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待到溫大人領着‘賢婿’走遠, 溫夫人臉上的溫柔笑意淡去,憂愁漸起,“你同我仔細說說, 前日裏你入宮,皇後娘娘可有為難你?還有我聽你父親說,東宮出事時,你正被太子妃召去說話。”

溫虞一早就猜到, 她阿娘會問這件事。

她笑道:“阿娘不必擔憂,我如今不是好端端的坐在這裏嘛, 哪裏會有事。”

“皇後娘娘不曾為難我, 不過是玉貴妃與皇後娘娘多有龃龉,拿我說了一回事, 還有許多女眷在旁, 并沒再多說什麽, 皇後娘娘還誇了我呢。”

她将那日在皇後宮中的那番對話說了一回。

溫夫人無奈, 也有幾分後怕, 她千般想,也想不到二十九那日還會發生意外。

“二十九那日下午, 王尚書二子犯事入了昭獄,被三郎下令杖刑八十棍。”

“王尚書是皇後娘娘的表兄, 關系甚好。”

“皇後娘娘無子, 待王家的幾個侄兒侄女一向是極好的。”

“聽說王二郎因受那八十棍, 将養大半年只怕也無法痊愈。”

“玉貴妃是太子生母, 卻無法登上皇後之位, 同皇後早已是勢如水火, 皇後娘娘會誇你, 不過是因為你那番話, 恰好戳中了玉貴妃的痛楚。”

“可她心裏怕是對你也仍是不喜。”

“日後,這二位若再召見你,你心中得有數。”

這幾日,溫虞無心關心外頭的事,今個兒是頭一回聽說。

她恍然大悟。

難怪那日沈閻王要提點她張皇後與玉貴妃之間有龃龉,原來症結是在王二郎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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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知道,沈大人得罪人的本領早已修得爐火純青,在這上京城裏也是首屈一指。而今還連累她,得罪了張皇後和玉貴妃。

不過,她細想了一回,沈大人早就将人給得罪了,怕是她當時無論怎麽做,怎麽說,那兩位也都不會對她和顏悅色的。

這樣一想,她又覺得沒什麽大不了。

溫夫人有多了解自個兒的女兒,見她神色自在,全然沒将此事放在心裏,她嘆氣道:“這也罷了,左右她們想要做些什麽,還有三郎在前面替你擋着。”

如今再去想補救的法子,也無法。

溫夫人又問,“東宮又是怎麽一回事,你且同我說說。”

溫虞含糊答道:“太子妃同太子因為張良娣起了幾句争執,動了胎氣,我幫着照看了一回兩位姑娘,別的我也不知。”

溫夫人輕颔首,又問,“其他人呢,可有為難你?”

溫虞笑答:“自然是沒有,我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後宅婦人,哪裏那麽多人為難我。”

溫夫人心下遲疑,“當真?”

溫虞也不知宮宴都過了兩日,她阿娘還是這般為她擔憂,便道:“當真,東宮出事時,恰逢夫君他到東宮接我,後來我便一直同夫君在一處,旁人便是想要為難我,總繞不過他去。”

“阿娘方才不是也說了,萬事都還有夫君在前面替我擋着,我又怎麽會出事。”

左右都是因沈大人之故,她才會入一趟宮,就得罪一大堆人,她現在搬出沈大人來應付她阿娘,便也算是沈大人将功補過了。

她話音落下,便看着溫夫人好似松了一口氣,緊蹙的眉心舒展,輕輕握住她的手,“如今你能同三郎愈發和睦,我也沒有不放心的了。”

溫夫人又問起這兩日的庶務,溫虞挑着緊要的答過。

那條紅線在溫虞右手手腕上晃得刺眼。

一言不發喝着茶的溫成言終于開了口,“阿虞如今嫁了人管着一府庶務,一年到頭又有多少輕松日子好過。”

“阿娘為何又要讓她回到家中,也不能松快一二。”

溫虞仍舊是坐立不安,總覺得她阿娘還要考問她,不想溫夫人竟真的止住了話頭,看着溫虞輕笑道:“也是,我不拘着你了,你去同你哥哥們一處說說話。”連個眼神都不曾給過溫成言,活似他在屋中坐着,也不過是空氣一般。

“還有你大嫂那兒,你且去坐坐,她有了身孕,這幾日身上不舒服,正愁不能出來同你說話呢。”

房中氛圍不大對,溫虞瞧出來也沒聲張,只是同溫夫人道了別,随着溫成言走到廊上時,才問道:“二哥,你莫不是又同阿娘吵架了?”

“你整日裏慣會操閑心。”溫成言擡手輕敲她的額頭。

惹得溫虞忍不住小聲抱怨:“二哥,我如今可都嫁人成家了,你能不能不要敲我的頭,被別人瞧見,該多不穩重。”

溫成言聞言,嗤笑一聲,“你在阿娘面前端莊穩重也就罷了,在我跟前也要端着一副穩重的架子,你累不累?”

“難不成我還不知道自個兒親妹妹,到底是個什麽性子的姑娘家?”

打從在大門前一眼看到溫虞,一颦一笑具是恬靜溫和的模樣,看不出半點兒是不是真心快樂。

溫虞聽見這話,卻是淺淺一笑,半點兒不見愁容,“二哥,人都是會長大的,性子哪能十年如一日的一成不變?我也不能總是像小時候整日裏只想着爬樹摘果、下河摸魚那樣的胡鬧吧。”

“我穩重些,又有何不好呢?”

“左右日子也是一樣過的。”

溫成言停下腳步,垂眼認真看着她,觀察着她這話到底幾分真,幾分假。

溫虞淺笑着移開目光,看向不遠處的邊亭,“二哥,我們去亭子裏坐着說話吧。”

“一年都未見,二哥就不想同我好好說說話嗎?”

