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逃
李姑娘的另一個徒弟小羅天天來給他送飯端藥,顧琮天天來給他上藥換紗,阮原卻再也沒見過那兇神惡煞的王年。
他把自己從河裏拎了出來,其他什麽都讓別人幹了,這也能算救人嗎。
阮原看着小羅在旁邊搗鼓藥碗,微微笑了一下,說道,
“小羅,你好像我妹妹。”
小羅擡眼,大眼睛望過來,笑得像朵花,
“你還有妹妹呀,也像你一樣美嗎。”
聽到“美”這個詞,阮原眼中閃過一絲憂郁,他飛快地用一聲輕笑掩飾,點點頭,
“她很美,也很愛操心。”
“我離開家那麽久,她肯定要急哭了。”
小羅眼睛一黯,轉回臉用勺子攪動湯藥散熱,嘴裏糯糯道,
“我以前也有哥哥,現在沒有了。”
“我全家都死了,我差點也..”
阮原輕輕攏了一下肩上的薄衫,
“王年救了你嗎。”
“王年?”
小羅愣了一下,而後點點頭,
“哦,對啊,就是王年。”
阮原看着她,眼中閃過幾分不一樣的情緒,臉上的笑容卻沒變,
“小羅,喝完藥,我想出去走走。”
“李姑娘說我這兩天可以下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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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公子,你好瘦啊,身板比我大不了多少。”
小羅攙着他,卻不安分,微微踮起腳要和他比高。
“你看,我再有兩年就能和你一樣高!”
阮原微微低頭一笑,眼底卻盛滿了無奈。
一天只吃兩頓,不給練武碰劍,當女孩養大的身板,可不只有這樣麽。
可惜,他本是男兒身。
這時耳邊傳來一陣異樣的聲音,像是有人在練劍。
阮原循聲望去,見不遠處一片蔥郁的竹林,林間一個挺拔的身影揮劍如雨,嘩啦啦掉下一片竹葉,就連風聲都多了幾分淩厲。
不是別人,正是王年。
阮原怔怔看着他潇灑無比,緩緩升起的情緒化作嘴邊一聲輕嘆。
“小羅,這竹林後面,是什麽地方。”
小羅饒有興致看着池晉年練劍,倚在欄杆上,一只手托住下巴,
“竹林後面就是洛州城啊。”
阮原一怔,手心滲出些微汗,再往那邊一看,卻正對上竹林裏那人的視線。
兩道目光相觸,一道卻像着了火,落荒而逃。
“我先回房了。”
阮原低下頭,攏好外衫便轉身,消失在檐廊後。
池晉年看着他纖弱的身影比旁邊的小姑娘高不了多少,耳邊的風聲悠悠帶來一句熟悉的輕喚,眼前也浮現漫漫黃沙中一個翩然優雅的身影。
“二皇子。”
好一會兒池晉年都沒注意到,這風怎麽吹起了他的嘴角。
深夜,微風撩起公子纖薄的衣衫,一盞不算明亮的燈籠随着公子的步伐晃啊晃。
腳下竹葉聲聲作響,胸腔處處襲來危險的隐痛,阮原微喘着氣,卻一步也沒敢停。
前方是深不見底的黑暗,他心中卻只有一個火熱的執念。
穿過這片竹林,便是洛州城。
阮原瘦削的身軀在寬大的竹林中穿梭,一連跑出好遠,往身後看不見客棧的明燈,只覺得渾身被黑暗包裹。
就在這時,一陣異樣的風刮過,吹起公子長長的鬓發。
阮原踢到一個石頭,悶哼一聲倒在地上。
那風呼呼旋在身邊,異常寒冷,阮原只覺得渾身恐懼到作嘔,被撂在旁邊的燈發出的黃光也萬分瘆人。
他大口喘着氣,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在風中回響,抓起那燈撐起身子又大步向前,使出渾身解數跑進黑暗。
“人…凡人…”
“怎麽會有凡人在這裏?”
“看起來味道不錯,能補補靈氣。”
“別搶,是我的。”
四周突然襲來許多聲音,卻瞧不見人影,阮原雙腿軟下來,卻還是掙紮着往前跑,掉了燈籠,整個人幾乎要匍匐在地。
後面那陣風跟了過來,阮原感覺到它在飛速逼近,心髒一抖,大喝一聲“不要過來!”,腳卻徹底軟了下來,身子不穩栽在了地上。
那風和沒聽見似的撲了過來,頓時千萬只無形的手伸向他柔弱的身軀,紗布被扯開,阮原感覺到傷口又開始溢血,同時身上好幾處地方都開始往外湧着熱流,意識也逐漸模糊。
就在這時,那邊傳來腳步聲,一下一下踏着竹葉急促逼近,而後便是洪亮的一句,
“放開他!”
一道利劍的銀光閃過,那陣風瞬間散開,恍惚之中阮原看到一個熟悉的挺拔身影,那張兇神惡煞的臉此刻卻讓人想要靠近。
“他怎麽來了..”
