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出發

理想是豐滿的,現實是骨感的。

克勞迪奧把菲利克斯要離開的消息告訴了帝企鵝們,立刻一傳十十傳百地在海灘上傳播開了,大家反應不一。

“終于要走了……”這是海象的族長在擦汗,他覺得他年老的心髒再也忍不了有一頭逆戟鯨總在附近海域裏晃悠了。

“咦?就這麽走了嗎?那後續呢?”這是叽叽喳喳的雪海燕。他們和帝企鵝和逆戟鯨都沒有直接的利害關系,這會兒看熱鬧看得分外開心。

同樣态度的還有漂泊信天翁。這些世界上最大的鳥兒們其實一點也不關心八卦,他們最大的愛好是将世界各地的事情編成詩歌,好讓他們在空曠的海上順風振翅的時候唱出來解悶兒。雖然他們習慣上是循着海裏的魚群遷徙,但只要他們願意,那強健的翅膀足以将他們帶到世界上的任意一個角落。這會兒聽說話題主角要離開,馬上就有幾只信天翁從居住的懸崖上滑翔而下,繞着海中的那座礁石小島打轉。

至于企鵝們,就不那麽淡定了。阿德利企鵝們都十分懷疑這件事背後到底是怎麽回事,因為在他們眼裏,只要和逆戟鯨混在一起的全都不是什麽好東西。換句話來說,他們覺得這是一個陰謀:比如說欺騙他們逆戟鯨已經離開,結果卻在水底的某處伏擊他們之類的。但他們的繁殖期馬上就到了,只要他們自己不要離開海岸太遠,也不至于進入什麽陷阱。

如果帝企鵝們聽到這種論調,大概會氣得要命。但他們現在還不知道,因為他們內部罕見地吵開了。究其原因,不過是法樂和法蒂娜要求離開去看看他們孩子,但是首領菲迪不允許這種行為。他的理由也很強大:法蒂娜是費亞娜看上的繼承者,而法樂好好培養,也會有利于帝企鵝部落在南極群落中的發展;如果他們兩個就這麽貿貿然離開、又出了什麽意外的話,對于整個族群都是損失。

在這件事情上,帝企鵝內部站成了兩派。大部分帝企鵝完全同意首領的立場,而剩下的一些則覺得想去看孩子一面也是鳥之常情。

“我能理解你擔心菲利克斯的心情,親愛的法蒂娜。”首領菲迪溫和地說,但是他的語氣同時也很堅定,“但你要知道,有些事情比一只帝企鵝的安危更重要。”

雖然法蒂娜脾氣相當不好惹,但她總體上還是非常講道理的帝企鵝。她的眼睛直視地面,心裏知道對方說得有道理;但從另一方面來說,就算菲利克斯不是她的孩子,好歹也是她養大的。她想要點頭,但又總是想到,這對菲利克斯也太不公平了。不管怎麽說,她相信肯定不是菲利克斯讓逆戟鯨跟着他的。

法樂小心地看她,察覺到了她的兩難處境。“那我自己去,總行了吧?”他梗着脖子說,“我代替我們倆去!不管怎麽說,您也不能就那麽幹看着菲利克斯獨自離開這裏!他甚至還沒正式成年呢,難道就理應為了我們的安危而把那頭逆戟鯨引走嗎?”

他這話一出,還打算勸說他的幾只帝企鵝都閉嘴了。是啊,對帝企鵝來說,換毛以後還在長身體,等三四年以後才能進入繁殖期。菲利克斯算起來還是孩子,而他們對待孩子的方式有點過于殘忍了。

菲迪張了張嘴,發現自己沒有辦法反駁這個理論。他其實也并不認為是菲利克斯帶來的災難,但作為首領,他必須要從整個族群的角度考慮。他沉默了一會兒,沒再說話,只是背過身去。

這就相當于默認了。法樂大喜過望,和法蒂娜交換了一個眼神,就立刻朝着海邊飛奔而去。他早就看好了,那頭逆戟鯨一般都出現在朝向大海的那一面,他從海灘這個方向過去并不會被發現。

只是就在法樂快到達海岸的時候,聽到了後頭響起了嘈雜的聲音。他還以為首領半途改變了主意,趕緊三步并作兩步,一個猛子就從冰層邊緣跳了下去。氣泡從他周圍散發開來,他飛快地蹬開幾步,才敢回頭看後面。

的确是有企鵝追上來了。但并不是帝企鵝,而是一只陌生的阿德利企鵝。“你在幹什麽?快回來,不要命了嗎?”他咆哮道。

如果說在岸上時阿德利企鵝的速度要快于帝企鵝的話,在水裏可就不是這麽一回事了,何況法樂還年輕。他一邊游得更快了一些,一邊恨不能用鳍狀肢撓一撓耳朵。別無其他,只因為阿德利企鵝大聲叫起來實在太吵了。“我去看我兒子,這也和你有關系?”

