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要

“你知道晉王妃是誰嗎?”

“晉王那樣的人,不得是相府家的小姐啊?李相?還是王相?”

“都不是,晉王娶的居然是個南域人,還是個啞的。”

“你诓我呢?南域人,還啞,我都看不上。”

昏暗牢房內兩個看守坐在桌旁聊天,絲毫沒注意到旁邊那牢房內的呼喊聲戛然而止。

方世芸深吸一口氣,滿是灰塵的臉被驚異填滿,抓着牢房木樁的手背滿是鞭痕。

“诓你做甚,我還知道名字,叫阮瑛。”

“這阮家原來就是南域的皇商,他家女兒一躍做了王妃以後,阮家又成了皇商,可真是有福氣。”

心髒撲通一聲下沉,方世芸突然爆發出兩聲悲鳴,驚天地泣鬼神。

那兩個看守拿起鞭子,走到他的牢房前,一腳踹上他握着木樁的手背,方世芸卻還是死死抓着,臉上兩行淚流得悲壯萬分。

“你又發什麽瘋?啊?”

其中一個看守嫌棄地看着他。

方世芸的嘴唇因為巨大的痛苦微微顫抖,擡眼對上那兩人的視線,不甘,不屈。

“救救我母親。”

“她要病死了。”

這麽多天,他重複這兩句話無數遍,眼眶卻第一次蓄了淚。

那看守笑一聲,“怎麽的,你只會說這兩句是不是?”

“你是來坐牢還是來享福的?來這裏本來就是等死的,死那麽快,還能少受點苦,你該慶幸才是。”

另外一個看守聽了這話笑出聲,兩人于是笑到一起,笑聲回蕩在狹小的牢房間,一聲比一聲刺耳。

方世芸攥緊拳,猛地往那牢壁上一錘,指縫頓時滲出幾行血絲來。

他瞪着通紅的眼睛,困獸一般看着那兩人,胸腔劇烈顫抖,嘶吼出的聲音簡直快要掀翻牢頂,

“這就是大夏嗎!這就是北帝的治國之道嗎!”

“什麽南北統一,什麽一視同仁,全是狗屁!”

“你北國人是人,我南域人就不是人了嗎!”

那兩個看守眉頭一皺,揚鞭往方世芸的手就是一抽,那手背上瞬間又多出一道鮮紅的血痕。

“還沒打夠是不是!你還很有力氣是不是!”

“看來給你們的吃食還是太多了,餓着吧,餓到沒力氣說話為止!”

看守說完,冷哼一聲走了,另外一個看守斜了他一眼,跟了上去。

方世芸緊攥着那木樁,瘋了似的往地上又猛錘幾下,喉間又滲出幾聲嘶嚎,悲天憫人。

這時身後傳來一個柔弱的聲音,喚了一聲“芸兒。”

方世芸猛地回頭,就着手铐腳鐐幾乎是爬到那面黃肌瘦的女子身邊,顫抖着握住她的手,臉頰上的河流半分未斷。

“芸兒,別管我了。”

“老身活了這麽些年,得夫如成綱,得子如你,也滿足了。”

“唯一的遺憾,便是沒能看到瑛兒與你…和和美美,琴瑟和鳴。”

方主母說着,眼眶竟是含了幾滴淚來,一只手顫顫巍巍握回方世芸的手,

“那孩子,雖不能說話,我卻是..極喜歡的…”

“若有來世…她可得做我方家的..好媳婦…”

話音剛落,已是閉上了眼睛,手也松了。

那方世芸哀嚎一聲,要把五髒六腑都生生嘔出來似的,旁邊的方成綱也吐出一口血來,唯有坐在另外一角的連珺秋面無表情,木頭人似的呆坐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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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桌後的男人慢條斯理折好手上的信紙塞進信箋,深邃的眼睛多出幾分不近人情的冷淡,對着旁邊那人道,

“你帶些銀錢去阮府,每一個小厮丫鬟都給足了,能買通的,全殺了。”

“阮府不夠人手,你再親自從王府撥人過去。”

顧琮點頭,應聲接下這差事。

池晉年看着他,臉上突然多出一抹笑意,“你素來知分寸,知道什麽事該做,什麽話能問。”

“這事交給你,我才放心。”

“謝王爺。”顧琮拱拱手,退到門口,剛打開門,就對上一雙熟悉又溫和的眼睛,心竅随之一震。

那小巧公子穿着一身華貴的衣裳,脖子上纏着一圈白布,烏發盤得精致,嘴唇微張,臉上也有驚訝之色。

兩人站在原地對視一眼,那公子終究還是移開視線,抿緊嘴唇。

顧琮心中失落一瞬,仍是低下頭,畢恭畢敬行個禮,

“參見王妃。”

