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竊妻
“父皇讓我來給二哥回禮,這碗甲魚苋菜湯,乃父皇禦賜,二哥可不要毀了父皇的心意啊。”
“二哥不喝,就是違皇命,臣弟勸你莫要做這等惹人猜忌之事。”
“在沙漠長大的惡犬,碰到主人,不也得低頭嘛。”
池承期還記得那人坐在自己跟前,聽了這話勾起的嘴角開始微微抽搐,眼中有什麽情緒在瘋狂翻湧,卻遲遲沒有爆發。
他看着池晉年在自己面前跪下,雙手擡起接過那碗湯,低聲說道,
“謝父皇厚愛。”
看着這人烏黑的發頂,得勝的快意充斥胸脯,池承期記得自己大笑出聲,好久都沒停下。
在這笑聲中,他看着池晉年喝完湯,把碗放回盤子裏,慢慢站起身,表情還是那樣雲淡風輕。
池承期明白,他心裏一定恨死了。
“厚愛,父皇真是愛二哥啊。”
他走到池晉年跟前,那人周圍彌漫的氣息還是那樣壓抑,讓人通身惡寒。
池承期不想靠近,可是有些話再不說,這在他頭上踩了十幾二十年的二哥,就聽不到了。
“二哥,你聰明一世,這麽多年卻一直都在父皇親手布的局裏打轉。”
“兵權,戰神…”池承期有些誇張地擡起手比劃着,“他們把你捧得那麽高那麽高,讓你像傻子一樣在他們的稱贊中跳舞,就是為了有一天能讓我像這樣…”
他揪住池晉年的衣領,瞪大眼睛,
“親手把你拉下來,埋進土裏。”
“我的好二哥,你武藝高強又怎麽樣,心思缜密又怎麽樣,還不是要被我這只籠中鳥踩在腳底下。”
“說到底,你就是個庶出,你的命你生母都不要,還有誰在乎呢。”
池晉年聽着他說那些話,內心沒有絲毫波動,直到最後這句,叫他驟然想起一張溫柔美麗的臉。
他想起那雙通紅的眼睛,想起那個小巧的身軀跪在自己面前,想起那句顫抖的,
“臣妾和王爺一樣,沒愛過。”
心弦猛地斷開,餘震波及耳廓。
阮原沒愛過他,所以他的命,可能真的沒人在乎。
他閉上眼睛,內髒突然襲來疼痛,再緩過神的時候,嘴角已經流出一條血柱。
他揚起嘴角,此刻才是悲怆的弧度。
池承期看着這人吐出一口血來,嘴唇逐漸發黑,臉上的笑容越發張揚。
那人站都站不穩了,他饒有興趣看着他狼狽的樣子,卻發現那人的視線自始至終都沒有落在自己身上過。
那些奚落和嘲弄,到底有沒有化成刀子紮進那人的神經,在他閉上眼睛的那一刻都未可知。
“七爺,到時間用膳了。”
一句輕聲的提醒把池承期的深思喚了回來。
池晉年死了有些時日了,那天給他帶來的快感卻還回味無窮。
他一根手指戳了戳挂在檐廊上的鳥籠,斜眼看那一旁的小厮,
“讓你去打探那晉王妃的消息,探到沒有。”
“回七爺,晉王妃如今還留在晉王府,半步都沒離開過。”
“哦?”池承期挑起一邊的眉毛,“晉王妃若實在沒處去,來我府裏也未嘗不是一個好選擇。”
說罷一甩手,臉上的歡喜藏都藏不住,
“你現在去替我備馬,準備一些人手,去洛州,晉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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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妃!王妃!”
半夜,知畫突然推門進來,慌張扯了件外袍給阮原披上,
“有一群士兵來了,不知道是誰,要闖進王妃的院子!”
她把桌上的白布纏到阮原脖子上,額頭上急出好些汗珠,抓着阮原胳膊的手指有些顫抖,把阮原拉出房間的動作卻迅速。
“這邊過去就是後門,他們應該還沒到,”
知畫打開衣櫃,把一件華麗的外袍慌張披在自己身上,還往自己頭上胡亂插了兩只珠釵,
“王妃拿好這些東西,快走!”