溫成言心下一軟,收了方才那咄咄逼人的氣勢,同她走向邊亭。

待到坐下以後,溫成言便吩咐人去擡一籠炭火來,支開了兩旁人,意味深長的看向溫虞,不言不語。

溫虞忍不住撒嬌道:“二哥,我現在當真過的不錯,你不用太過擔心我。”

“方才你不該那般同阿娘說話的,阿娘心裏定然不好受。”

溫成言這才收回了目光,不冷不熱道:“我沒同阿娘吵架,你就別操心了。”

溫虞笑眯眯道:“二哥還不是,我一問便讓我不要操心,可見咱們果真是親兄妹。”

這話說的,溫成言默了一瞬,方道:“不過是讓我早些成家娶妻的陳年舊話,每年都要說上一回,你又不是不知。”

“等過兩日,阿娘知道說不動我,自然就消氣了。”

“往年不也是如此。”

溫夫人生了三子一女,唯獨溫成言是半點兒不聽她的話。

溫虞這才放心,又道:“二哥今年也只待到十五,便又要出遠門了嗎?”

“不一定。”溫成言怔然,眉宇間浮起一絲落寞來,“也許今年都會待在上京,不出遠門了。”

“當真?”溫虞眼前一亮,她雙手托着腮靠在桌上,開心道:“二哥你可知道,我們三房同國公府分家了,如今住的宅子離家不過隔了兩條街,可近了。”

“我們不與長輩們住在了一處,我隔三差五就能往家來。”

“二哥在外這一年裏,想必收獲頗多,我可算是能坐下來慢慢聽你說了。”

溫成言聽着聽着,就聽出了些許不對來,似笑非笑道:“我們?”

“去年你還說讨厭沈三郎的很,不想嫁給他,只想同我一起出門游歷呢。”

“你同他成親才多長時間,就已經以我們自稱了?”

溫虞一愣,她方才自然而然的說出我們二字,并未多想什麽,怎麽從她二哥口中說出來,就像是多了種道不明的意味。

這兩個字有何不妥?

她心一跳,莫名悸動。

抿了抿唇,輕笑道:“不過是方便稱呼罷了。”

溫成言的目光落在溫虞露出的半截紅線上,不無嘲意道:“堂堂沈大人,竟會願意同你戴這種騙人的小玩意兒?”

溫虞忍不住想要遮住手腕,可對面坐着的是她二哥,她半點兒是瞞不過他的,且事出有因,她幹嘛要做賊心虛的隐瞞呢?

她頗是無奈,嘆氣道:“這是昨夜裏成雲買來送我和沈遇的,他可花了五兩銀子買下來的,我們若是不戴豈不是辜負了他的一片心意?”

這話莫名熟悉,可不就是昨夜裏,沈遇非讓她戴上紅線的理由嗎?

又被她撿着成了現成的借口來搪塞旁人。

溫成言盯着她看,仿佛一眼就看透了她找來的拙劣借口。

溫虞假裝沒有看見他的眼神,左顧言它,“說來,大哥是陪着大嫂在屋中養胎無法抽身,可成雲人呢?”

“這一早怎麽都沒見着他人?”

溫成言回一句,“他昨夜偷溜出門的事情,你以為爹娘當真不知道?正被罰在房中念書呢,今日不背完一冊書,不得出來。”

溫虞為自個兒的傻弟弟惋惜了一回,好容易溜出門晚一夜,被她給撞見了當了冤大頭,不得不找個理由把買的東西送給了她,回了家還被禁足念書,這大過年的,未免過的太慘淡了一點。

溫成言忽而道:“阿虞,一年未見,你變了,變得為兄也猜不透你在想什麽了。”

他端了茶盞,有幾分落寞的苦笑道:“你從前對我不會有半分隐瞞,而今卻有滿腹心事,不願意同我訴說了。”

溫虞硬着頭皮回答,“哪有呀。”

“我怎會對二哥有所隐瞞?”

“二哥明知道,打小我就和你最要好。”

“我有什麽心事,我都會告訴你的。”

至于溫成雲,暫時被她抛在了腦後。

溫成言一點兒也不信,“是嗎?”

他緩緩道來,“那你仔細回答我的問題。”

“比如你和沈三郎,定親三年來你一直讨厭他,他也對你向來冷淡,可你們成親也不過半年……”

“難道你還不知他是個多麽薄情寡性的人?”

“他就算表現出喜歡你的樣子,不過也是為了騙你。”

“你又怎能喜歡上他。”

溫虞的心又莫名悸動了一回。

不知從何時起,老是如此,她的心總會不受控的胡蹦亂跳。

她當然沒有喜歡上沈閻王,她讨厭他都來不及呢。

對,她就是不可能喜歡上沈遇的。

她想也沒想,便道:“二哥,你是知道我的,我怎麽可能喜歡上他。”

“當然,他也不喜歡我。”

她左右看過一眼,奴仆們都還不曾上前來,倒也無人能聽見他們二人說話的聲音。

她心裏那些個亂糟糟的思緒,總是需要有個宣洩口的。

而今可不就是一個極好的時機。

“二哥,我說的話,你一定要信。”

“沈遇他自打上回中毒以後,就性情大變,變了個人一樣,要不就是被毒傻了……”

她頓了頓,接着滿臉認真的說道:“還有一種可能,他被孤魂野鬼給奪了身。”

邊亭安靜了許久,只聽得飛鳥從枝丫上振翅騰飛的一聲響,劃破天空。

作者有話說:

沈遇(打了個噴嚏版):老婆又在偷偷想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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