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海之女皇

前頭一雙黃色的腳掌在撥水——菲利克斯，頂上永遠籠罩着一個巨大的陰影——克勞迪奧，後頭跟着一張随時可能張開的血盆大口——羅約爾，夾在中間前進的諾森覺得他真是倒黴極了。他想偷偷地往菲利克斯的方向靠近一點，但馬上就感覺到了這個趨勢帶來的後果——那頭逆戟鯨立刻對他龇了龇牙，尖牙在水波裏泛着陰森的寒光。

諾森只能老老實實地保持原來的速度，但是心裏早就鬧翻了天。

槽！這頭逆戟鯨真失憶了嗎？明明在菲利克斯面前表現得那麽溫和無害，到他這裏就變成實打實的生命威脅了！難道他們不都是企鵝嗎？這區別待遇也太明顯了吧？

大約是感覺到了些什麽，前頭的菲利克斯游着游着回過了頭。“怎麽？累了嗎，諾森？”

“沒有，我們繼續前進吧。”諾森口不對心地說。羅約爾硬要他表現出對這趟長途旅行感興趣的樣子，尤其是在菲利克斯面前；不然就尖牙伺候。他就算再看不起帝企鵝，這時候也絕不敢表現出來。

“噢，那挺好。”菲利克斯說，浮出水面，看了一下前頭的景色。“按照這樣的速度，我們很快就能到瞭望角了。”

當然快！諾森在心裏吐槽。路上所有的動物都被後面那個家夥吓跑了好吧？

菲利克斯對此沒什麽覺察。在他們正式出發後一小時，腦電波收集系統就自動關閉了。這系統的用處本來就是給他了解未知世界打基礎用的，接近新手引導，也是初始設定。除去一個來歷不明、現在還是頭逆戟鯨的雷森納爾人之外，他并沒有其他很在意的事情。而前者就是個意外，他自覺得他能解決這問題。

所以菲利克斯并不知道羅約爾私底下對諾森做了什麽。他是有所覺察，諾森并不像他自己說的那麽有興趣，但也只以為是阿德利企鵝的多管閑事在作祟。賊鷗和逆戟鯨這樣更大的麻煩他都帶了，一只八卦企鵝相比之下還有什麽殺傷力？

諾森不知道菲利克斯對他是這麽一種自暴自棄的想法，還在想着什麽時候能擺脫這件事，回他的諾斯海灣去。如果現在回去的話，說不定還能找到一只脾氣不那麽暴躁、性格不那麽火烈的阿德利企鵝做妻子呢！如果再遠的話，回去也沒用了——人家蛋都生了！再晚點，說不定小企鵝都會打醬油了！

想到這裏，諾森不由得開始自怨自艾起來。天知道，他就是一只普通的阿德利企鵝而已！只是有着阿德利企鵝同樣的共性——容易暴躁、又好管閑事！他只是先碰到了菲利克斯，然後逃過一場大難，最後在後頭試圖阻止法樂去送死而已！他一點壞事也沒做，對吧？

但為什麽法樂一點事情都沒有，羅約爾就盯着他啊？而且明顯對菲利克斯和他兩個态度！還有克勞迪奧，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聽說是因為在菲利克斯還在蛋裏的時候就産生了強大的興趣——那怎麽到現在還沒把菲利克斯吃了啊？這整個隊伍裏，一半是吃企鵝不眨眼的家夥，另一半就是企鵝！

這麽想的諾森完全忘記了，他正是在諾斯海灘上散布那次彗星撞擊事件的源頭。雖然羅約爾是個失憶的雷森納爾人，但他很清楚地知道，那件事和他與菲利克斯都有莫大關系，當然不可能任由諾森繼續碎嘴下去。因為這消息會帶來什麽後果，誰也不知道，尤其當他根本不知道這頭逆戟鯨之前的經歷時。本來想抓住一只在岸上的阿德利企鵝對逆戟鯨來說相當困難，可誰讓諾森就管不住自己那顆多事的心呢？

至于那種區別待遇，完全是下意識的——羅約爾就是覺得菲利克斯身上有什麽似曾相識的地方在吸引着他。而且他還有些雷森納爾人的本能在，比如說最基礎的操縱粒子。雖然不能知道別的動物在想什麽，但他能分辨出，菲利克斯和其他帝企鵝不一樣。這就和他與其他逆戟鯨不同一樣，他覺得跟着對方會有解決這不同會帶來的問題的方法。

