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節
第 4 章節
半側身子,一顆挂在濃綠樹梢上的小星星垂在她鬓角旁邊,亮閃閃的。關陸招呼一聲,轉身随她去。
任良整整衣袖問,“蘇總?”
蘇邕氣還沒消,對關陸的背影罵娘,“小時候就犟,越大越獨!嘿,我說這兔崽子這兩年那麽不怕得罪人,合着早收拾好包袱就等滾蛋了!”
舞曲換了兩回,下場的人漸多。孫倩如身姿苗條婀娜,邁步也秀氣,跟不上,關陸便讓她挽着,在大堂一角遠遠看見蘇優的白裙才放開。
成雙成對的伴侶中,蘇優正在與王琦跳慢三步。這時舞曲低柔,她仰着臉和王琦喁喁說笑,滿眼歡欣。這種金童玉女的搭配很養眼,關陸也忍不住多看兩眼。回頭看孫倩如耳垂泛起粉紅,像是發窘,覺得孫家這小姐受蘇優之邀來建工的聖誕酒會,人生地不熟也挺慘,就退後一步,擡手邀她共舞。
她的長裙領口略高,底色是白,飄逸的裙擺上全是水彩色蝴蝶。兩對人踏着節拍擦身而過,蘇優對關陸撇嘴,又俏皮地對孫倩如眨眼。
兩個女孩子對着笑了,含笑相對,像枝頭花開兩朵,熠熠生輝。孫倩如輕輕說,我最先以為關先生是小優的男朋友呢,後來才知道誤會了。
關陸掃過王琦,順口答,這小姑奶奶,我都頭疼,誰敢要啊。
孫倩如抿着嘴笑,說人家都說,你最寵她了。蘇優初一被搶零用錢,你把二中外面的小混混輪着揍了一遍。但是聽說二中在傳,她不是被搶,是和小混混……
蘇優十幾歲離經叛道過幾天,交了個騎機車的小男友,逃課去镚廳。小混混要拿她的手鏈去賣,她不給,争執得很兇,哭着撥電話給關陸。關陸把她背回家,她在關陸背上流了一路的眼淚。那是蘇邕頭一次罵她,學校裏也因此風言風語的傳。
關陸一口否認說沒這回事,那時候我大二,剛開學就背了一處分,跑二中跟小孩兒打架純屬發洩。
孫倩如接不下話,在旋回中不露痕跡地換過重心,悵然道,“我最早學的男步,很少有男生會一直帶我跳舞。”
關陸看孫倩如跳得很好,早就猜到,直言說女孩子學男步不是壞事,你不好帶也不因為這個。
孫倩如愣了一剎那,關陸聽樂曲即将換到下一首,便放開手,對她一笑,“你太知道怎麽跳好看了,遇上水平不如你的哪會甘心配合。”
聖誕當晚,七點來鐘又下雪。魏南回家時,雪已經停了。車入庫前他擡頭看了一眼,陽臺上小紅點一閃一閃,是關陸在抽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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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廳的沙發上扔着一盒黑巧克力,魏南拿起來看看,橫三豎三的碼放,包裹巧克力的錫紙上印着的字母依次是A、I、L、M、S、U、U、V、X。符合關陸的愛好,很簡單的游戲。
關陸把煙處理掉,順着樓梯下來。魏南伸手開燈,見他沒脫外套,又把暖氣調高兩度。
關陸邊走邊數,懶散地指責“罪惡,腐朽,剝削階級”,口氣像在調戲。
景大出來的多半喜歡在嘴上和人一較長短,魏南早年時不時敲打他兩句,現在朝着大音希聲的境界升華,倒是厚道多了,聽關陸越說越來勁,就讓他磨牙去。
關陸忍笑啧一聲,站到魏南眼前,說小徐怎麽就跟了你這麽個資本家,聖誕節還讓人小姑娘當車夫。”
魏南扶住他的腰,很外交辭令地說我國奉行依法治國,一切按勞動法來。所以,“在浪漫和現實之間,小徐更喜歡雙倍加班費。”
關陸大笑,說官僚,太官僚了。往搭着羊毛皮的沙發上一坐,翻撿那盒巧克力,選中一顆是X的,剝開扔嘴裏,含混地知會魏南,“我辭職了。”
魏南看了他一眼,穿着白襯衣走近沙發,說我記得高管辭職要提前一個月向董事會出具書面報告。
關陸讓出地盤,說寫一半了,而且,攢的年假加春節差不多三十天,我決定從明天開始休假。
魏南沒坐,聽他心意已定,也沒再說什麽,伸手把關陸拉起來,嗅到他身上有一點女用香水味,便拍他的肩膀,要他去洗澡。
關陸看他皺眉,笑得更歡,抱着手臂跟在魏南身後端詳他,甚是流氓,說你要是不累,一起洗?
