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試驗
莊永年,洛花宗弟子,靈脈盡毀,無法修行。
因為突然出現在腦子裏的這些記憶很混亂,且并不是按照真實時間排序的,謝曲要竭盡全力集中精神,才能勉強在一堆零碎的信息中,稍微挑出來點有用的。
因為這些記憶都太細碎了,而且轉瞬即逝。
再說柳雲仙和莊永年這兩人的關系也奇怪,時好時壞的,謝曲在心裏順了順,覺得他倆大致上該是這樣的——起初雙方還能平和相處,但是随着後來柳雲仙的态度越來越古怪,莊永年就不大理會他了。
所以方才柳雲仙祈求莊永年留在雲仙澤的話,應是莊永年剛被困在這裏不久時,柳雲仙對他說的。
至于桌上那琴,大約就是後來被摔斷的了。
腦子裏驟然被別人記憶填滿的滋味不大好,但那到底只是別人的記憶,按說影響絕不會這麽大,但誰讓謝曲如今本就是個正失憶着的人,被這麽一通折騰下來,神智都有些恍惚了。
和上回侵入李章的識海不同,這一回,謝曲感覺自己就是完完全全的莊永年。
而莊永年昔日用過的那些苦藥,彈過的那些曲,以及……
謝曲鬼使神差地伸手,撫上身旁那個用了許多安神草藥填充的軟枕。
…
是夜,大雨。
月中仙斷成三截,昔日令衆多修者趨之若鹜的仙琴,如今被棄之如履,孤零零躺在角落,弦斷無聲,靈力散盡,正如他靈脈枯槁,早就已是強弩之末的主人。
“你後悔了是不是?你後悔當年救我是不是?”柳雲仙一改往日卑微模樣,兩眼赤紅,死死壓着身下人,嗚咽着問他:“莊永年,你後悔那時給我飯吃給我衣穿,後悔不遠千裏送我來雲仙澤謀前程,讓這裏的主人收我為徒了,是不是?”
柳雲仙挨得那樣近,幾乎和莊永年鼻尖相抵着,手上力道也大,令謝曲能清楚聽見自己腕骨被擰碎的咯吱聲。
謝曲疼得一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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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真是好痛!
怪哉,在這種類似于做夢的混亂記憶之中,他為什麽還能感覺到痛?
而且他現在身處的,難道不是柳雲仙織出來的繭?
既然是在柳雲仙的繭裏,如今這詭異視角又是誰的?難道柳雲仙在織繭時,還能對他的這些“造物”,如此感同身受麽……?
“我覺得這裏面有蹊跷。”募的,謝曲想到範昱方才和他說過那話,彈身的動作一僵。然而正當他覺得自己就要摸出點什麽端倪時,好不容易才清晰一會的思緒,就重又被莊永年的記憶擾亂了。
在莊永年的記憶中,柳雲仙狀若瘋癫,這會正死死壓住他不放,翻來覆去問他那些奇怪的問題。
“莊永年,你為什麽要和他對弈,還為他彈奏流水?”
“你讨厭我了是不是?”
“你後悔了是不是?想離開我了是不是?”
“我不許,我不許!我就快要做好了!我不許你死,你不可以死!也不可以離開雲仙澤,永遠、永遠都不行!”
然後就是十指交疊,有細碎的啄吻落在眉骨上,再往下變成野獸似的撕咬。手腕那塊的骨頭早就痛麻了,此刻只好軟軟垂着,連惱怒掙紮也做不到。
“你……別再這麽羞辱我,我是真的不想再活了。”
鲛紗之內,隐隐傳出斷續哭音,細聽卻是柳雲仙的。
折磨人的哭了,被折磨的那個卻還沉靜如水,聲音裏半點情緒都不見。
“柳雲仙,我于你有再造之恩,教你識字,做人,結果你就是這樣報答我的?你看看你現在把我變成了什麽樣子,非人非鬼……一只怪物。”
“即便我離不開這裏,我也永遠不會喜歡你。”
平平板板的,別說歇斯底裏,甚至連點起伏都沒有,可就是這種平板冰涼的聲音,才更令人絕望。
身上蘭袍已被扯碎,有只手在往腿間探,謝曲呼吸一滞,一瞬間被吓得回神,心中大感不妙。
果然下一刻,範昱的聲音驟然間變得震耳欲聾,将他耳膜都快刺破了。
範昱喊:“謝曲!你在那邊哼哼唧唧的幹什麽呢!!!!!!!”
謝曲:“……”
這會好了,這會徹底清醒了。
還問幹什麽,他剛才差點在莊永年的回憶裏,被別人給幹了。
聽見範昱這麽問,謝曲捂上臉。
不堪回首啊,簡直是不堪回首。
但是這話該怎麽回?
小昱兒,剛才我看見柳雲仙要和我上床,我吓了一跳,清醒過來就聽見你在罵我了?
這麽回不好吧。
萬一範昱問他在夢裏做到了哪一步怎麽辦,多尴尬啊。
畢竟那倆人可親在一起了,而他又能清清楚楚感受到莊永年正感受着的……
…
“問你話呢!剛剛你跟那幹什麽呢!”範昱還在惱怒,聲音聽着像是想殺人,“我們現在是在辦正事!怎麽的?你那屋裏是有豔鬼出來了麽?!”
