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祝安
“知畫,王爺呢。”
阮原坐起身子,輕輕問了一句。
“回王妃,王爺一早便去處理政務了。”
知畫給他披上一件薄衫,扯出一個笑容,語氣輕柔,好像在安撫一個小孩。
“好。”阮原點點頭,看着知畫端了一盆水來,打濕手帕,給他擦手。
“王妃,碧瑤和阮公子來看你了。”知畫又輕聲說,“已在院子裏等着了。”
“好,好啊。”阮原揚起一個笑容,看起來那麽真摯,穿好衣服,洗漱好,早膳都沒用就出了房間。
碧瑤和阮祐坐在那顆槐樹下面的石桌旁,看到他出來,笑得很難看,說是哭還差不多。
“參見王妃。”
兩人行禮,阮原攏攏外衫,在他們旁邊坐下,牽起碧瑤的手,
“你們最近可好?”
“好,很好。”碧瑤拼命控制着情緒和眼淚,“王妃呢…王妃,好不好。”
阮原臉上還是那個雲淡風輕的笑,好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我當然好,你看,我院裏槐花開了滿樹。”
碧瑤突然低下頭抽泣一下,再擡起頭的時候臉上多了兩行淚,
“王妃,”她攥緊阮原的手,“在王府待了這麽久,很悶吧。”
“跟我們回家看看,好不好。”
阮原用手帕替她擦擦眼淚,搖搖頭,
“不悶。”
“我回去了,王爺怎麽辦。”
“王爺看不到我,會難過的。”
碧瑤抓緊他的袖口,眼淚斷線的珍珠一樣往下落,知畫怕她憋不住,趕忙上前來扶起阮原,
“王妃,先去用早膳吧。”
“王妃身子不好,碧瑤和阮公子不便久留,再坐會兒就回府吧。”
碧瑤看着那兩人進了房門,哭泣才爆發,歪在阮祐懷裏哭得死去活來,恨不得把這一槐樹的花都給哭落。
過了一會兒,那知畫獨自出來,看見他們還在坐在那裏,眼淚也下來了。
“知畫姐姐,你能不能勸勸。”
碧瑤扯住她的胳膊,“這王府差不多要空了,他在這府裏,哪有人照顧啊。”
“放心,我會盡心照顧。”知畫眼眶通紅,“這府裏還留了些無處去的小厮丫鬟,王爺也留了不少銀錢,夠用上好些日子。”
“就算日後不夠了,府裏還有不少值錢東西,大不了拿去賣了。”
“大夫說王妃受了刺激,一下子失了神智,如今不好違了他的心思。”
“只要王妃一日想留,我便跟着留一日。”
碧瑤和阮祐對視一眼,最後還是回了阮府。
那天下午阮原一個人在院子裏坐了好久,看着風一陣陣把槐花吹落。
知畫站在旁邊跟着看,好像一下子又看到王爺和王妃兩個人坐在這槐樹下的模樣。
王爺一身黑衣,王妃一襲輕衫,王爺把頭枕在王妃肩上,王妃把頭靠在王爺脖子上。
“知畫,怎麽好久沒有見到如畫了。”
阮原突然問。
“回王妃,如畫…”知畫下意識哽咽一下,“如畫有急事,王爺讓她回鄉了。”
“王妃坐了好久,我扶王妃回去歇會兒吧,點了安神香。”
阮原任由她扶着,回了床塌上躺好。
聽到知畫掩上門的那一刻,眼淚才奪眶而出。
王爺死了,如畫一悲之下自盡了,他怎麽會不知道呢。
其實他哪裏癡了傻了,不過是想再從別人口中,聽聽那人的消息罷了。
—————————
這天晚上,知畫看着阮原睡下,替他熄了燈。
阮原一個人躺在床上,閉着眼睛,不多時窗口突然傳來一陣異樣的聲音,有人接近他的床。
他坐起身,聽着這聲音,比起害怕,期待竟然第一時間溢滿眼眶。
他多希望,接下來看到的會是池晉年那張鋒利俊朗的臉,接下來聽到的會是他那句低聲的“夫人”,盡管他知道那人從來不需要走窗。
一個黑色的身影闖入視野,擡手想去抓他的胳膊,卻驟然在空中停下,動作改成一句輕喚。
“瑛兒。”
阮原愣了一下,睜大的眼眶泛起一層透明的晶瑩。
再見到方世芸這個人,想起的竟是那個雪天他和池晉年在城樓上,緊緊摟着對方。
他記得池晉年說他是不殺方世芸的理由,記得他說他愛他更勝一籌,是啊,越是更勝一籌,如今就越疼痛入骨。
“瑛兒,和我走。”
方世芸又說了一句。
阮原輕輕擡眼,借着一點窗外闖進來的月光對上他的視線,那裏面的悲怆讓方世芸渾身一震。
“你要帶走的,到底是阮瑛還是阮原。”
“阮瑛,早在你娶連家小姐的那一刻就死了。”
“而阮原,”他的瞳孔劇烈顫動一下,眼淚毫不留情地滑下,“早就愛上別人了。”
方世芸兇狠地摘下面罩,不可置信地看着床上這個穿着松垮薄衫的人,
“愛?”
“你愛誰?晉王?那個北蠻?”
“他不是北蠻!”
阮原突然抓起枕頭朝方世芸砸過去,力氣雖小卻沒留情,一雙眼睛流着眼淚憤怒,一顆心髒砰砰跳着悲哀,
“他若是蠻,又怎會留下你的命!”
方世芸猛地抓住阮原的手腕,攥緊,聲音有點失控,
“你愛不愛,他都已經死了!”
“阮原,你清醒一點!”
阮原粗暴地甩開他的手,力氣讓方世芸都有些驚訝,
“我知道他死了!”
