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密室
崔钰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這趟雲仙澤的差事,謝曲肯定是要去。
因為謝曲直覺範昱正盼着他想起來。
其實說起範昱對他失憶這事的态度,謝曲心裏也有點打鼓。因為通過這幾日的相處,謝曲發現範昱這人好像挺矛盾。
矛盾的具體表現在:範昱總是持續性希望他記起,偶爾又不想讓他記起。
但不管怎麽說,那些都是他謝曲從前的記憶,為免夜長夢多,還是盡快找回來,比較省心。
但去歸去,謝曲還是很擔心範昱身體的。
臨行前,謝曲再三确認範昱是真的沒事了,還從崔钰手裏搜刮了好些能暫且壓制範昱病魇的藥,才将信将疑地和範昱一塊趕去鬼門關。
按照崔钰的安排,牛頭馬面會在鬼門關等着他們。
判官殿離鬼門關不算近,路上要經過好多有意思的地兒。謝曲自回到地府後,還是頭回像今天這樣大大方方的四處走動,一時間看什麽都新奇,一會去左邊轉兩圈,一會又去右邊扒拉兩下,可把範昱給煩得夠嗆。
此時正值凡間的深夜,是最适合鬼差往來拘魂的時候。謝曲落在範昱身後幾步,看見自己身旁經過的許多鬼差穿着不一,有些着白袍,有些卻着青衫,心裏很好奇,遂随口問道:“小昱兒,為什麽他們穿的不一樣?”
範昱朝天翻白眼。
真是說累了,也不知道謝曲這人的臉皮究竟是怎麽長的,一邊不要臉,一邊二皮臉,回回認錯都比兔子快,但就是堅持不改。
就比如說謝曲總愛喊他小昱兒這點,他早就不記得已經提過多少回。
唉,罷了,只當是蒼蠅嗡嗡。
話說回來,雖然嫌如今的謝曲變聒噪了,但為了日後好搭夥,範昱還是耐着性子解釋了。
“穿白衣的,是咱們地府原本就有的鬼差。”謝曲朝前方仰一仰下巴,思索片刻方繼續道:“青衣是活人差,你知道活人差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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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曲點頭:“知道,先前在凡間的話本上看到過,據說地府偶爾會選些各方面都很合适的活人,讓他們在夜裏幫忙走幾趟陰差,拘魂引靈。沒想到居然是真的。”
“是了,凡間每天死去的人太多,咱們原本的人忙不過來。再說又不是人人死後都會化煞,尋常魂魄只要有個引路人就行了。”頓了頓,眼底漾出一點笑意來,指指來往差吏中個子最高那個,彎眸道:“有了他們這些活人差,既能為地府減輕負擔,又能為他們自己添福德,是一舉兩得的好事。你看見那個長得最高的沒有?他叫程齊,是個很會辦事的活人差,引魂渡靈從不出錯。”
謝曲順着範昱手指方向偏頭看,見着了一位笑容謙和,氣質清淡的青衫公子向他點頭。
謝曲:“……”
“瘦的像猴,一看就短命,估摸沒兩天就能從活人差轉成死人差了,有啥可看的。”謝曲冷哼一聲,颠颠往前走了兩步,把範昱看向程齊的視線擋住了,指着左邊一面貼滿匿名告示的白磚牆問,“那又是什麽?”
“那個啊,那是咱們地府的解惑牆,百鬼若遇到了什麽想不開的事,就寫張紙條偷偷貼上去,不必署名,來往見到的都會看兩眼,答兩句。”被謝曲這麽一打擾,範昱也不在意,只是把笑意斂了。
謝曲:“……”
沒想到地府玩的還挺花,還能幫着解惑哪?
又過了些時候,再往前走就是鬼門關了。謝曲稍作猶豫,藏在袖子裏的手指勾了勾,一張十分顯眼的大紅告示就出現在解惑牆正中央。
臨走前提問,回來時就能驗收了,美得很。
牛頭馬面就在前面不遠處等着。
從陽間通往地府的鬼門關,乃是瘴氣籠罩之地,其間無日無月,無晝無夜,頭頂天色一直都是半亮不亮的挂着,平日既不刮風也不下雨,濃白瘴氣凝如實質,又多鴉雀悲鳴,尋常新魂一旦誤入其中,沒有鬼差帶領,絕對是極容易迷失方向的。
不提旁人,謝曲先前随範昱返回凡間時,在這裏都有點找不到東南西北了。
但這回好歹是第二次來了,找的能比第一次利索點。
再走幾步,迎面看見總是笑呵呵的馬面。
因為要去凡間辦事,馬面這時也做了凡人打扮,他把一張人臉仔細黏好,馬耳隐去藏了,再把原本一人來高的金叉變成小金簪,歪歪插在發間。
馬面身後站着牛頭。
牛頭個子高得像小山一樣,皮膚黝黑,穿一身窄袖勁裝,一身腱子肉幾乎快把衣衫撐破了,剛蓄到肩膀的頭發松松散着,細碎卷曲,額頭上纏戴一條鑲嵌引靈石的抹額。
謝曲還是第一次見牛頭,見他比自己還高大半頭,就沒忍住多看了兩眼。
見謝曲在打量自己,牛頭也很有禮貌的低下頭,對着謝曲微微笑了一下。
牛頭這一笑,謝曲才後知後覺的發現,原來牛頭沒有眼珠。
倒也不是說真沒眼珠,而是牛頭的眼珠顏色極淺,就連眼珠中央的瞳孔顏色也淺,只比眼白稍暗一些,平時被身旁亮光稍微一晃,看着就很像沒眼珠。
但謝曲不得不承認,這牛頭雖然眼睛樣子奇怪,審美卻不錯。
都是畫假臉,馬面那臉畫的就很孩子氣,配上他平時咋咋呼呼的性格,幾乎讓人只要一看見他張嘴,就想捂耳朵。
但牛頭不是,牛頭畫的這張臉,細看其實很有幾分像凡間的西域人,山根很高,眼窩深陷,反正不是只純正的中原“牛”,也不知他是在哪學來的,在地府那堆個個渾身陰氣缭繞的鬼差裏摻合着,冷不防瞧上一眼,還挺有趣兒。
最令人感到舒服的是,牛頭好像不大愛說話。
不愛說話好,不愛說話太好了,總比又來一個唢吶好。畢竟雖然之前沒見過,但在來這的路上,謝曲心裏已經做好要聽牛頭馬面唢吶二重奏的準備了。
結果居然意外的清淨。
清淨得甚至都有點過頭了。
湊齊了人就出發。在去雲仙澤的路上,謝曲全程只聽到馬面在說話,他則見縫插針哄哄孩子,範昱偶爾也會附和兩句,至于牛頭?牛頭從始至終都一言未發,安靜得像個啞巴。
具體安靜到什麽地步呢?
