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惡疾
範昱臉色實在太陰沉,謝曲看得愣了一下。
因為在謝曲方才的想象之中,範昱不應該是這種反應。
但謝曲很快就釋然了。
這有什麽的,這不就是惱羞成怒麽,懂的都懂。
再說他謝曲眼睛多好,他剛才可是清清楚楚看見範昱耳朵尖泛紅了。
至于範昱的耳朵是為什麽泛紅,這點紅色裏究竟又有幾分是羞,幾分是惱,估計就只有範昱自己心裏知道了。
謝曲覺得以上不是很重要。
反正都是惱羞成怒,那麽究竟是羞更多一點,還是怒更多一點……
那不重要。
橫豎,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這麽想着,謝曲就又嬉皮笑臉地往上湊,卻被範昱一手抵在腦門上。
出乎意料地,範昱這回竟沒有陰陽怪氣地斥他,而是認真地對他說:“不要再鬧了,你現在應該去見崔判官。”
謝曲:“……”
難怪馬面說範昱是整個地府裏最能幹的,滿腦子都是正事,如今一看,果然名不虛傳。
唉,都說小別勝新婚,他這可好,他這是小別勝陰婚。
而且範昱滿腦子只想正事便罷了,方才問他那句“你是真的什麽也沒記起來麽”,又是何意?難道他現在這副一問三不知的委屈樣,很像在耍花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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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良心,他明明是真的什麽也記不起來,他也很想記起來啊。
被美人懷疑的滋味很不好受,謝曲垮下臉,蔫蔫往床沿上一坐,嘆道:“範昱,我是真的什麽也沒記起來,你相信我。”
大約是因為謝曲沒再喊範昱小昱兒,範昱态度好轉不少,哼一聲不置可否。
“行了,我不想再繼續和你讨論這個,我有些累了,你先去見崔判官吧,讓我自己待會。”範昱道,同時一連低低咳了好多聲,薄薄一層眼皮半垂着,整個人猝不及防就蔫了不少,趕謝曲走也趕得很急,可以算得上是眨眼間就變了臉。
其實範昱在催謝曲去見崔判官時,語氣一直都淡淡的,而且也沒有再問謝曲到底是真記不得,還是裝記不住這種問題,顯然是不想再多說,想讓謝曲這時立刻有多遠滾多遠,暫且不要來煩他。
可範昱露出的這副虛弱樣,着實是把謝曲給吓了一跳。
謝曲對範昱,是打骨子裏有些好感的,所以當他看到範昱眉頭緊皺,咳得越來越嚴重,甚至都有點停不下來時,更把去見崔判官這事完全抛諸腦後,轉而一把扶住範昱,不容拒絕地搖頭。
“你別催我,你沒聽見馬唢吶方才怎麽說嗎?見崔判官不急,你我之事才更重要。”一邊說,一邊放輕力道為範昱撫着心口順氣,順到一半又咂嘴,面露十二分困惑,“話說回來,我還是頭一次知道,原來鬼也會生病。”
謝曲這邊話音剛落,範昱的咳嗽聲就是一頓。
看樣子範昱是想張口說點什麽,但他咳得實在太厲害,已經忍不住,嚴重到仿佛一張嘴就會吐出血沫,所以最終什麽都沒能說出來。
病發得急,沒力氣再推脫,趕不走謝曲,範昱猶豫片刻,索性選擇破罐子破摔,把頭枕在謝曲的懷裏,閉着眼,兩手軟軟垂在身側,喘息斷續急促起來,不再刻意掩飾。
是在過了好一會之後,咳嗽聲漸止,但範昱的臉色依然很不好。
範昱整個人軟軟倒在謝曲身上,嘴唇顫抖,安靜得發不出一丁點聲音,看着就像是快要窒息了。
