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複明
手指一緊,抓住了什麽東西。
阮原睜眼,視野由模糊變得清明的那一刻,對上一雙深邃的眼睛。
那人獨有的霸氣,深沉,和說不清道不明的深情轉轉悠悠,沿着空氣中的絲線侵襲眼底。
來不及思考,身體已經作出反應,用荒唐的速度環住了那人的脖頸,心尖泛起酸楚,眼眶聚起熾熱,随着一聲嘶嚎劃破房頂。
“啊——!”
阮原孩子一樣大聲哭泣,手指纏上那人的發頂,收緊又放開,反複揉搓,
“晉郎…晉郎….”
“別走,別走….”
他把腦袋埋進那人的肩膀,眼淚毫不留情灑在那人的肩膀上,哪怕這是一個夢,他也不會再放開這人。
腰際突然一暖,纏上來一雙手,熟悉的溫度侵襲心髒,思念和悲哀跌跌撞撞溢滿喉嚨。
“晉郎…”他抖着聲音,手臂跟着顫抖,“如畫死了,知畫,知畫為了救我…”
“也死了,她們都死了….”
“晉郎,我該怎麽辦,啊———”
痛苦在他的話語間跳躍,轉而紮在池晉年心上。
他收緊胳膊,用力環住懷裏這人,而後心頭一熱,猛地把他松開,一只手撫上後腦勺,在這小巧公子通紅的目光下狠狠印上他的唇。
積累的思念噴薄,壓抑的情意爆發,兩人近乎瘋狂地用雙唇汲取對方身上的痛苦,沒有由隐忍到火熱的過程,直接升頂。
過了不知道多久,胳膊越纏越緊,快要喘不上氣,痛苦纏繞在一起上升,就要頂破天際。
池晉年松開這小巧公子,又把他的腦袋按在自己的胸膛,環緊。
“昨天發生了什麽,你慢慢說。”
阮原好不容易止住的哭泣又漸起,他伸出一只手抓住池晉年胸膛的衣服,擡起那雙被悲哀溢滿的眼睛,通紅,
“我說了,晉郎便會回來嗎…”
“晉郎便會…像以前那樣…救我嗎。”
池晉年看着他的臉比以前憔悴了不少,整個身子又瘦了,想起劉似烨在他面前生生吐出一口血的模樣,心髒就被無形的鞭子抽得七零八碎。
他太害怕了,害怕這個人會像劉似烨一樣失去眼睛裏的光,然後驟然消逝。
“會。”
他無比珍視地用一只手捧起這小巧公子的臉,目光緊鎖在他那雙通紅的眼睛上,
“這一次,好好待在我身邊。”
別再說,沒愛過。
阮原也松開抓在他胸前衣襟的那只手,轉而撫上他的臉龐,揚起一個比哭還要悲怆的笑,
“我最後悔的事情,就是沒能來得及對你說,那句話是騙你的。”
“晉郎是…是我最愛..的..”
話還沒說完,他就好像花完了所有的力氣,歪在池晉年懷裏閉上了眼睛,手卻緊抓着他的衣袖,好像不願從這場夢中醒來一樣。
池晉年又攬緊他幾分,低頭在他發頂上印下一個吻。
“王爺。”
門外響起敲門聲,池晉年看都沒看一眼,低聲讓人進來。
顧琮開門,身上的白色衣衫有些淩亂,被削開幾個口子,染了不知道誰的血。
池晉年還是緊緊抱着阮原,一點也沒松開,
“是誰。”
“回王爺,是七皇子。”
池晉年黑色的眼眸黯幾分,閃出幾絲尖銳的寒光。
“嚣張的老鼠,真把自己當條龍了。”
“送給北帝的大禮,準備好了沒有。”
顧琮偷偷看了阮原安穩的睡顏一眼,又識趣地收回目光,
“回王爺,準備好了,已進宮。”
“好。”池晉年冷淡回應一聲。
“王爺,夜深了。”顧琮輕聲提醒一句。
“無妨。”池晉年動都沒動一下,只靜靜看着懷裏睡得正熟的那人,“你去歇着吧。”
“是。”顧琮垂下視線,退出房間,輕掩上門。
———————
“一幫廢物!”
池承期的一只胳膊怏怏搭着,臉上的表情卻兇狠,坐在椅子上瞪着一個士兵。
“這就是你選的兵!”