連笑都沒聲兒!
謝曲閑來無事,在路上特意留神過,發現每當馬面講到有趣之處,他和範昱都會被逗笑,但牛頭不會。
就算碰上特別特別有意思的,牛頭也只是彎一下眼睛,嘴角往上輕輕勾着,就那麽笑不露齒地跟着點點頭。
一路上,謝曲花了挺多心思琢磨牛頭臉上這笑,總覺得這笑看起來有點詭異,不知道該用什麽詞兒來形容它。
想了很久都沒頭緒,結果臨到雲仙澤大門口,謝曲終于挖空心思找到了一個很合适的詞兒,可以用來形容牛頭臉上這笑。
這詞兒叫“溫婉娴淑”。
試想,一名身高九尺的異域面孔壯漢,卻總是對着別人笑得一臉溫婉賢淑,這……這場面豈能不詭異?
尤其這“溫婉賢淑”的牛頭不止安靜,還真的很體貼。
範昱的藥,馬面愛吃的小零嘴,甚至是他謝曲平常最喜歡的米酒,牛頭竟全一樣不落的帶在身上,随叫随到,絕不懈怠。
甚至還有乘涼的傘,畫符的黃紙,上好的狼毫筆和混血朱砂等等等,牛頭竟然全帶來了。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這牛頭簡直就像個善解人意的百寶箱。說句不客氣的話,和牛頭一起出任務,路上都不必刻意提醒,只要一個眼神再把手一伸,牛頭就會及時把同伴想要的東西翻出來了。
雖然悶得像只鋸嘴葫蘆,但勝過千言萬語。
悶得謝曲甚至都有種錯覺——這牛頭要不就是真啞巴,要不就是和馬面用了同一張嘴,馬面平時用嘴多,牛頭自然就得安靜。
所以在繼馬唢吶之後,謝曲又在心裏給牛頭起了個诨名兒,叫牛葫蘆。
但不管牛頭是安靜是吵鬧,身上有什麽本事,大家既然是來辦正事的,總不能一直站在大門口不進去。
其實離得老遠謝曲就感受到了,柳雲仙是靈修,死後的煞比李章厲害很多,雖然如今只籠着雲仙澤中一座偏殿,沒有像李章那樣,投機取巧直接建了座鬼城出來,怨氣卻比李章只多不少,令人極難接近,大白天的就已是陰風陣陣了。
大風吹得冷,範昱嗅着風中熟悉的血煞味兒,下意識舔了舔嘴唇,又開始咳嗽。
看來柳雲仙這繭,是織在他當初死去的地方了。
雲仙澤弟子衆多,現下死了掌事主人,內裏弟子們亂成一團,各處走動的都有。但靈修再厲害也只是凡人,凡人看不見鬼差,謝曲等人也樂得清淨,幾乎沒多想,手印一結,便神不知鬼不覺混入了雲仙澤中的偏殿。
結果剛一進去,謝曲人傻了。
因為想象中和上次一樣的小迷宮并沒出現,而且範昱、牛頭和馬面全不見了,就剩他自個被孤零零鎖在一個燃着甜香的密室裏,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連用神識和範昱說話都做不到了。
電光火石之間,謝曲忽然就想起範昱曾和他說過,要他別在繭裏亂跑,更別亂摸或者亂動,如果可以,在他記憶恢複之前,最好能一直緊跟在範昱身後。
他這回倒是真記着範昱的話了,也很想跟着,可……
範昱之前也沒告訴過他,這破東西有時還會随機分配來訪者的“出生地”啊!
正精神緊張着,偏巧屋裏線香又斷了,緊接着有極輕的腳步聲響起,來人叩着門問謝曲:“今天也不想見我麽?我知道錯了。”
聽着有點熟悉,但絕不是範昱的聲音。
謝曲:“……”這他媽……這人問誰呢?
謝曲頭發根都立起來了,他環顧四周,連屋裏鏡子都照了,再三确認現在這屋裏确實只有他一人,并且他也沒有像上次一樣,忽然附在別人的身上。
結果門外那人偏還很锲而不舍,根本不給謝曲往深裏琢磨的機會,自顧自地對謝曲說道:“你不說話,我就當你原諒我了,我……我現在就進去找你下棋,好麽?”
作者有話要說:
想不到吧!咱們牛頭是體貼男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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