謝曲慌了,他不知道碰上這種事應該怎麽辦,也不敢走開。
事到如今,謝曲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一手抵着範昱的背,将靈力從掌心源源不斷地向範昱體內輸送進去,從一開始的涓涓細流,到後來不要命似的瘋狂輸送,輸送到最後,範昱身上甚至都被蒙了一圈淡淡的銀芒。
但是萬幸在謝曲一通忙活之下,範昱這匹“死馬”,竟然真的慢慢又活了過來。
先是呼吸平順了,再是臉色沒有那麽吓人了,謝曲身上的力量,似乎很能令範昱感到舒适和安心。
謝曲顯然也發現了這點,所以他不敢貿然停止向範昱輸送靈力,整個人與範昱緊緊挨着,手心裏的靈力一刻也不敢少。
範昱這病來得快,去得卻慢。
範昱是真的有點不清醒了,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将謝曲空閑的那只胳膊牢牢鎖在懷裏,恹恹歪着頭稍一磨蹭,一顆毛茸茸的腦袋就撞在謝曲臉上,羽睫幾下輕顫,在眼睑處投下小片扇形的陰影。
又過了好久,久到謝曲幾乎快把自己身上的靈力耗空了,範昱才終于悠悠醒轉。
範昱睜開眼睛那一瞬間其實有點迷茫,甚至有點記不起自己在哪,但他很快就重新整理好思緒,右手別到背後,安撫似的輕拍了一下謝曲的手背。
“夠了。”範昱道,聲音裏滿是疲憊,還夾雜着一點甕聲甕氣的鼻音,像小貓撒嬌。
“什麽夠了?”謝曲這時也快虛脫了,腦袋慢了半拍,沒反應過來。
“靈力夠了。”範昱只得又道。
“哦……哦,好,我知道了。”得了肯定,謝曲連忙松開抵在範昱背後的手,果然不敢再鬧了:“範昱,你現在感覺怎麽樣?”
“我感覺很好,但你硌到我了。”範昱閉着眼說。
經範昱提醒,謝曲方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原來自己的右腿膝蓋,正結結實實硌在範昱後背正中間。
方才一時着急,謝曲是一腿曲着立起,一腿伸直,然後讓範昱一整個坐在他伸直了的那條腿上,背靠他立起的右腿膝蓋借力坐穩,再用手抵着向範昱輸送靈力的,硬邦邦的膝蓋骨難免會把範昱硌得難受。
屋裏氣氛很微妙。
長久的寂靜。
正在謝曲和範昱兩個人都不知道該張嘴說點什麽時,趕巧有敲門聲響起。
砰砰砰,三聲輕響讓屋內兩人同時松了口氣。
原來是久等謝曲不到的崔判官,屈尊自己找來了。
但也不知道這崔钰究竟是從馬面那張比棉褲腰的嘴裏,聽到了什麽亂七八糟的,他竟然沒有如往常尋人那般直接推門而入,而是規規矩矩地站在門外,先敲三下門,等待屋內主人的許可。
範昱對崔钰一貫是很恭敬的,他感受到崔钰的氣息,便不假思索開口道:“崔判官,請你進來吧。”
結果因為嗓子咳啞了,聲音聽起來倦倦的。
崔钰站在門口不動如泰山,透過窄窄一道門縫,眯眼瞧着屋內那兩人摟在一起,被燭火映在地上纏纏綿綿的一道影子,神色複雜地提醒道:“不急,我還可以再等等,但你們真的不考慮暫且分開坐一坐,至少等我離開後再抱?”
聞言,地上那道影子果然晃動了一下。崔钰一副了然模樣的閉眼,轉頭不看了。
須臾,範昱又再開口道:“崔判官,請你進來吧。”
崔钰這次睜開眼,見屋裏地上的影子從一道變成兩道,才敢推門進屋。
“謝七,你來看……咦?”進了門,崔钰手腕一翻,憑空變出生死簿來,剛要翻開,低頭就看見範昱慘白的一張笑臉,忍不住噤聲。
“我還以為你們方才是……原來不是,這馬面到底是怎麽辦事的,淨傳些瞎話。”崔钰說着話,就要伸手去貼範昱額頭,很擔憂地問他:“怎麽回事,又魇着了麽?”