這才是羅約爾要挾諾森和他們一起的真相，只是阿德利企鵝完全想不到這點而已。

這一天，他們到達了瞭望角前頭的一條海峽。兩邊的冰川幾乎已經消失殆盡，懸崖上已經不再是稀稀拉拉的青苔，而是搖曳着半米多高的茂密草葉。信天翁們在它們頂上做窩，可以聽到幼鳥的鳴叫聲。內陸常見的雪海燕在這裏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們的近親暴風海燕，羽毛顏色相比暗得多。總體來說，比極地冰川熱鬧多了。

“新紐海峽！”克勞迪奧在空中盤旋着道，語氣裏充滿了愉悅。“這裏還是和以前一樣啊！連海風裏都充滿了溫暖寧靜的氣息！”

“沒錯。”菲利克斯難得同意他一次。他現在已經從海灘上了岸，張望着遠處不大平整的草原。“你們也休息一下吧，吃點東西什麽的。”他剛才先讓羅約爾自己找個地方躲好，別攪合了他的事情。

“好啊，這裏的鲱魚也很美味——”克勞迪奧正想向他推薦地方特産，結果就看到菲利克斯往內陸方向走，根本沒打算下海。“喂！菲利克斯！那邊可沒吃的，只有狡猾的狐貍和饑餓的豺狗！”

菲利克斯頭也沒回，只對他揮了揮手。“我想曬會兒太陽。”難道他能說，他就是奔着那些沒親眼見過的動物去的嗎？

克勞迪奧目瞪口呆。他還以為好奇心強的只有他自己呢，原來帝企鵝也不相上下嗎？“你不餓嗎？”他馬上想到這是菲利克斯最讨厭的話題，急忙改問：“那諾森怎麽辦？”

這回菲利克斯回頭看了看。被提到的阿德利企鵝正四肢無力地癱在沙灘上，一副熱得快化了的樣子。“讓他休息一會兒吧，”他說，“或者到海裏去泡着，我覺得那樣更适合他。”

克勞迪奧猛地從空中降落下來。“你不覺得，諾森很想逃跑嗎？”他一邊低聲說，一邊往後斜了一眼。“羅約爾是不是威脅了他？”

菲利克斯朝天翻了個白眼。賊鷗和逆戟鯨一般是沒什麽牽扯的吧？怎麽他身邊這兩個都互相看對方不順眼？“我看他只是受不了氣溫，後悔了又不好意思說而已。”

“這才到哪裏呢，就熱成這樣了嗎……好吧。”克勞迪奧嘀咕了幾句。但其實他沒有證據，反正順帶黑羅約爾他很樂意。“那我陪你去好了，”他扇了扇翅膀，又收起來，滿意地看到周圍的幾只海鷗都被驚飛了。“這樣安全系數高一點。”

給人添麻煩還這麽得瑟……菲利克斯這回連話也不想說了。

諾森仰面躺在海灘上，但其實一只眼睛一直在側着注意菲利克斯和克勞迪奧的動靜。眼看他們都消失了，他才小心地爬起來，一步一步地倒退到海水裏。他早就想溜了，現在羅約爾也不在，現在正是好時機！

只可惜諾森剛走到一半，原本平靜的海灘突然爆發了一陣騷動。那聲音由遠及近，轟轟作響，明顯是許多動物同時發出的聲浪。他一擡頭，正好看到許多吃魚的鳥兒在往下俯沖。這情況……諾森産生了一種不大妙的預感。再往底下一瞄——天啊！

原本平靜的海面上掀起了一層又一層的浪花，被趕出來的魚群銀亮的肚皮在陽光下閃着耀眼的白光。鳥群在震驚過後，為此發出了興奮的聲音，都是在叫趕緊抓住這次機會的。他們當然高興，因為這是免費的盛宴，一般都只在特殊的時候和特殊的地點發生，而諾斯灣還從未發生過。而諾森看到那浪花後頭時隐時現的黑色背鳍，一瞬間腿都軟了——

卧槽！一頭逆戟鯨就要他命了，這一群是怎麽回事？

眼見着浪頭打來，馬上就要把他卷進危險的漩渦裏，諾森卻一動也不能動。完了，逆戟鯨不愛吃鳥，但是吃企鵝是絕不猶豫的啊！他絕望地閉上眼睛，卻突然感到面前一陣風聲，然後身體一輕——他出于驚異睜開了眼睛，立刻又被吓得閉上了，放聲尖叫起來——