那士兵跪在地上,不敢擡頭,
“回七爺,小的沒想到…沒想到那人厲害至此。”
“多厲害,他也只有一個人!”
旁邊的大夫輕輕動了一下他那只胳膊,池承期痛得皺起眉頭,哼了一聲,看起來簡直要把那士兵生生吃掉一樣,
“你們那麽多人都護不住我,養你們幹什麽!”
“都滾!滾回去種地啊!”
那士兵連聲求饒,往後退了出去,飛速消失在房門外。
池承期閉上眼睛又睜開,看了一下他那只有氣無力的胳膊,眼前莫名又出現那個人的臉。
明明是個溫柔的長相,那王妃走後打起架來卻像一頭老虎,直直逼到自己跟前,瞪着一雙可怖的眼睛,
“七皇子方才,哪只手碰了王妃。”
話音剛落,自己的胳膊便落入他的領地,咔嚓一聲,緊接着喉腔傳出一陣驚天地泣鬼神的哀嚎。
可疑…可疑。
這種時候還有人護着晉王妃,難不成池晉年沒死?
池承期倒吸一口涼氣,睜大眼睛的同時,一個小厮匆匆進來往地下一跪,
“七爺,皇後娘娘來口信,請爺進宮密談。”
池承期面無表情看着他,額間疼出幾滴冷汗,
“你回她,說我病了要歇幾天。”
“然後備馬,回華景。“
——————————
阮原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床邊空空如也。
他坐起身,看着這個熟悉的客棧房間,猛地掀開被子,鞋都沒穿就推門跑了出去。
“晉郎…晉郎…”
說好的會回來呢。
阮原一邊毫無意識地呼喚着,一邊在二樓的檐廊上磕磕絆絆,推開一扇又一扇房門,每一下都比上一下更重,卻不見人。
果然,那個人,那個吻,那個懷抱,是一場夢罷了。
他覺得自己徹底醒了,流着眼淚轉過身的時候,視線卻越過欄杆落在竹林邊那個拿劍的人身上。
挺拔的身影揮劍如雨,嘩啦啦掉下一片竹葉,在竹葉中他感受到自己的目光,停下動作轉過身。
兩道目光相觸,驚起一片飛鳥,這次沒有任何一道退縮。
“晉郎!”
阮原驚呼出聲,一只手扶着欄杆,另一只手抓起裙角,跑下樓梯,而那人也把劍一扔,朝他這邊跑過來,兩個身影在樓梯盡頭彙合,在彼此心裏撞出火樹銀花。
“我這回,可是醒着的…”
阮原的腦袋自動貼上池晉年的胸膛,兩只手攥住他的肩膀,
“晉郎,真的回來了。”
“不管你是怎麽回來的,是人也好,妖魔鬼怪也罷,”阮原吸着鼻子,輕聲細語,“回來就好。”
池晉年輕笑一聲,松開這小巧公子,擡手抹掉懸在他眼眶的珍珠,
“膽子大了,說我是妖。”
說完又把那人一摟,
“也罷,如今我不是二皇子,不是晉王,姑且當個妖,取你歡心。”
阮原踮起腳,揚起下巴,嘴唇輕輕貼在池晉年的臉側,一滴眼淚就着欣喜滑下臉龐,
“那我也不再是晉王妃嗎。”
池晉年側過臉,用嘴唇對上他的唇,
“只要你想,永遠都是。”
————————
李梧月看到小羅帶着兩個小厮匆匆走過,便拉住她胳膊,嘴角揚起一個笑,
“這麽急,到哪兒去。”
小羅揮手讓那兩個小厮先走,自己在李梧月面前停下,
“王爺吩咐我們備水,說王妃要沐浴。”
李梧月的瞳孔顫動一下,很快又恢複鎮定,淡淡說,
“如此。”
“你去拿王爺最鐘意的浴草來。”
“王爺和王妃,想來是一起的。”
小羅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加快步子到藥房去了,留下李梧月站在原地,看着遠處漆黑一片的竹林,好像一下子看到那天那個男人走出來的身影。
他手上穩穩托着一個人,目光也緊鎖在懷裏那人臉上,挪不開半分。
一貫心狠手辣的人,原來也有舍不得放開的一天。
————————
浴室霧氣升騰,熱水已是在浴池裏備好了。
阮原拿着梳子走進來,把外衫脫了搭在屏風上,卻聽着一個人的腳步聲靠近。
他越過屏風探出頭去,正對上那雙冷靜的眼睛。
阮原把搭好的外衫扯下來,下意識地慌張,
“我以為,是我沐浴…”
