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節
第 8 章節
他們帶孩子。
她設想得很長遠,很周到,可惜感情這回事,是不按策劃發展的。富貴夫妻九十九件事足,仍然留下一點無可奈何的遺憾。魏南這個人對關陸太重要,卻不可捉摸。關陸像在走鋼索,他自以為掌握平衡,無所畏懼,觀衆腳踏實地仰頭看,覺得他搖搖欲墜,随時會粉身碎骨。
幹紅開了兩瓶,關陸看女同胞們酒量不好,不多打擾,對一對表,就要告辭。
蔣美願才讓阿姨為蘇優的房間換被褥,聞言沒說什麽。她看關陸只是淺淺沾一點酒,早猜出他還有事,要開車,便讓另外一位阿姨泡了一杯葛根金銀花給關陸,囑咐他路上小心。
關陸答應說不遠,就去一趟雲生劇院。
蘇邕陪蔣美願去那地方看過兩次話劇,對雲生有個大致印象,酒氣哄哄地噓關陸,說你小子去看那個“小尼姑年方二八”?
關陸在門口樂了,說老哥你滿心小尼姑太俗了,今兒是那出死了都要愛。
這個删減版的行情很好,據說零四年在建北國家戲劇劇院上,報紙才登,放出來賣的那部分票幾乎是立即被哄搶一空。關陸記得這事,因為魏南去了首演,三天看完上、中、下本。等到零七年,關陸還調侃魏南,比不上您有境界啊,像我頂多飛去看個色戒首映。
關陸本來掐好時間,預留十分鐘,七點二十到雲生,陪魏南看三小時,之後打道回府。車到半路,接到江師姐的電話,很禮貌地問,關陸你有沒有空,能不能幫我去小寶他爺爺家接他?江念萍的聲音透着疲憊,她很快補充說你要是有事就忙你的去,沒關系。
關陸第一反應是任師兄呢?他一口答應下來,問還有沒有別的事要幫?
江念萍嘆口氣,柔聲說沒事,任良在忙,我只是不舒服。謝謝你。
關陸給魏南發了短信,大概說會遲到,別等我。這一接一送,竟盤桓了兩個小時。手機上魏南的回複只是一個帶句號的“好”,并未催促。關陸坐回車上,想了想,又發信息說我來接你。
這時的景安已亮起萬家燈火,兩排路燈引路,燈光連到天邊,照着的雪是白的,照不着的雪是灰的,燈和雪都看不見盡頭。
關陸到雲生劇院外,停了車,劇院裏燈火通明,門口寬敞氣派,貼了大幅海報。關陸踱進外廳看,舞臺照十分輝煌,旦角兒的頭面首飾都很精致,在集中的燈光下,兩人相擁,如癡如醉,戲服垂委鋪展,定格于鏡頭的一刻像隔着夢看另一個夢,美得酣暢淋漓,令人恍惚。
身後有人叫,“關總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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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陸插兜轉身,點頭道,“喲,孔老板,幸會。”
孔德輝和他沒怎麽打過交道,但是這個人做事很周到,有些惋惜地說早知道關先生也喜歡昆曲,該早邀你,牡丹亭只在我這劇院上一場,今晚的上本很精彩。
關陸打個哈哈,說下次,都在景安城裏,來日方長。問孔德輝,孔老板您怎麽出來了,這戲還沒唱完吧?
孔德輝笑着說送個朋友,關陸一想,要他送出來的八成是魏南。再跟孔德輝确認,孔老板聽到魏南的名字,眼光一動,說沒錯,關先生怎麽……
關陸一本正經地說他是我房東,我暫時給他當司機。告個辭走了,留孔德輝一個人高深地揣摩來揣摩去。
魏南從劇院後面走,提前了半小時,應該是出去透透氣。不論老板,雲生這地方還是很雅致的。劇院裏高朋滿座,附庸風雅的上這看話劇,聽纏綿悱恻的水磨腔,膩了到後院走走,有假山、有小池,兩道回廊合圍,小涼亭一建,頗有舊日達官貴人居處的韻味。
關陸一邊走,一邊想,打倒土豪劣紳,勢在必行。
走着走着,遠遠望見魏南,腳下就停了。看風景似的打量。直到魏南似乎察覺,回頭看他。
他們隔着一池水,魏南站在涼亭裏,穿量身剪裁的黑大衣,周圍棕紅的是亭柱,白的是雪,天色已暗,濃重的夜幕裏,他的輪廓像剪子剪出來的。關陸一剎那有些恍惚,看戲時未有的恍惚。魏南一個轉身,他們之間的一池水、一道橋好像成了滾滾寒江,天塹難渡。
關陸走向他,笑着搭讪,“牡丹亭外,太湖石畔,你等誰啊?”