“可我生是他池晉年的人,死是他池晉年的鬼。”阮原的聲音瘋狂顫抖,眼神卻多出一股絕望中催生的狠戾,
“方世芸,你如今帶不走我。”
“既然活着,就活得離我遠點,不要再打擾我的生活。”
方世芸深吸一口氣,有些蠻橫地抱住阮原的腰扛起,任由阮原的兩只手重重錘打他的背,
“我不知道那個北國人給你吃了什麽藥,但你總有一天會明白,北國人都不是好東西。”
“我們,和他們,無法共處。”
阮原拼命掙紮着,視線落在越來越遠的那張床上,看着他和池晉年摟着對方入睡的過往,哭得歇斯底裏。
就在這時,一個白色的身影躍進房裏,飛快跑到方世芸跟前往他胸膛一擊,方世芸一聲吃痛,阮原滑下來的時候卻下意識伸出手護住他小巧的身軀。
可阮原卻下意識抓起旁邊桌上的花瓶,朝他砸過來。
方世芸躲過他手中的花瓶,卻沒躲過他的淚花。
那個白衣男子擋在阮原身前,手中一柄閃着光的長劍,
“何人欲傷王妃!”
王妃,是啊。
阮原是高高在上的王妃,是北國人的王妃,和他這個亡國罪臣又怎麽能一樣。
我們,以前是我們,現在卻不是了。
方世芸一只手捂着胸膛,卻不是剛才被顧琮打的位置,而是心口。
他最後再看了那人身後的阮原一眼,看他緊攥着桌角,看他的長發傾瀉而下,看他兩行眼淚流得洶湧又驚恐,轉身躍到牆頭融進夜色裏。
他以為阮原嫁進王府是身不由己,以為他每時每刻都想逃脫這北國人設下的屏障,卻獨獨沒想過,阮原心甘情願。
一個人不顧一切回來救他,最後還是一個人走了。
————————
阮原看着方世芸那身黑衣消失不見,攥緊的手指驟然放松,往旁邊一擺,又打碎一個花瓶。
情緒被紮開一個大口子,他看着滿地尖銳的花瓶碎屑,眼淚怎麽都收不住。
顧琮聽到動靜轉過身來,看他哭得死去活來,地上那些碎片統統紮進心房。
“王妃,這地上都是碎片,別劃傷腳了。”
他忍住在心裏作妖的悲傷,兩只手朝面前那小巧公子伸過去,恭敬地垂下視線,征求他的同意。
阮原搖搖頭,看得出在努力收斂情緒,
“無妨。”
說罷就要光着腳重新往床上去。
顧琮視線落在他披散的長發上,心一橫,一只手攬過他的腰,另一只手往他膝蓋處一擡,這小巧公子就進了他懷裏。
沒有反抗,也沒有驚訝,失了魂一樣。
“冒犯了。”
“地上有不少細碎紮人,還是顧某送王妃回去吧。”
阮原沒有回答,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指卻攥緊。
“顧公子,為什麽在這裏。”
顧琮往前幾步,把他小心地放回床塌上,
“回王妃,顧某偶然聽說王妃還留在王府,擔心奸人作祟,便擅自過來了,王妃恕罪。”
阮原一直垂着眼睛,淚痕加重了他臉上的疲憊,
“王爺沒了,顧公子也不用再叫王妃。”
“你特意來這裏護我,有心了。”
這時門口慌張跑進來一個人,兩人循聲望去,見知畫手裏拿着一把鋤頭。
“王妃!”
她看到阮原安穩坐在床上,松了口氣,越過那些碎片跑過去,攥着阮原的衣袖哭哭啼啼,
“王妃…王妃沒事就好…”
阮原輕輕揉了揉她的頭發,安撫道,
“無妨,夢魇打碎了兩只花瓶,不用擔心。”
“你回去睡吧。”
知畫擦幹淨臉上的眼淚,“是,奴婢去把碎片掃了,奴婢告退。”
阮原看着她打掃完離開房間,強撐出來的淡定才破防。
“顧公子,”
他見顧琮要走,對着他的背影說,
“我問你為什麽在這裏,其實是盼着你和我說,王爺沒死,他派你來護我了。”
顧琮倏地停下腳步,卻沒回過頭,聽着身後那人的聲音開始顫抖。
“我同王爺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我沒愛過他。”
“這輩子,我再沒機會同他說,是騙他的。”
阮原說到這裏,已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說不出話來。
顧琮最後還是沒忍住轉過身來,對上那人通紅的眼睛,
“待在王爺身邊注定兇險,再給你一次機會,你也會留下嗎。”
阮原悲怆地揚起嘴角,想起那個人的臉,
“劉似烨死了,王爺若再沒了我,會孤單的。”
“他說過要教我騎馬射箭,帶我馳騁疆場,同我潇灑四方。”
顧琮垂下視線,點點頭,彎下身子,
“顧某明白了。”
“有沒有王爺的吩咐,顧某都會來這裏。”
“作為顧琮,作為阮公子的友人,護你周全。”
說罷毫不猶豫地轉身,消失在房門外。
空氣中悠悠傳來一句,
“王妃,祝安。”
--------------------
作者有話要說:
方世芸:“各位看官,怎麽樣才能帶阮原走,還請出謀劃策。”
碧瑤【扔石頭】:“你帶個屁啊你!”
阮祐【鞠躬】:“不好意思各位看官,家妻看到方世芸就追過來,走錯了。”
碧瑤:“各位看官,怎麽樣才能帶少爺回家?”
阮祐:“對哦,同問。”
池晉年【斜眼】:“帶個屁。”
作者君【突然冒頭】:“池晉年你不要學她說話!人設崩壞了啊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