範昱別扭着點了一下頭,卻是往後瑟縮一下,及時躲開崔钰的觸碰。
“馬面那性子,聽風就是雨的,崔判官你還沒有習慣麽。”範昱有點無奈地道:“沒什麽的,只是我忽然魇着了,碰巧他在,就給我渡了點靈力。”
言罷,伸手指一指正挺直腰板,一聲不吭坐在床頭的謝曲。
從方才的緊緊抱着,到這會的一個床頭一個床尾,範昱和謝曲,真是盡最大努力在這方寸之間暫時找了個最遠的距離了。
“好端端的怎麽又發病,你最近也沒收拾多少惡煞。”範昱解釋得輕松,但崔钰見範昱現下嘴唇青紫,額頭上還挂着層冷汗,仍然不放心,執着的想要伸手去點範昱眉心,卻被範昱第二次偏頭躲開了。
“崔判官,縱使靈力充沛如你,碰着我也要受傷的。”範昱道。
這已經是十分體貼明顯的拒絕了,見範昱不肯配合,崔钰也沒強求,而是順其自然地放下了手。
因為知道範昱是個什麽性子,崔钰沒有在範昱發病這種問題上多做糾纏,他轉身朝謝曲招招手,喊謝曲過來一起看生死簿。
“謝七,你過來,我這裏有活兒給你做。”崔钰說:“雲仙澤的柳雲仙,你還記着麽?”
打從崔钰進屋起,謝曲其實就一直是神游天外,現下被崔钰提問,謝曲一時恍惚,下意識傻傻的反問,“什麽仙?”
“柳雲仙,就是曾經使計把你殺了,還把謝家的《神機譜》偷到手那個。”
謝曲:“……”
倒也不必提醒得這麽仔細。謝曲摸了摸鼻尖,心想。
提醒得這麽仔細作甚?雖說在他斬斷塵緣,決定留下來做這個白無常之後,他對自己生前的那些事,就已經沒有那麽在乎了。
尤其是之前聽到崔钰說,他在人間的那個爹,謝老莊主謝如賀這輩子功德圓滿,晚年修為會有大進境以後,謝曲就更加放心,再也沒有打聽過有關聽雨山莊的一丁點消息。
因為謝曲知道,生死簿上記載的謝如賀是有福之人,雖死了兒子,但晚年想開之後,便會徹底大徹大悟,運氣好的話,沒準還能看破紅塵,修成半個仙人當當。
結果崔钰現在就給他來了這麽一句。
真是……說什麽不好,非得提他當初是怎麽死的作什麽?
當然倒不是因為有多恨,有多想報仇,主要是他覺得丢臉。
因為在得知自己與範昱之前是個什麽關系後,謝曲就覺得,當初範昱把他從胡娘的床上提了魂出來,陰森森問他話那樣子,其實有點像捉奸。
盡管他和胡娘是真的清清白白,但他還是很不好意思。
中計被害——尤其是當着範昱的面,中了美人計被害這種事,真是想想就很丢臉……
一時間,謝曲只覺得臉上發燒,但是他為了面子,還是發言問了。
“記着呢,怎麽?柳雲仙終于如願練成《神機譜》了?”嘴上這麽問,眼睛餘光卻是瞄着範昱的方向,見範昱對這事沒反應,才敢稍稍大聲點說話。
“沒練成,柳雲仙死了。”崔钰心中沒有太多彎彎繞繞,對謝曲和範昱之間那點微妙的氣氛全然不覺,只是搖頭道:“我這次來找你,就是想讓你去一趟雲仙澤,探探情況,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不僅能把柳雲仙帶回來,更要把《神機譜》帶回來。”
謝曲神色驟然一凜,聽崔钰繼續道:“因為《神機譜》其實本就是陰間之物,流落凡間,實屬不該。”
頓了頓,像是還有什麽話想告訴謝曲,但最終沒再接着說下去。
然後,不等謝曲回答,崔钰語氣又軟和下來,轉頭去對範昱道:“還有,小八,我知道你最近身體不好了,但我仍然希望你這次能和謝七一起去,因為現在雖然只有謝七能找到《神機譜》,但像柳雲仙這種厲害的惡煞,卻只有你能化。”
“只是你這身體……唉,這樣吧,我讓牛頭馬面跟你們一起去,好歹有個幫手,只是等此次事了,你一定得聽我的話,讓我為你仔細地探一探靈了。”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更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