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醉酒
鬼不會做夢,謝曲是在範昱的房間裏醒來的。
謝曲醒來時,發現範昱正貓兒似的蜷在他身邊,大半張臉全埋在他的頸窩裏,并且還未醒。
并且嘴角還有點破了。
有那麽一瞬間,謝曲大睜着眼睛,不知今夕是何夕,整個人都是懵的,仿佛被人施了定身術,連腦子帶身體,從裏到外全凍住了。
完了。謝曲想。
任誰在這種情況下醒來,身旁還躺着一個從上到下長得都很合自己口味的人……誰能不多想。
更別提謝曲清清楚楚知道自己的酒品有多糟。
謝曲還記得,大約是在他十九歲那年,天華宮的少宮主曾來聽雨山莊聽學,進莊第二天晚上,趕上他在外面喝醉了酒,将那冷若冰霜的尊貴客人認成花魁娘子,追在人家屁股後面讨了一路的親,最後被人家忍無可忍的鞭子直抽到臉上,才算勉強清醒。
從那以後,謝曲在喝酒的時候,就總要習慣性地多留一個心眼,每每覺着自己腳底下發飄了,也就扣盞擱壺,推脫是自己醉了,當晚不會再碰酒。
可是在他死前,誰也沒有告訴他,地府也有酒,鬼也會喝醉。
而且地府的酒,喝了之後就直接上頭,壓根沒有腳底發飄這過程。
謝曲頭疼欲裂,腦袋昏昏沉沉,完全想不起昨晚發生了什麽。
換句話說,謝曲喝斷片兒了。
一時間,謝曲只是僵硬躺着,沒敢撥開範昱搭在他腰上的手,在幾個喘息之間,進行了一場十分劇烈的思想掙紮。
繼續裝睡,等範昱醒後再做打算?
不成,這樣做的話,萬一昨晚要是真發生了什麽,範昱醒來後,還不得把他給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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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趁範昱這會沒醒,趕緊起來跑路?
也不成,因為本來範昱和他的關系就不好,他要是自己逃也似的跑了,萬一昨晚真的什麽也沒發生,只是他喝醉了,範昱把他扶回來休息而已,他這樣一跑,豈非顯得他心裏有鬼,更加坐實了他讨厭與範昱共事的傳言,令範昱更誤會他了?
好不容易才哄好的呢,範昱這張臉生得稚氣,笑起來可比冷冷板着好看多了。
可是……
謝曲輕輕伸出手指,抹了一下範昱嘴角的小塊傷痂,眼皮一跳。
可這好像是牙印。
範昱的嘴角怎麽會有牙印,不是他啃的,難道還是狗啃的?而且……而且這種印子,又不好再啃一個上去,比比大小和牙齒排列是不是?
謝曲腦袋都大了,腦瓜子嗡嗡的。
這才見面不過三天啊……
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好巧不巧的,正在謝曲渾身難受,不知該如何是好時,房門忽然被行事一向風風火火的馬面踹開。
“小八!崔判官找七爺有事,但我去他房間看了,發現他不在,你知道他在哪……”
啪嗒。
是金叉落在地上的聲音。
在看清範昱屋裏是個什麽場面之後,馬面哇了一聲,兩眼冒光,興奮得連假臉都挂不住了,砰的一下變回馬腦袋。
“哇!”馬面扯着嗓子喊:“七爺,你昨晚和小八睡了!”
“你倆這次和好的真快!比前八回都快!要是換成前八回,你這時大概剛找回記憶,什麽話也不說,一天到晚的把自己悶在屋子裏不見人呢!”
“不過話說回來,你這次為啥沒恢複記憶呢?”
謝曲:“……”
謝曲僵硬轉頭,咕咚咽下一口唾沫,滿腦子都是馬面的大嗓門,餘音繞梁三日而不絕。
“七爺,你昨晚和小八睡了!”
“你昨晚和小八睡了!”
“和小八睡了!”
“睡了!”
“你倆這次和好的真快!”
“這次和好的真快!”
“和好的真快!”
“真快!”
……
在這兩句話之後的話,謝曲已經聽不進去了,因為只有這兩句話,就足夠把他的腦袋塞到滿滿當當,讓他暫時失去了往深裏思考的能力。
“什麽叫……和好?”
半晌,謝曲才從震驚中回神,顫巍巍問出這麽一句。
“啊?你問我和好是啥?和好當然就是……”馬面頂着一個碩大無比的馬腦袋,嘴角上咧,一臉開心地舉起手,使勁碰了兩下大拇指,“和好當然就是,啾啾啾!”
謝曲:“……”
行了,什麽也不用問了,難怪他總覺得範昱看他的眼神有點不對勁,難怪他直覺自己和範昱不是尋常的搭夥,現在再一看,這不明擺着的事麽?
謝曲的腦袋更疼了。
但是世上總有一些人在受到巨大的刺激後,表面仍能不動如山,甚至表現得比平時更加冷靜,不幸中的萬幸,謝曲正是這種人。
所以即使腦子這會已經不好用了,謝曲居然還能記得問馬面一句,“你剛才說,崔判官找我有什麽事?急不急?需不需要我這時過去?”
馬面把腦袋搖成撥浪鼓,“不着急不着急,還是你和小八和好比較重要。”說完就撿起金叉,一溜煙似的關門跑了。
一邊跑還一邊喊:“傳下去!七爺昨晚在小八房裏睡了!這麽大的喜事得慶祝,和崔判官說!問他凡是今天該死的,壽命能不能都多加一天!!!”