魏南說,這要看你是誰。
關陸籲一口氣,跟魏南說剛才江師姐找我去接任小寶,一來一回耽擱了。他對魏南從來是要說就說到底,要不說就半個字不提。這回涉及別人的家事,不好倒出來,索性一言蔽之,揭過去了。
其實,關陸把任小寶扛上樓,小孩子睡着了,沒看見,任良就坐在他家樓梯口抽煙,半天一動不動,聲控燈也不亮。見關陸來,什麽話說不出,讓開道示意他上去。任良和江師姐鬧崩了,因為江念萍查出第二次懷孕,一聲不吭地把孩子拿掉。任良當然無法理解,自從任小寶出世,精明得似鬼的任總助成了半夜笑醒的傻爸爸,偷偷做着兒女雙全的美夢。現在老天又送他們一個孩子,江念萍居然招呼都不打的謀殺了胎兒,對任良來說,簡直是一場血淋淋的背叛。
任良看來,她完全有更好、更恰當的方式去處理這個“意外之喜”,比如生下來。一個是養,兩個也是養,又不是養不起。然而這對夫妻間的雷區早就存在,任良在酒醉後對關陸傾吐過,他把任小寶寵上天,因為江念萍對這個孩子太嚴厲,嚴厲疏遠,幾乎到了不愛的地步。
就像江念萍幾十分鐘前對關陸說的,她相信他們相愛,但是因為這樣那樣的問題,她已經不再像嫁給他時那麽有信心,相信他們可以一起走到白發蒼蒼,一起看夕陽。
他們的症狀是一個舶來詞:七年之癢。他們關注着關陸的故事,關陸也旁觀他們的婚姻,天造地設,才子佳人的一對尚且逃不過這個劫。少年夫妻老來伴,江念萍畏懼,她怕熬到最後,是否再多心血、再多滋味都冷卻褪色,青春不再,油盡燈枯,只為換一陣老來相伴的餘溫?
關陸和江念萍不同,他想要什麽,總要得到。哪怕刀山火海,也必一往無前。卻又和牡丹亭這種為情死、為情生的至情之作不同,過了要死要活的年紀,會費心經營一段感情,如果真的保不住,變了質,那就求一個好聚好散。他和魏南都會應付這種事,或許某天分手,收拾行裝,交還鑰匙,說一句抱歉打擾那麽久,像是房東和房客。作別了,大踏步,向前走。
關陸在涼亭內坐下,跟魏南說,今天我才知道,原來蘇老哥以為我辭職是要去給你打工。
他雖然在笑,眼神卻利得像裁紙刀,“魏南,我們有個共識,互相不幹涉,所以我根本沒考慮過給你打工的可能。被蘇老哥提了我才想到,你跟我說人手不夠的時候,是不是想要我幫你?”
魏南并沒有坐,他看着關陸,說我相信你的能力,更相信你的為人。你不會喜歡在我手下做事的。
但凡生意做得開的,少不了黑白均沾。魏南的名聲兩極化得很嚴重,一方面把他傳得像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古墓派傳人,另一方面評價他手腕圓滑又霸道,是個會做人的紅頂商人。
說實話,在景安經商,有幾個不是紅頂商人?魏南安于權利場裏不上不下的位置,出風頭的不是他,被咔嚓的也不是他。他盡可以不放下腰身,說一句君子愛財,以其道得之。對關陸而言,給魏南打工是剛出蘇家的籠子,又進另一個更難掙脫的籠子。他留在建工十年,是還蘇家給他片瓦遮頭的人情債,也是為蘇邕站臺。如今場面撐起來了,他抽身走人,對任何人不存在虧欠。要是魏南對他提出要求,工作牽扯人情,束手束腳,局面就很麻煩了。
好在他們之間有一項基本共識,關陸玩味地看魏南,說我為了讓老哥明白我壓根不是為你拆他的臺,編了個善意的謊言,望您予以積極配合。
魏南笑了笑,問,你說什麽了?
關陸說挺老套,就是說你絕症了,我發揚人道主義精神,陪你走完最後一段路。
魏南知道他胡謅,看他一眼,說你還真不怕現世報。
關陸抱臂站起來,說哎,這兩年想惹你是越來越難了。
魏南不評論,說走吧,便跟着關陸,一前一後走出雲生劇院。
魏南一早看出,關陸生就是唯恐天下不亂的性格,管殺不管埋。比方這回辭職,關陸事前把蘇豐的人得罪個遍。要卯足勁給他穿小鞋的人還沒排好隊,他事了拂衣去,不陪你們玩兒。
關陸天生招搖,但是他十年來惹怒魏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