“原來是他認識的人…剛剛誰說要吃來着。”
“不是我,我沒碰他…”
那幾個聲音還在耳邊回蕩,阮原卻癱在原地,連叫都叫不出一聲了。
“誰許你們動他了,都滾!”
男人怒斥一句,阮原雖看不清,卻能通過這聲音想象出他的表情。
一定像個兇神。
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麽,整個身子就一輕,被人攔腰抱起。
“阮公子,你人這麽小,膽子卻這麽大,我是沒想到的。”
那人低沉道,語氣聽不出喜怒。
阮原借着微弱的月光看着他棱角分明的臉,腦袋渾渾噩噩,卻掙紮着擠出一句,
“我不..不殺..方世芸。”
那人穩穩托着自己的身子,腳步卻有些急促。
“現在還想這個,你能活下來都不錯了。”
“以後,還跑不跑。”
阮原閉上眼睛,頭脫力往他胸膛上一歪,那句“跑”到底還是沒有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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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傷還沒好又疊新傷,阮原于是在床上躺了不知道多久。
好容易能下床了,李梧月為了讓他多曬曬太陽,叫他去看果子。
小巧的公子于是搬個小板凳坐在樹下,手裏一把樣式簡單的團扇,搖搖晃晃趕着過來偷吃的小鳥,沒過一會兒就睡得悠悠忽忽。
池晉年坐在廊檐的桌前喝茶,看着那小巧公子放下凳子坐了,沒過一會兒開始打起旽,竟是忍不住笑了一下。
見他歪歪扭扭地睡熟了,他終是沒忍住走了過去,在旁邊靠着樹幹坐下,把肩膀輕輕一撥,那公子便軟下來,往後一倒進了他懷裏。
阮原把腦袋枕在他的胸膛上,睡得安穩了不少。
不知道過去多久,再醒來的時候方才發覺不對。
阮原側過臉,擡起眼,正對上那雙狼一樣深邃的眼睛,渾身的內髒都跟着一顫,騰地坐回了身子。
“在這看果子,看來是學乖了。”
池晉年輕笑一聲,那聲音卻怎麽聽怎麽讓人渾身難受。
阮原往他那邊瞟過去,
“那天晚上,竹林裏的..到底是什麽東西。”
池晉年低垂眼眸,撥弄起手上的白玉扳指,
“迷藥罷了,至于你看到什麽,聽到什麽,也只有你自己清楚。”
“不可能。”阮原皺眉,視線也變得毫不掩飾,“我在床上躺了這麽久,我受的傷都是真的。”
池晉年擡眼,上揚的嘴角卻是不容置疑,
“你磕在石頭上摔了。”
說罷直起身子朝阮原那邊傾了傾,一只手猛地揪住他的衣領,在這公子驚異的目光下把他扯過來,幾乎要撞上自己的鼻子,語氣多出幾分狠戾,
“阮原,我救了你的命,這一輩子都是你的恩人。”
“對恩人得是什麽态度,不用我教你吧。”
阮原瞪大眼睛,感受到面前這人近在咫尺的呼吸,只覺得胸腔一股火沿着血管往上燒,視線卻在這人的氣場下自動規避。
池晉年松開他的衣領站起身,看着這小巧公子白皙的臉頰因為氣憤而微微發紅,自顧自低着頭整理被揪亂的衣領,心裏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仿佛在盯着一頭漂亮的梅花鹿。
他轉過身,只邁了一步就聽到那人在身後不輕不重說了一句,
“你們是北國人吧。”
池晉年的眉毛因為驚訝輕輕往上擡了擡,而後兩只手習慣性地背到身後,轉回去面對那公子,聽他繼續說道,
“你衣服上的紋路,在南域不常見。”
“之前我家收留過一個北國的門客,我在他的衣服上見過。”
阮原沒有擡頭看他,目光停在面前的果子上,慢悠悠搖起團扇,
“還有你折扇上畫的丹頂鶴,在南域也不多見。”
“今天我能看出來,以後也會有別人看出來。”
池晉年扯起一個笑容,調侃道,
“你這是在幫我?”
小巧公子依舊偏着頭,小孩子鬧脾氣的模樣,那張臉卻美得震人心魄,
“你不是要我的态度嗎。”
池晉年大笑一聲,來了興致,忍不住往前邁了一步,離他近了幾分,
“我是北國人你還幫我,你就不怕我對南域不利?”
阮原長長的眼睫毛顫動了一下,
“我平平無奇一芥草民,只求生活無憂,吃穿不愁。你說的那些,與我無關。”
“但是,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傷害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
阮原擡頭,正對上池晉年的視線,眼底的堅毅掀起軒然大波,順着熾熱空氣直震到池晉年心底。
“如此。”
池晉年全盤接下他的眼神,悠然轉身。
“只可惜,很多事情不是你說了算。”
“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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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池晉年:“往哪跑———”【提劍】
阮原【撲街】:“啊!我要死了!”
池晉年:“誰說我砍的是你了?”
作者君:“就是啊,池晉年只會對你發動【恩人咒】攻擊而已。”
池晉年【提劍】:“沒錯,但是我會砍你。”
作者君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