阿德利企鵝洛森在他背後努力擺動着兩只小短腿,聞言還愣了一下,然後才回過神。“你就是法樂?”他的聲音更大了。

“是啊,原來你認識我?那就更好了,趕緊回去吧。我可聽說那邊有頭逆戟鯨。而且這種時候,你這樣跑出來,你們首領知道嗎?”法樂回答他。雖然他對阿德利企鵝的整體印象不怎麽樣,但看在這只這麽多事是擔心他安全的份兒上,他的話就多了點。

“明知道那裏有逆戟鯨你還去?”洛森更加不滿地叫起來。“你在犯傻?而且,難道你們首領同意了你這種行為?”

“法蒂娜無論如何不能去,那我無論如何都要去。”法樂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現在他們之間的距離已經拉出了一大段,但阿德利企鵝還在他後面緊追不舍。他不由得加快了速度——如果他這次去是和其他企鵝預料的一樣是一場大冒險的話,還是別拉上另一只企鵝了,就算是他一向讨厭的嘴碎阿德利企鵝也一樣。

他下定了主意,速度又快了不少。洛森驚恐地發現,不過兩三秒的功夫,他就只能看見海水因為波動而産生的那些細微氣泡了。“喂,喂,回來!”他徒勞無功地喊道,意識到他這樣根本不能阻止對方。然後他慢半拍地發現,他已經追出了安全範圍外。他在繼續追下去和回去之間衡量了一下,最終選擇了後者。

上帝作證,他可已經盡力了。法樂這一去是不是有去無回,就看逆戟鯨是不是已經吃飽了……洛森憤怒而無奈地心想,調轉方向。但是他一回頭就發現,那頭他不知道吃飽了沒有的逆戟鯨正悄無聲息地在他背後,對他露出了一個堪稱恐怖的笑容。

洛森瞠大眼睛,覺得四肢僵直,發抖的力氣都要沒了。“……救命呀!”

法樂已經游出了很長一段距離,覺得自己已經能看到前頭礁石暗色的陰影了。比他想象的順利,他心想,不由得更快了一些。就在他跳上礁石之前,他覺得他似乎聽到了一聲變調的救命,不由得往後張望了兩眼。可除了海浪拍岸的聲音以及風聲,并沒有其他什麽動靜。那只阿德利企鵝肯定已經回去了,對方沒有任何為陌生鳥冒險的理由。

這麽想着的法樂跳出水面,穩穩地落在了一小塊黑色礁岩上。他抖落身上的水珠,擡頭就看見菲利克斯正站在不遠處更高的礁岩上面,頓時就興奮了:“菲利克斯!菲利克斯!”

“……爸爸?”菲利克斯正和克勞迪奧僵持,一開始還以為他在幻聽。結果他一回頭,就看到法樂正用最快的速度朝他這裏跳過來。他趕忙轉身走過去,不能不說他相當驚喜:“爸爸,你怎麽來了?”

法樂沒有立刻回答他,而是把他先上下打量了一番。“你看起來很健康,”他松了一口氣,“還好沒事,不然我和你媽媽該擔心死了。”

“我好好的。”菲利克斯滿口保證道。“我本來想,到諾斯海灣就一定能看到你們的,但是……”他的話頭卡住了,接下去只說:“只要你們沒事就好。”

“真是情深意重啊……”克勞迪奧酸溜溜地插嘴道。“總感覺我是個很大的電燈泡。”

法樂這才注意到這礁石上的另一只鳥。“克勞迪奧?”他狐疑地道,然後意識到他早該想到這個,因為菲利克斯只能靠飛鳥來傳遞消息。想到這個,他也沒功夫搭理賊鷗了,只擔憂地問菲利克斯:“我聽說你要離開?你要去哪裏?”

菲利克斯眨了眨眼睛。他遲早是要離開這裏的,但是實話說出來肯定會讓他名義上的父母傷心。“我聽說只有我們這裏都是冰雪。在遙遠的地方,還有高山和河流,以及更多的沒見過的事情。他們聽起來如此美妙,我控制不住地想去看看,就算是遠遠的一眼也好。”

“我明白了。”這話裏一點也沒提現在的處境,法樂心酸了。因為這在他看起來是借口;如果不是突然冒出來的逆戟鯨,菲利克斯就不必背井離鄉。而說實話,帝企鵝很少離開居住地,并不是缺少冒險精神,而是他們的身體根本不能适應過高的溫度——他們更适應嚴寒。

“争取甩掉那家夥,然後到瞭望角以後就回來,”他壓低聲音對菲利克斯說,“不知道也沒關系,問信天翁就可以了;他們會樂意給一只迷路的帝企鵝指路的。時間越短越好,南極的夏天可很短。如果在冬天來臨之前回來的話,你還能趕上和其他小企鵝一起出海。”