謝曲:“……”
叫什麽馬面,應該改名叫馬喇叭。
不不不,喇叭都沒馬面嗓門大,應該改名叫馬唢吶!
這他媽算啥事。
範昱怎麽還不醒,為什麽連馬唢吶那麽大的嗓門都沒能把範昱叫醒。
……算了,範昱還是先別醒,因為他現在完全不曉得應該怎麽辦。
謝曲臊眉耷眼地嘆氣,犯愁的目光把自己和範昱從上到下,仔仔細細的都打量了一遍。
還好,至少衣衫還是完整的,證明昨晚其實并沒有真的發生什麽。
這麽想着,眼尾餘光又忍不住落回範昱的嘴角。
……但也一定發生了點什麽。
這一瞬間,謝曲只覺得自己弱小可憐且無助。
因為結合馬唢吶方才那些話,再加上眼前這些……再再加上謝曲生前聽過的那些話本,謝曲覺得,現在就算是用指甲蓋想,他從前也一定是個人渣。
……鬼渣。
至于是怎麽個渣法,這、這也太太太明顯了!
這不就是那種、類似于“無情人渣騙財騙色,提上褲子不認人,然後另一方癡心不改無底線原諒并且願意經年累月等待人渣回心轉意”的經典橋段?!?!?!
就離譜。
範昱長這麽好看,他以前居然還能提上褲子不認人,就挺離譜。
對着這麽好看的人,這麽細的腰,怎麽舍得提上褲子不認人?直接讓他不穿褲子都行。
又輕輕撫了一下範昱的嘴角,謝曲在心裏對自己說:小謝啊小謝,我發現你以前挺飄啊。
這麽要本事有本事,要樣貌有樣貌的一個小美人,你也舍得丢啊?
興許是因為腦子裏想到的故事都太曲折太虐心,謝曲看着範昱的眼神,不知不覺就變得溫柔了下來。
他覺得他有點理解範昱了。
任誰碰上他這麽個讓人鬧心的玩意,脾氣還能好。
但是過去的事都已經過去了,好在他和範昱還有現在和以後。
他以後一定會對範昱很好很好。
這麽想着,謝曲伸手撫上範昱的臉,略一沉吟,又索性把範昱一整個摟緊懷裏來。
…
範昱就是在這個時候醒來的。
剛一睜眼,就看到謝曲在他面前無比放大的一張大臉,以及謝曲臉上那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似愧疚似心痛又似寵溺的,正春風蕩漾着的神奇表情。
範昱:“……”
範昱一腳就把謝曲給踹下去了。
“你有病。”範昱冷聲道。
謝曲點頭如搗蒜,态度很溫順。
“對對,我有病。”謝曲說。
完全猜不到謝曲方才已經經歷了怎樣心理掙紮的範昱:“……”
範昱:“你真的有病!”
想通了就原形畢露,半點心理負擔都不見的謝曲繼續蕩漾:“對對,我真的有病,有想對你好的病。”
範昱:“……”
範昱攥緊了拳頭,把手指關節攥得咯吱咯吱直響。
“別再笑了,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笑得很惡心。”靜默良久,範昱一字一頓,從牙縫裏擠出來一句。
謝曲絲毫不生氣,擡手指指範昱滲血那嘴角,“你別激動,你嘴角傷口裂開了,對不起,我昨晚是不是太粗暴了?”
範昱:“……”
“嗳,原來地府也會鬧耗子麽?我怎麽聽見有耗子在磨牙?”
範昱面無表情抿了一下嘴唇,“不是耗子在磨牙,是我。”頓了頓,像是忽然想起點什麽,轉頭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謝曲,“你不會以為我這傷口是你咬出來的吧?你在想什麽?這個是我自己咬出來的,因為我昨晚惡……”
話說到一半,卻又忽然閉嘴了,像是有什麽難言之隐一般。
謝曲一看範昱這種支支吾吾的态度,心裏就更肯定了,只當範昱是不好意思,連忙體貼找補道:“對,對,不是我咬的,是你自己咬的。”
“但是範昱啊,你就不要再裝了,方才馬唢……馬面來過,已經把你我之前是個什麽關系,全漏給我了。”
“範昱你放心,我雖然想不起來從前都發生過什麽,但我知道一定是我錯,而且我這輩子沒別的優點,就是臉皮厚,有錯認錯絕不拖延,所以我以後一定會對你很好很好,我們就從今天起,重新開始。”
“說起重新開始啊,我就忽然想到一件事。”
“你看之前的李章和張幼魚,他們兩個人在一起,喊的都是小名,現在咱倆也在一起了,我要是再喊你範昱,豈非就顯得太生分了?所以我想啊,我也該更親近些喊你。”
“你說我究竟該喊你什麽好呢?昱昱?阿昱?小昱兒?嗳,對了,我覺得小昱兒就很不錯,我以後都喊你小昱兒行麽?”
“……”
範昱死咬着牙,斜眼睨着謝曲重又爬過來捉着他衣角那只手,惡狠狠扯起一抹笑來,表情極度扭曲可怕。
“謝、曲!你、有、病!”
許久,許久,屋子裏安靜的落針可聞。範昱深吸了一口氣,冷冰冰對上謝曲那雙多情桃花眼,咬牙切齒,字字陰沉。
“你如今怎麽變得……”
“謝曲,你是存心惡心我還是怎麽?你是真的什麽也沒想起來麽?你……你究竟是又在和我耍什麽花招!!!”
作者有話要說:
早安,更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