而後那人邁着淡雅的步子清風一樣擦肩而過,跨進身後的門,留下迷人的芬芳陣陣。

可是他顧琮,素來知分寸。

那門輕輕一掩,便聽到裏頭高高在上的王爺一聲輕喚,顧琮也掩起心緒邁開了步子。

“來。”

阮原對着池晉年朝他伸出的手一愣,心中不知怎的汨汨湧出一股子溫情來,還是低着頭,步子卻誠實幾分,朝那人去了。

剛靠近,那人便一攬,阮原直接坐在了他腿上,倒吸一口氣,那人卻和沒事人似的,任由自己坐着,另一只手擺弄起桌上的毛筆來。

“替我磨墨。”

阮原掃了他一眼,想站起身,那人的手卻結實得很,幾乎把他按在了大腿上。

阮原沒作聲,乖乖磨起墨來,又聽到那人說,

“明日随我去華景,進宮見見那些個要殺你的人。”

“好讓她們知道,你動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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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王爺要帶她進宮?”

林清淩眼睛一瞪,順勢摔了手中的銀碗,

“還真是寸步不離身,把她當稀世珍寶了!”

“原想着趁王爺入宮除了她,王爺竟将她護成這樣….”

林清淩一生氣,滿屋的丫鬟小厮都不敢說話,安靜得和啞巴似的,又叫她想起那個踩在頭上的啞女來,不免又氣幾分。

“你快找人去阮府,趁這時間好好查一查,我就不信揪不出她的辮子!”

林清淩扯過旁邊那貼身丫鬟的胳膊,看着那丫鬟跑出去,心裏才解氣幾分。

她不知道,早有人捷足先登,阮府也是一陣血流成河,拖出去好些個短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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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瑛兒,快來。”

方主母站在廊檐下,朝他們揮手。

方世芸在身邊蹲着,替他撐一把油紙傘,腳邊一只在泥裏打滾的小野貓,阮原回頭,對那個溫柔的人露出一個笑容。

天下着毛毛雨,兩個孩子站起身,阮原拉着裙角,方世芸拉着他的手,扶他到檐廊下,方主母用勺子舀起一顆圓溜溜的酒釀丸子,遞到阮原嘴邊。

阮原張嘴含進去,一股沁人心脾的甜在口腔中默默化開。

方主母看着他,那眼神又是憐愛又含着不舍,阮原一下子沒讀懂。

“瑛兒。”

她輕喚一聲他的名字,春風般淡雅。

“下輩子,你可要入我方府,做一回方家少奶奶啊。”

方主母揉揉他的頭,阮原一愣,胸腔驟然炸開一股難以化解的悲傷,血液倒灌。

他看着方主母轉過身,走向檐廊盡頭,伸手去抓,扯不住她的衣角,想要呼喊,卻忘了他是個啞巴。

再側過頭,方世芸已經收了傘,頭也不回跟上方主母的腳步,阮原邁開腿,可是裙子那麽長,磕磕絆絆。

“回來!回來———!”

阮原猛地睜眼,一滴眼淚滑落眼角,直直墜到池晉年的大腿上。

他胸腔的顫抖還未平息,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的手被一只大手緊緊抓住,擡起眼對上一道熟悉的深邃視線。

在馬車裏睡着,不知怎麽的就睡到了這人的大腿上,阮原收起洶湧的情緒坐起身,發現身上蓋着一件厚厚的毛皮大襖。

他往另一邊挪了幾分,有關方家的回憶在胸中作祟,錘得他心口疼,錘得他看向那人的眼神也多了幾分生疏。

池晉年似乎察覺到他的防備,一只手猛地伸過來,連人帶襖裹進懷裏,不容半分掙紮。

“你做噩夢了。”

他一只手掐住阮原的下巴,擡起那人的臉對上自己的視線,

“以後,再不許夢見那人。”

“也不能想。”

“你進了王府,從頭到腳,從裏到外,都是我的。”

池晉年突然用食指戳了一下阮原的心窩,眼中滿是警告,卻不似往常那般吓人,

“我要你這個人,也要你這顆心。”

阮原垂下眼眸側過臉,嫌棄着這人的霸道行徑,卻莫名覺得他像個小孩。

馬車裏恢複安靜,兩個人的身子還是緊貼着。

有關方世芸的回憶紮了根,卻有另一棵樹悄然生長,靜靜地,連他自己都未曾發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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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阮原:“我覺得池晉年這人挺有病的。”

池晉年:“…”【有點傷心】

阮原:“但是他又對我挺好的。”【思考】

池晉年:“…”【在心裏偷笑】

方世芸【怒吼】:“北國人都不是好東西!”

池晉年【拔劍】

阮原:“王爺剛剛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

池晉年:“沒有。”【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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