“救命呀！我恐高！”

“還有什麽你不怕的？”頭頂上傳來一個揶揄的聲音。這聲音清楚明亮，調子不高不低，就算是調侃的話也聽得很舒服。

諾森聽出他沒有惡意，顫顫巍巍地再次睜眼。這回他總算看清了，自己被一雙巨大的爪子橫着抓着，已經飛離了海灘很遠，快要到懸崖頂端了。很快地，他就卧在了一個巨大的草窩裏。

意識到自己被救了，諾森才敢大喘氣。“謝謝……你……你是？”

對方用有力的翅膀推了推他，讓他坐起來。“米斯特·伊克蘇蘭斯，你可以叫我米斯特，諾森。”

諾森擡起頭，發現自己被對方投下的陰影完全籠罩了。事實上，他們的體型差距如此大，以至于他只能平視對方肚皮下方的雪白絨毛。是一只成年信天翁，他心想，最大的那種。“你怎麽知道我名字？”他驚異道。

“有信天翁不知道的事情嗎？”米斯特對他的疑問報以輕笑。

諾森猛然想起剛才的大浪，急忙站起來走到懸崖邊上。從上往下看更壯觀，那巨浪正一層一層推動着往裏而去。許多鳥兒出沒其中，但那些黑色殺手的身影依舊清晰可見。“這是怎麽回事？”他震驚地問，“他們怎麽會來？”

“你問到了點子上。”米斯特走到他身邊，同樣往下看去。“他們是海洋中最強大的家族。這次幾乎傾巢出動，情況比我想象得還要壯觀。”

“什、什麽？”諾森覺得他又要結巴了。“你說他們是……奧賽納斯家族？”

“沒錯。”米斯特肯定道，指給他看海峽中間的位置。那正是逆戟鯨陣型的最尖端，毫無疑問是首領的位置。浪花飛濺，一頭逆戟鯨正高高躍起。“看到了嗎？那就是奧克雅維達·奧賽納斯，最有權力的海之女皇。”

諾森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被吓壞了。“……你說……那是……女皇她來做什麽？”

“找她最喜歡的兒子。奧爾德裏奇·奧賽納斯，他剛剛成年，正在外出游歷。”米斯特回答他，眼睛仍注視着推進的巨浪。

諾森擦了把汗。“既然是女皇的兒子，那就是王子？那王子怎麽可能跑到我們這裏來？南極海面上到處是冰，根本不适合逆戟鯨啊！”

米斯特這回深深凝視他。“我以為你該知道。畢竟那事情是你說出去的，對吧？”

“我說了什……”諾森條件反射地想反駁。但是他很快意識到，他真的認識一條逆戟鯨。“什麽？你說……那頭不知道失憶沒失憶的惡劣家夥就是王子？”

信天翁的眉頭皺得比他還緊。“你說什麽？奧爾德裏奇失憶了？”

與此同時，羅約爾正潛藏在海底下一處隐蔽的石洞裏。他聽到了頂上呼嘯而過的召喚聲，卻不打算回應。這身體的親人找來了，他知道。同時他還知道，這些逆戟鯨可都不好打交道。如果知道他篡奪了原本主人的身體，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麽呢。當然，他也沒打算一直占用這身體，但是至少得讓他先想出安全離開、然後讓奧爾德裏奇恢複的方法吧？這倒是一點進步，他心想，知道原來的倒黴家夥叫啥名字了。

而海面上，一群逆戟鯨正全速前進。

“殿下還是沒有回應，陛下。”一頭負責近身護衛的逆戟鯨彙報道。

“繼續找。”被稱為陛下的奧克雅維達回答。她的聲音不高，但是威嚴而有力。“那一定是奧爾德裏奇。”這麽說的時候，她浮出水面，眼睛微微眯起，殺意凜冽如刀。如果不是，就讓那些家夥統統都付出代價！

正在找狐貍洞的菲利克斯突然直起腰，往海的方向張望了一眼。就在他打算打開遠程監測系統的時候，克勞迪奧的聲音在茂密的草叢裏響了起來：“這裏這裏！我找到了，快來，菲利克斯！”

算了，反正半天以後他們就回去了，到時候再看也行。菲利克斯心想，也一頭鑽了進去。

作者有話要說： 漂泊信天翁[圖源來自度娘]

主角團終于出齊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