瞭望角是帝企鵝至多能到達的地方。它是一個突出的長海岬,可以遠遠地看到地平線那頭的新大陸。帝企鵝們在冬天是分作兩撥的,到達繁殖期的都回英派爾冰原,而其他還沒長成的帝企鵝則游到遠一點的海灘上繼續捕食,最遠就到這個海角。

這些菲利克斯都知道。他也知道,他父母都認為他只是陷入了一種暫時的困境,只要離開逆戟鯨,他就能繼續帝企鵝平靜的生活。但實際上是,就算沒有逆戟鯨,他也會離開南極。甚至在完成任務之後,他還肯定要離開這個行星。

面不改色地撒謊是系統自帶技能,為的就是應付這種情況。但菲利克斯現在感到了一種深深的心虛,什麽漂亮話都說不出。最後他只能幹巴巴地回答:“好的,我會問的。”如果他在完成任務之後再回南極一次,是不是也是可以的?如果不能的話,好歹也該帶個消息什麽的……

法樂還不知道他心情複雜成這樣,只認為他聽進去了,欣慰地看着他,最後一次拍了拍他的頸側。然後他自己重新鑽進了水裏,朝着海灘的方向游去。

“他膽子還真不小。”克勞迪奧終于找到了他發言的機會,啧啧道。“從海裏過來可比從空中飛過來危險多了。”

“別以為你長了一雙翅膀就完全安全了。”菲利克斯虎着臉道。“你要是跟着我,說不定不久以後就要得罪一大群逆戟鯨。”

“為什麽?”克勞迪奧先是吓了一跳,然後意識到菲利克斯在說羅約爾的其他同伴。因為逆戟鯨都是群居的,突然少了一條,他們肯定會發現,然後就會找過來。“你是說,我們會面臨那樣的局面嗎?聽起來就更妙了!”

菲利克斯連翻白眼的力氣都沒有了。他算是看出來了,這只賊鷗臉皮厚得很,根本不可能趕走。翅膀長在對方身上,他也無可奈何,只一猛子也紮進了海裏。

克勞迪奧被他這種突如其來的動作吓了一跳,趕緊飛了起來。“你好狡猾!”他在空中道,“是看着逆戟鯨還沒回來,就提前出發嗎?如果我不是一直守着你的話,你是不是也要這樣無情地對我?”

“閉嘴!”菲利克斯聽着腦門青筋直跳,只能往更深的海裏紮了紮。如果不是顧及他還在裝一只帝企鵝的話,他早就把這聒噪的家夥甩到十萬八千裏後面了,還會像現在這樣痛苦嗎?

一企鵝一鳥一個在海裏一個在天上前進了一段時間過後,後頭海裏跟上了一個黑色的大個子。他前進的速度不快也不慢,游得相當平穩,浪花只在換氣的時候才會濺起來。

克勞迪奧低頭就能看見羅約爾趕了上來,不由得撇了撇嘴。不過他也知道,以他們的速度想把逆戟鯨甩下是不可能的,而且逆戟鯨本身就能在海裏定位精準。如果他長得和信天翁一樣大就好了,就可以直接把菲利克斯從空中托走,以離開逆戟鯨的探知範圍;但是再考慮到逆戟鯨家族在海洋裏的地位,他又打消了這種想法。除非他和菲利克斯永遠不再回海裏,否則被發現是遲早的事情。

菲利克斯察覺到他這樣的想法時,簡直是哭笑不得。他都沒指望擺脫這頭大家夥,克勞迪奧也真敢想。不過後面一直跟着一個殺手實在沒有什麽美妙的感覺,就算那種帶起的水流讓他游得更輕松也一樣。“你能不能離得遠一點?”他沒忍住回頭說,雖然自己也知道這樣沒啥大用。

羅約爾看着他,果然慢了一點。菲利克斯繼續往前游,總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對。然後他突然意識到,他似乎不能像掌握其他動物一樣掌握羅約爾的思想。雖然一開始就是這樣的,但是他還是感覺詭異。然後他又回頭看了一次,發現羅約爾适時地對他笑了笑,牙齒反射着森森的寒光。

“……”菲利克斯頓時無語了。如果這是對方表達好感的方式的話,無論是什麽都會被吓跑的。他勉強回了一個笑容,然後突然注意到那白森森的利齒之間有個黑色的什麽東西。換做是別人可能看不大清楚,但是他立刻就發現了那是什麽。“等下!你嘴裏那是……”他驚叫起來。這時候他也聽到了夾在水花和風聲裏的呼救聲,臉色變白再變黑。

又是那只大嘴巴的阿德利企鵝?他是流年不利吧?

作者有話要說: 阿德利企鵝[圖源來自度娘]順道一提,文裏所有動物的體型都被作者放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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