謝曲:“……”
謝曲:“不是豔鬼,小昱兒你聽我說,其實是莊永年和柳雲仙,是他倆在我腦子裏辦那事,我是無辜的……”
……罷了,還是如實交代,別掙紮了吧。
畢竟他謝曲也是受害者。
夢魇着差點和自己以前小心防着的賊子上床,還是在下面,而且還是被強迫的……
謝曲現在只覺得心裏膈應,比吃了蒼蠅還膈應。
人一旦膈應到極致,說話就會冷靜下來了
“原是這樣的……。”三言兩語間,謝曲就把方才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一五一十全和範昱說了——當然是撿着重點說的,稍稍隐瞞了一二細節。
謝曲想:按照莊永年的記憶來看,莊永年一定是被柳雲仙囚禁在這裏的。
柳雲仙喜歡莊永年,不忍心看他死,應該是在他身上試驗了一些不大好的東西,勉強吊着他的命。
先前柳雲仙去聽雨山莊借看《神機譜》,大約也是與莊永年有關。
只是莊永年似乎對柳雲仙無意。
在莊永年的心裏,他起初只當柳雲仙是晚輩,後來被設計囚禁此處,對柳雲仙更又生出許多厭惡來,連話也不太想和他多說了。
想來,柳雲仙用在他身上的那些試驗,應是讓他感到很痛苦,甚至生不如死。
…
結果當謝曲把這些推測全說給範昱後,範昱卻是詭異地沉默了一下。
“不應當啊。”謝曲回答的邏輯通順,言之鑿鑿。範昱在聽了之後,果然不再注意他方才支支吾吾的丢臉事了,轉而驚奇道:“我現下是柳雲仙,我看到的,卻是柳莊二人相處和睦,情深意重。而且我這桌上的書信說,明明是莊永年自己不想死,寧可不人不鬼地吊着口氣,也要活下去陪伴柳雲仙,所以柳雲仙才會一門心思研究這些傀儡制造之法,想給莊永年重新造個能用的殼子。”
這邊是屈辱厭惡,那邊卻是情意和合。
果然如此。謝曲不自覺地點頭。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也算是驗證了他方才的猜測了。
一時無話,謝曲重又站起身,走到桌案旁邊,低頭看了看纏在斷琴上那幾股金線,沉吟許久,方在心裏詢問範昱道:“小昱兒,你說……咱倆現在有沒有可能,其實并不是落在同一個人織成的繭中?”
因為不是一處,所以聯系吃力,所見事物細節也有所不同。
又因為這兩個繭其實很有些重合之處,所以才沒有完全被阻斷。
這樣一看,範昱沒說謊,因為範昱看到的,确實就只有那些。而他也沒說謊,因為他現在身處的這個繭,主人其實不是柳雲仙,而是莊永年。
死在這雲仙澤中的,不只有一人。
那麽他們兩個誰的記憶才是真的?誰又是死後糊塗?
經謝曲提醒,範昱倒是也想起來了,恍然道:“我明白你的意思,确實很有可能如你猜測的那般。”
“生死簿上記載,若有兩人死後同時化煞,且彼此之間聯系深重,便有一定幾率出現眼下這樣的情況:各自記憶被影響,真假交織,令入局者輕易無法尋到出路。”
“所以你是說,咱倆看到的都不一定是真,興許只是繭中主人故意放給你我看的障眼法?”
“按照記載是如此,因為即使是如柳雲仙這種惡煞織出來的繭,所夢之物也不一定就都是假的。但這種事情有解法,萬幸這次我們來的人多。”範昱道:“一般來說,交織在一起的兩只煞,總會是一強一弱,記憶更清楚完整的那只是強,可以掌控繭中相對較大的區域,記憶混亂虛假的那只是弱,只能在強的手底下茍延殘喘,龜縮一隅。”
“咱們此次來人正好是雙數,想辦法從你被困的地方逃出去,找到牛頭馬面,問問他倆都看見了什麽。我想他們這時也正對應着誰,到時候大家一比對,如果有三個人都看見了差不多的事,只有一人不同,那麽那個不同的所見即為假。”
頓了頓,再道:“我想我們現在只要能找出弱的,沒準就能逼出強的,一舉破開這個繭,因為你我所處之地的聯系,已變得越來越緊密了。”
确實如此,肯定是越來越緊密了的。
畢竟在剛進來時,範昱的聲音總是斷斷續續,仿佛随時都會消失掉。
但方才他陷在莊永年回憶中不能自拔,範昱扯着嗓門質問他時,那種巨大的音量,簡直如同喊話本人就站在他面前,甚至還正揪着他的耳朵……
不敢想,想了就害怕。
既害怕莊永年那些烏七八糟的記憶,也害怕範昱突如其來,中氣十足的大嗓門。
說起來,範昱這人也是挺有趣,明明是一副病軀,怎麽每每和他陰陽怪氣的時候,都中氣十足的仿佛還能再活萬萬年?
正在心裏吐槽着,耳旁忽然傳來範昱的一聲悶哼,緊接着,他和範昱便又徹底失去了聯系。
謝曲:“……”
“範昱!範昱你那邊又是怎麽了?是有什麽邪祟出現嗎!!!”謝曲用手捂住耳朵,在這邊用比範昱方才更中氣十足的嗓門喊,全然不記得自己上一刻還在埋怨人家嗓門大。
然而任憑他這時如何焦急,範昱都沒有再答他。
與此同時,前面被鎖了許久不曾打開的房門,忽然吱嘎一聲,自己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謝:語音會議正開到要緊處,忽然斷線了,怎麽辦在線等or2
又更新啦,你們這兩天營養液灌得太勤快,讓我感覺不多更點都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