話還沒說完就看到一只手輕輕伸過來,扯過他手上的外衫重新搭在屏風上。
“是你沐浴。”
“我湊個熱鬧。”
池晉年說着,視線往下移,從他泛着微紅的臉頰移到他白皙的脖頸上,一只手撫上他的肩膀,摘掉他松松垮垮的裏衫,飽滿的妃子笑于是脫了外殼。
阮原羞得紅了耳根,充盈着水汽的大眼睛卻毫不避諱地瞧着那人,看着他沉下眼眸把自己攔腰抱起,往那寬大的浴池走去。
池晉年把懷裏的公子小心放在浴池邊,自己伸手進去試了試水溫,而後用手掌盛起水一下一下往公子的身上抹,幫他适應。
那公子沒說話,任由他的手掌輕輕拂過每一寸肌膚,而後緩緩坐進浴池,睜着水靈的大眼睛望回他,想說什麽似的。
“你轉過去。”
池晉年拿過旁邊的梳子,那公子依言乖巧轉身,坐在水裏背靠浴池壁。
浴池外的男人一身輕衫,撩起那公子長長的頭發梳着,水裏的公子閉上眼睛,二人皆是沉默。
水汽圍着身體升騰,似乎都有了聲音。
“這浴草,好香。”
“李梧月配的。”
阮原眼睛還是閉着,任由這尊貴的王爺給他梳着頭,
“李姑娘心靈手巧,國色天香,晉郎為何不接她入府。”
池晉年梳頭的動作沒停,眼眸還是那樣沉着,
“她想學醫,父母不允,于是求我帶她出去,并沒求我接她入府。”
“王府的女人,皆有目的,皆為他人所用,她沒有理由進府。”
阮原抿嘴,想到李梧月那張溫和的臉,想說的話卡在喉間。
李梧月對王爺有情,連他都知道。
“那王爺呢。”
阮原睜開眼睛,抓住池晉年怔愣的空隙轉過身,對上他沉穩的眼眸,
“王爺為何在客棧,為何不回王府。”
“皇帝殺兒子,沒人救得了,我只能自己救自己。”
“這個局,我布了八年。”
池晉年把梳子放在旁邊,兩只手把小巧公子的長發撩起放在他耳後,
“我父親是皇帝,母親是貴妃,一個要我死,一個早知道我要死。”
“所以對我來說,人命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阮原看進他眼底的滄桑,那些回憶的塵沙好像全都湧了出來,把這裏變成一片荒涼的大漠。
“晉郎說過,”阮原兩只手握住他寬大的手,“世間還有那麽多歡喜,還沒到要死的年紀,最重要的,”
他吸吸鼻子,“我在意你的命。”
“所以晉郎,你為何要瞞着我。”
池晉年的視線第一次震顫之後垂下,傲視群雄的狼王在作為獵物的梅花鹿面前低了頭。
而後他把自己身上的衣衫脫下,在那小巧公子委屈的視線中跨進浴池,把人兒往懷裏一摟,抵在浴池邊,又松開。
俯身靠近,雙唇輕輕觸碰,若即若離,千種柔,萬般情,就着升騰的水汽化了一句,
“我不知道,你在意。”
我以為,你恨我。
說完便看到那小人閉上眼睛,抵在喉間的欲念上升,柔軟的嘴唇覆上厮磨,一只手在水下掐住他纖細的腰,另一只手攤開接住他後仰的頭。
“晉郎,那槐花開了,我…”
“我還以為,再見不到你了…”
那公子閉着的眼角溢出兩滴淚,聲音輕輕顫抖,一只手插進池晉年的發間揉搓。
池晉年低頭,在他的肩頭輕咬一口,那公子的手驟然收緊。
“如今你見到了,就別再想走。”
不知過去多久,池晉年将那癱軟的公子抱起走出水池,眼角竟剩了兩滴淚,怪,又不怪。
神思靜靜沉在眼角,而後那公子伸手一抹,心尖覆的那一層灰暗也跟着變清明。
--------------------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君【揮舞】:“顧琮好能打啊!加油!加油——”
顧琮【停下】:“光顧着喊加油,怎麽不來幫我一下..”
作者君【抹汗】:“那個,其實我剛從黃土裏爬出來,你信嗎。”
阮原:“不信。”
池晉年【提起阮原】:“別讓血濺到夫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