上威風,都是為陛下效力。”

她二哥若是不喜歡一個人,說話就會刻薄難聽,是以溫虞連忙笑道:“夫君,二哥,先進去見多父親,母親,再說話也不遲。”

沈遇颔首,“夫人說的是。”

他牽着溫虞的手,便往大門走去。

溫成言看着他妹妹神色自然的被沈遇牽着往前走,低頭又瞧見他們二人交握的手上,皆綁了一條紅線,心中大為詫異。

溫虞回過頭來,笑着輕喚他,“二哥?”

溫成言這才走上前去,走到她身側,并肩前行,卻又覺着自個兒是不是眼花看錯了,又時不時地打量着那雙依舊交握的手,那兩條紅線若隐若現,瞧的不夠真切。

“姑娘,姑爺到了。”

随着婢女的通傳聲,溫夫人這才示意溫大人起身,迎着多日不見的閨女,女婿。待到見過禮,傳了早膳上桌,氣氛這才松懈了一二。

溫夫人客氣的問:“今日做的是蜀州的雲絲面,也不知合不合三郎你的口味。”

沈遇嘗了一口雲絲面,淡然道:“味道不錯。”

“這便好。”

說話間,溫夫人不動神色的打量着沈遇,不知是不是太久沒見,她這女婿神色一如既往的淡漠,言行舉止卻好似比從前随和了許多。

可見,果真是如同陳萍告訴她那樣,她這女婿自打病了一場後,性子倒是變了不少。

溫大人對女婿一向是滿意的很,用過早膳以後,便道:“賢婿,同我去書房坐坐?”

沈遇自是應下,走之前又輕瞥了一眼溫虞,見她端坐在溫夫人身旁,溫婉恬靜,半點兒不見焦躁。

若是忽略掉她心中的忐忑不安的話。

“又要被阿娘考問了,好難呀。”

連在母親面前,也不能有半分懈怠嗎?

溫成言坐在一旁,端着茶杯,心下愕然,他方才若是沒看錯,沈遇方才是在笑吧?

作者有話說:

希望大家不要養肥我,嗚嗚嗚嗚。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