魏南心想,這是在外面沒玩夠,回家找補了。停步回頭,被關陸眼裏黑亮的光燙了一下,問道,“喝了多少?”
關陸耐着性子算了算,說幾杯香槟,那不跟喝飲料似的。
魏南見他這樣,就順水推舟,酒後亂性了。
關陸在性上一向很坦誠。用他的話說,大家都是凡夫俗子,愛了得做出來。做-愛做-愛,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所以他滿三十那天去找魏南,直白地說,我想上你,或者,你上我?
魏南屬意後者。關陸一想,差別不大,便積極配合,結束了八年抗戰,一夜完成質的飛躍。
魏南在床下溫良恭儉讓,在床上也保持前三項優良作風,前戲漫長,準備充分,堪比服務業。反倒是關陸有時忍不住在他身上咬兩口,舔着牙補一句情難自禁,萬望海涵。他做慣了虎口拔牙的事,把魏南的底線摸得一清二楚,是以床上床下都有恃無恐。
主衛由一道隔霧的玻璃門分成兩間,浴缸做的嵌入式,圓形,恒溫加熱,撒點硫磺可以當溫泉泡。
室外寒風吹雪,室內水霧蒸騰。關陸靠着浴缸壁看對面,心說魏南這個樣子,該再端杯紅酒。一時興起,掬一捧熱水潑過去,被魏南在水下踹了一腳。神情如同在問,你幾歲了?
水潑到魏南臉上,他閉上眼,再睜開,對着關陸擡頭。他的五官很端正,養尊處優慣了,得歲月厚待,老得都比別人慢。十年于他而言,只不過把藏在面皮下的冷峻藏得更深,常備讀物由韓非子換成千古奇書道德經。
關陸忽然想起江念萍,中文系的江師姐。她喜歡紅樓,說過兩個詞,關陸覺得太娘們,直到看見魏南,才發現可以用得不帶脂粉氣,只要用在這個人身上。
關陸沒有靜靜泡熱水的閑心,先搭着浴巾回卧室。魏南換過睡袍,到房門口正看見他盤膝坐在床上,抱着電腦打報告。咔噠咔噠的碼字聲裏,側臉被屏幕的光映得線條鮮明。
魏南匆匆掃一眼,讀了兩行,典型的關陸口氣,不必故意都能氣人,仿佛這幾年磨得圓滑的棱角重新展現,鋒芒畢露。
他懶得擦頭發,短發支楞着,還在滴水,床單上留有水印。魏南皺一下眉,取了放在一旁的浴巾為他擦,擦完伸手揉一把,确認足夠幹。“那麽急趕報告?”
關陸頭也不擡,反問你以為我想?趕明天交。我不寫難道你幫我寫?
魏南放開浴巾,說只要你開口提。他将手放上觸摸屏,保存了關陸正在編輯的文檔,“早點睡。”
關陸聳肩,高舉雙手,任他合上筆電,說遵命,陛下。
次日醒來,不知不覺到日上三竿。大家各有各忙,關陸一看魏南不在,也不急着洗漱換衣,先碼完報告,核對兩遍,等待打印時挑開書房窗簾往外望,臨近幾幢別墅的屋頂堆滿雪,被長青喬木襯得有些晦氣。
關陸想抽煙,又顧忌煙味在書房不好散,索性下樓找巧克力吃。
建工聖誕酒會末尾有交換禮物的環節,他拿到的巧克力也不知是哪個小姑娘的手工作品。吃掉XMAS,剩下I LUV U,多麽可愛的玩笑。
他和魏南從未說過愛,相識八年,再同居兩年,唯獨這個字一說出口就變味,也不知究竟為什麽。任良夫婦一路旁觀,任良和他多是插科打诨、互相揭短,江師姐和他本就熟稔,倒是含蓄的提過一、兩次魏南,也是點到為止。
關陸連吃幾塊巧克力,忽然想起在景大的第二年,新年留校的學生搞了次聯歡。任良在,江師姐也未畢業,唱了段紅樓夢折子戲。
關陸那年自稱以校為家,正忙着打工,頂寒風滿大街發傳單。臺上才子佳人動情做戲,他坐在禮堂後排,埋頭吃泡面。喝完湯長舒一口氣,正巧聽到周圍兩個中文系女孩子正為釵黛之争大動口舌。更漂亮的那個占上風,到如今,只記得她引用的一句話頗為應景: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
模範夫妻尚且免不了磕磕碰碰,兩個男人過成他們這樣相敬如賓,未免可笑。蘇邕不給面子的鐵口直斷過,說關陸和魏南遲早分,可惜蘇總至今沒如願以償,前晚酒會還被老弟氣個半死。
按建工慣例,職工離職該請同事吃飯。關陸管幾個下屬部門,要請客太興師動衆,便開車到景安市近日頗出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