阮原看着她一番動作,心髒久違跳得厲害,直撞胸腔。
他拉住她的胳膊,皺眉道,
“要走一起走,你穿我的衣服做什麽!”
知畫眼中閃過一絲驚人的堅定,不舍就着淚珠滑下臉頰,
“奴婢自小跟着王爺,王爺有多在乎王妃,奴婢都看在眼裏。”
“如今王爺沒了,奴婢一定會護好王妃。”
說罷在阮原驚恐的目光下拉開門,把他往外扯。
兩人一同邁過門檻,卻直直對上數十個士兵的眼睛。在那幾十雙眼睛中,有一雙格外明亮,像一頭饑餓的虎。
阮原倒吸一口涼氣,劃成碎片的回憶拼接在一起,拼出一張臉。
七皇子,七皇子….
那天,王爺去見七皇子,從此再沒能踏進他的小院。
令人窒息的疼痛感纏上全身,他大口呼吸才能站穩身子,悲哀在血液中噴湧,轉化成憤怒,全數嵌進眼睛裏,直對上那個笑得危險的人。
“二嫂,臣弟來接你了。”
“二哥臨終時,可特別吩咐我,要好好照看嫂子呢。”
知畫把身上的衣服攏好,阮原看到她的手指在顫抖,可她臉上的表情那麽淡定,一把搶過阮原手裏的包袱,把阮原往門口那邊推了推。
“你們要的是本妃,本妃和你們走就是。”
阮原看着她擡腳往七皇子那邊去,一把扯住她的衣袖,把她往後拽,自己一步往前擋住她。
七皇子勾起嘴角笑一聲,好像在看一出華麗的戲,
“本王怎麽聽說,我這二哥,娶的是個啞巴呢。”
“王爺花重金治好了本妃的嗓子,不可以嗎。”
知畫說了一句,那七皇子卻筆直朝他們走過來,眼睛看着知畫,一只手卻擡起捏住了阮原的下巴。
“不愧是晉王府的丫鬟,敢和本王這樣說話。”
說完在知畫驚恐的目光下把視線移到阮原臉上,語氣輕柔卻危險,
“嫂嫂,你這般天香國色,就是穿丫鬟衣服也掩不住啊。”
“跟我走,不會虧待你的。”
阮原對上他的眼睛,在心裏噴湧好久的怒火沿着空氣中的絲線燒過去,恨不得直接把這個人燒穿。
就是他,殺了他的晉郎。
就是他,生生摔碎了那場美得不可思議的夢。
可他不能說話,如果被七皇子發現他不是啞巴,阮家就是欺君之罪。
阮原猛地扭過頭,趁這人毫無防備用全身力氣一推,他往後一個趔趄,險些摔下臺階。
幾個士兵擁上來扶穩他,池承期站穩身子,一只手胳膊擡起,眼中似有怒色,
“先把這丫鬟殺了,晉王妃,帶走。”
眼見好幾個士兵沖過來,阮原死死把知畫護在身後,知畫的叫喊聲響起,充斥天空。
電光火石之間,一個白色的身影從屋頂上躍下來,霎時倒下兩三個士兵。
“誰敢動王妃!”
阮原擡眼,顧琮黑色的發絲在面前飄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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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誰攔我,都得死。”
池承期看着顧琮,擡起的胳膊沒放下,士兵還是一個接一個往他們這邊接近。
“帶上香囊,去竹林!”
