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溫虞抱膝坐在榻上呆坐着, 夜涼如水,月輝輕柔地透過窗戶灑落在她身上給予她慰藉,可她的心情卻猶如這夜一般, 一片冰涼。
她已經有好些年,不曾像今夜難受。
就像是回到了十二歲那年,她尤是不服管教,哥哥弟弟都不用學規矩, 偏她整日裏要學行走坐立,她哪裏會願意, 同她阿娘撒嬌耍賴問她能不能不學了, 學這些有何用?難道她不會走,不會坐, 不會說話了嗎?
她頂一句嘴, 手板心上便要挨一下戒尺。
她大小其實脾氣也
阿娘立時就垂下淚來, “你可知上京的姑娘, 與別處從來都不同?”
“上京的姑娘, 一生皆要為了名聲而活。”
她仍是記着阿娘輕撫過她被戒尺打的通紅的手掌,話語中全然是她未能體會的悵然, “阿虞,你記着, 阿娘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
“你如今不懂, 長大後總會明白的。”
阿娘病了, 她也不能輕易回去探望, 這也是為了她好嗎?
連沈遇都知道她想家, 會在除夕那夜問她要不要回家同爹娘相聚。
可阿娘呢, 見着她回家探病, 卻是責備她為何要回家?
難道她嫁人以後, 在阿娘心中,她就當真是成了外人?
好些日子才能見上一面,阿娘就半點兒不想念她嗎?
正月十四的清晨,沉寂了好幾日的上京,熱鬧中帶着憤恨。
骁騎徹查玉家別院,從地底下的密室裏救出了劉員外郎家中的四姑娘,若是再晚去一步,劉四姑娘,就會同別院裏被關押,卻不幸喪命的其他幾位姑娘一般,被放幹了血再不見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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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四姑娘被送回了劉家,劉家上下抱着失而複得的四姑娘痛哭不已。
那些同樣丢失了姑娘的人家一早卻是去京兆府認領屍首……
桃林的埋屍案在上京鬧的沸沸揚揚,所有人都在關注着這樁兇案,自是官府一早抓了人,消息便像是長了翅膀似的,傳進了大街小巷,每家每戶中。
胡管事領着人在外頭買了一回菜,回來就繪聲繪色的同人說着在外頭聽到的傳聞。
“玉家老太爺這些年一直癡迷于修道煉丹,上京城裏失蹤的小姑娘們,全是叫他給禍害了。”
“這天底下怎麽會有這樣的惡人,用小姑娘的性命來煉丹呢?”
“終是老天有眼,抓住了他,為那些小姑娘報了仇。”
這話傳進了溫虞耳朵裏,她不可置信,“煉丹?”
陶桃拼命點頭,又氣憤又激動,“聽說昨夜裏,姑爺帶着人前去搜查時,玉家別院的丹爐還燒着,正在煉丹呢。”
“玉家那位老太爺可真不是人,比畜牲都不如才對!”
“為一己私欲,害了那麽多小姑娘的性命,他難道以為自己真的能煉出仙丹,長生不老,得道成仙嗎?”
溫虞聽得是背上直發涼,天底下怎麽會有人毫無人性的用人來煉丹?
玉家蒙受陛下恩寵,在這上京城中一向是橫着走,旁人不敢輕易惹怒,他們就能将其他人的性命全然不放在眼中了嗎?
“你可安生些吧。”陳嬷嬷掀了簾子進屋,她在外頭都聽見了陶桃的聲音,忍不住點了點陶桃,“又忘了規矩?”
陶桃吐了吐舌頭,小聲道:“奴婢知錯了。”
“玉家老太爺實在是太可惡了,奴婢光是聽旁人說上一回就生氣。”
陳嬷嬷放下了手裏端着的甜湯,聞言忍不住嘆息,“世上惡人多的是,你們年紀小,這才瞧見了一個,自當是為此氣憤。”
“你們是沒瞧見,二三十年前,朝堂不穩,戰亂四起的時候,多的是駭人聽聞的惡人惡事。”
陶桃不解,“可玉家是玉貴妃的娘家,太子的外家。玉家老太爺要什麽沒有,怎麽就能做這般惡事?”
溫虞悵然,“人的貪念豈非是輕易就能得到滿足的?玉老太爺有了數不盡的榮華富貴,就會想要長生不老……”
玉貴妃痛哭流涕,跪在地上不住地去夠宣帝的衣袍,“陛下饒命,陛下饒命,我父只是一時糊塗聽信了妖道讒言,犯下大錯,您饒了他這一回吧。”
“一時糊塗?”
“一時糊塗就能草菅人命?”
“那是三十多條人命,朕如何能饒了他?”
‘
“陸有良,即刻拟朕旨意,玉氏家主玉如晦其罪當誅,罪無可恕,玉氏滿門除盡官身、打入賤籍,流放三千裏,永世不得除籍。”
她哭的妝也花了,臉色煞白,緊緊拽住宣帝的衣袍,“陛下,陛下,您饒了玉家吧。”
“您饒了玉家吧。”
到底是寵愛了二十多年的女人,宣帝心中自有憐惜之意,卻狠了狠心,“将玉貴妃帶下去,無朕口谕,不得離開韶華宮半步。”
“是,陛下。”那些個從來都對玉貴妃恭敬讨好的宮人們,面無表情的上前,沒有絲毫餘地,“貴妃娘娘,請吧。”
榮寵二十餘載,從來都嚣張氣盛的玉貴妃,終是知道陛下能夠給她榮寵,就能有一日将此收回,讓她從此陷入萬劫不複的深淵地獄。
玉氏沒了,她也被陛下厭棄打入了冷宮,她哭聲停了一瞬,一口氣憋在胸口,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兩旁宮人上前來攙扶她,“娘娘,請吧。”
宣帝側過臉去,不再看她。
只在玉貴妃被半拖着出了宮門以後,尖銳的痛苦聲又傳了進來,“陛下,陛下!”