顧琮沒回頭,擡起一只腳踹開一個士兵,語氣中含着難得的不容置疑。
阮原下意識往腰間摸過去,空空如也,眼睛慌張地一斜,卻在知畫那件衣服的腰間看到了香囊。
顧琮替他們擋着,阮原毫不猶豫扯着知畫就往後門那邊跑去,眼看池承期黑下臉讓幾個士兵追上來,心髒就幾乎躍出胸腔。
兩個人使出渾身力氣,拼了命沖出後門,見還沒有士兵圍過來,便扯着對方的胳膊繼續沖進黑夜,借着月光就着黑暗往城門那邊去。
跑了不知道多久,裙子磕磕絆絆,聽着身後追兵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身體幾次支撐不住要倒下,又被對方強硬扯了起來。
快到城門的時候,那門口卻有不少士兵等着了。兩人一驚,胸腔用力起伏,差點失了神智。
情急之下阮原把知畫的胳膊一拉,轉身跑進一條漆黑的的小巷,躲進一個難以發現的夾縫中。
“王妃…”
知畫小聲喚了一句,阮原看見她的眼眶晶瑩閃爍,自己的鼻尖也酸了起來。
“噓..”他壓低聲音,一字一句随着胸腔起伏的弧度顫抖,眼淚滑下卻無力發覺,“別怕,我們會出去的。”
知畫看着他,眼淚流得愈發洶湧,而後點點頭,
“嗯,會出去的。”
阮原對上她的眼睛,怔愣一瞬,看着那裏面的驚恐轉化為千萬種情緒,像是不舍,又有一種可怕的堅定。
“王妃,你要保重。”
阮原還未反應過來,知畫就猛地往他手上塞了什麽,而後站起身箭一樣沖了出去。
“知畫!”
阮原的手劇烈顫抖一下,擡起,卻連她的一片衣角都沒抓住。
他跟着站起身沖向她的背影,卻在月光下看到她在這個小巷裏朝自己回頭,揚起一個笑容,嘴唇一張一合。
王妃,要活着。
阮原看着她的背影被黑夜吞沒,雙腿一軟,呼吸驟停,而後就聽到不少腳步聲從城門那邊朝她消失的方向湧過去。
他跪在原地,一只手緊緊攥住香囊,另一只手扶着凹凸不平的牆面,嘶吼就快要溢出胸腔。
生的希望,此刻壓得他喘不過氣。
眼淚瀑布一樣往下流,他站起身,就着模糊的視線往另一頭跑去,而那個盡頭,就是城門。
餘下寥寥幾個士兵在城門的另一頭聊天,他的腳步很輕,跑過去的聲音無人注意,直到幾十米開外才被發現。
“站住———”
阮原聽見那些恐怖的叫喊在他身後響起,腳步不自覺加快,就着眼淚和知畫的面龐跑得歇斯底裏,而後一頭紮進那漆黑的竹林裏。
他和那天晚上一樣拼命奔跑,穿着單薄的衣衫,踩着枯葉沙沙作響。
只是上次他出去,這次他回來。
只是這次,沒有燈籠,也不再有池晉年。
那些追兵的腳步聲在他進入竹林以後就聽不見了,他只能聽到自己愈發疲倦的呼吸聲,只能聽到知畫最後那句無聲的“要活着”。
好累,他好累。
此時此刻,情緒在胸腔上漲,思念也奮發圖強。他是多麽希望,能再靠靠那人的胸膛。
前方是深不見底的黑暗,釀跄的腳步又踢上堅硬的石塊,整個人往地上一倒,再爬不起來。
生與死的間隔,也無限拉近。
這次,視線迷糊以後再無法清明。而後在這片模糊中,闖入一個黑色的身影,對着他的傷痕累累的身體停滞一瞬。
緊接着身子一輕,滾進一個懷抱。
這熟悉的味道,穩重的雙手,溫熱的胸膛,和那人的一模一樣。
眼淚又加重幾分,覆上一層難以打破的膜。
“晉郎..”
他哭着喚了一句,把頭靠在那人胸膛上。
“我給過你機會。”
“你自己回來,就別再想離開半步。”
連聲音,都和池晉年一模一樣。
阮原用最後的力氣揚起嘴角,沉浸在這片驟然到來的溫暖中,閉上眼睛,竟意外地安穩,又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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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君【吃手指】:“阮原是什麽香饽饽,一個兩個都想拐他。”
池晉年:“誰敢。”
作者君:“你別倔了,還是快把老婆接走吧。”
池晉年:“是他說不愛我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