那一聲聲陛下像是含着這些年受過的榮寵,一并消失在了重重宮門之中。
玉家滿門再不複榮光,玉貴妃失勢,東宮豈能安穩?
宣帝跟前的宮人奉旨前來,申斥太子失察之罪,罰其禁足東宮,無诏不得出。
東宮的大門被關上,四扇側門也皆被封口,重兵把守,無人可進出。
東宮人心惶惶,誰都知道,玉家犯下大錯,連玉貴妃都被陛下厭棄,東宮如今已是大廈将傾,四面楚歌了。
蘊華殿中,沈青芝捧着茶盞,她還未出小月子,身子虧虛,只能坐在榻上休息。殿外的紛紛擾擾,她卻仍舊心平氣和。
宛若東宮面臨失勢,而她也要失去太子妃的榮耀,對她而言,也不過是一件身外事。
慶魚下了學,就被宮人送回了東宮,她是不知外頭到底出了什麽事的,可一回到東宮,就見宮門處穿着玄甲手持重兵的禁軍把守的水洩不通,一進東宮,又聽見她阿爹像是瘋了一般大吼大叫,她心中擔憂,連忙跑來蘊華殿,她天生聰慧,能猜到些什麽,“阿娘,皇祖父是不是不讓我們出去了?”
可她到底年紀還小,會害怕。
她的妹妹睡在床榻裏側,絲毫不知外頭的風風雨雨,而東宮已經猶如被大雨傾盆,即将要沉進深海裏,無法停泊靠岸的孤舟。
沈青芝拍了拍手,“過來讓阿娘抱抱。”
慶魚撲進了她的懷中,沈青芝溫柔的拍着她的背,聲音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別怕,阿娘在呢。”
傍晚時分,在外辦案數日不得歸的沈大人終于風塵仆仆歸家。
溫虞不知為何,走了幾步到院門口,一眼看見沈遇毫發無傷的回來,心裏才松了口氣。不怪她如此,實在是這人總是會帶着傷回來。
她笑道:“夫君,你回來了。”腳步輕緩地迎了上去。
沈大人腳步頓住,目不轉睛的看着朝他走來的人,彎着眉眼,一雙明媚的杏眸帶着尤是不自知的欣喜之意,像是熠熠生輝的琥珀。
他回家這件事,真的讓她歡喜嗎?
好似數日不眠不休的疲乏在這一刻一擁而上,占據了沈大人的身軀,他想沒想忽然伸手攬住了眼前人的柔軟腰肢,将人抱進了懷中,也将滿室馥香攬進了懷中。
他的下颌輕輕抵在懷中人纖細的肩頭,明知懷中人力氣不算大,他卻是很想将身心都交付給她,“夫人。”
猝不及防被抱住,溫虞還沒來得及反應,肩上一重,又聽得耳邊響起那道低沉呢喃,“夫人,這幾日想我了嗎?”像是一根撓人的鵝毛般在她耳上輕輕拂過,有些癢,還有些發燙。熱氣從耳垂蔓延開來,一路延伸至她的脖頸,她的臉頰。
好熱啊。
她臉頰紅彤彤的,腦袋好像也空空的,一時不知該如何做,只好老實的站在原地,任憑被人抱着。
沈遇問她什麽來着?
她想不想他?
這幾日,她好像是日日都在想着他,想着他何時才能将那兇徒捉拿歸案,想着他是不是又會受傷,想着他何時才能回來。
是在想他吧?
溫虞輕輕開口,“想的。”多的話,她卻是一句都說不出口,一顆心好像成了朵棉花,軟綿綿的堵住了她的喉嚨,也堵住了她的思緒。
她當真想他呢。
沈遇阖眼,許久不曾言語。
待到溫虞一顆心終于落下,不在撲通撲通直跳的時候,她可算是回過了神。
将她抱住的人,半點兒沒有松手的跡象,甚至好像睡着了……
睡着了?
這人到底是這幾日都沒睡覺嗎?
怎麽能站着就睡着了呢?
把她的肩膀當做了什麽呀?
難不成當做了枕頭?
好重啊,壓得她肩膀生疼。
沈遇到底知不知道他自個兒長得人高馬大,她哪裏能撐得住他的體重呀。
好累,她也快要撐不住了。
等等。
溫虞張大了眼睛,如今可是在庭院裏,他們抱在一起,叫別人看見像是什麽樣子啊?
而且她的手在幹嘛?她在什麽時候摟住了沈遇的肩背,輕輕地拍打着,就像之前沈遇拍她背哄她睡覺時的那樣。
溫虞抿了抿唇,小聲喚道:“夫君,你先放開我吧。”
沈遇:“不放。”
溫虞一頓,又道:“可旁人都看着呢,多不好意思。”
環在她腰上的一雙手,卻沒能如她所願松開,反而是将她抱的更緊,頗是霸道,“旁人要看,便讓他看。”
溫虞滿頭霧水,堂堂沈大人此刻是在同她耍無賴嗎?
作者有話說:
沈遇(突然害羞版):不知道為什麽抱着夫人就不想放手了。
嗚嗚嗚,我終于找回了我的感情基調。
希望大家不要養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