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雙數
忽然失去和範昱的聯系,令謝曲很焦躁。
但比和範昱失去聯系更讓謝曲焦躁的,是門外倒灌進來的湖水。
直到這時候,謝曲才明白這間密室為何無窗,因為它根本就不是建在陸地上,而是建在湖底。
先前有柳雲仙的禁制護着,湖水無法湧進屋內,如今禁制沒了,水就進來了。
看來在莊永年的記憶中,這會的時間線,已經發展到柳雲仙忽然死去了。
也罷,還是先離開這裏,去找牛頭和馬面,沒準等到了別的地方,就能重新聯系上範昱。
這麽想着,謝曲下意識咬硬兩腮,舔了舔被他提前含在口中的鲛珠。
鲛珠避水,口中含着它,便可在水中如履平地,這是馬面告訴他的。但能想着随身把鲛珠帶上,卻是牛頭的功勞。
不過這些都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先弄清楚自己這時身在何處。
前腳剛踏出房門,謝曲轉身往後看,就見方才那間困了他許久不得解脫的密室,竟然憑空消失不見了,幹幹淨淨就像從未存在過。
而他這會腳下踩着的,是湖底一大片松軟的赤色淤泥。
真是好漂亮的顏色,紅的像是浸了血似的。
而且……
謝曲彎下腰,撥開血泥,露出裏面被掩埋着的東西。
是個用木頭雕刻的小零件,雖然已經丢棄很久,形狀都被水流腐蝕得圓潤了,但謝曲還是一眼就看出來了——這是一塊膝蓋骨。
至于雕刻用到的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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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曲将這小玩意徹底刨出來,捏在指尖端詳,最終驚訝的确認,這居然是一塊真的東神木。
早年聽雨山莊便是以機甲傀儡起家,謝曲生前也愛研究這些,所以對這種東西很熟悉,知道這是制造傀儡的上上等材料,通常兩寸見方就可值千金,是能讓天底下所有傀儡師都視若珍寶的稀罕物。
再往前走,又撿着一塊踝骨。
湖底忽的卷起大浪,将血泥沖刷幹淨,謝曲茫茫然站在原處,親眼見着了數不清的木傀儡,有些是完整的人形,有些是斷肢殘骸,還有些,就只是一點零碎的指骨關節。
但是無論大小,無一例外都用到了東神木。
多到鋪滿了湖底的,稀罕到離譜的東神木,一眼望過去,全是錢。
而且有些木塊上,還沾了被血水浸泡過的痕跡,顏色烏漆抹黑的,滿是煞氣。
再往深裏挖點,就能看到木頭零件底下數不清多少具的人骨,每具都是七零八碎,而且沒有頭顱。
其實在看清這些的時候,再聯系方才莊永年對柳雲仙說過的話,謝曲心裏就已經很有數了。
制造木傀儡是謝曲的拿手好活兒,早在他小時候,他便從古籍中看到過:相傳在很久以前,有些傀儡師因為對人體構造不夠了解,為了研究,就捉活人剖開記錄。可是活人被剖開時的怨氣太大,他們怕損氣運,就會在試驗結束之後,用刀斬下苦主的頭顱,再挖下眼睛,令苦主死後目不能視,頭腦不能思考,自然就不記得自己究竟為何而死,找誰尋仇了。
當然這些都只是邪法,不可取,尋常的傀儡師一旦這樣做了,就要做好日後東窗事發,被七大仙門群起而攻之,挫骨揚灰的心理準備。
再說今日不同往日,有前人探索,如今介紹如何制造傀儡的書籍早就是數不勝數,哪裏還能用得到活人。
換句話說,柳雲仙之所以還在用這種老法子,一是他确實不精通此道,在制作木傀儡這件事情上沒悟性,二是他心裏其實不希望被別人發現,他最近在研究這種東西,所以更不方便向誰請教,只得自己一點一點摸索。
如果莊永年的記憶是真的,柳雲仙過去殺了那麽些人還能全身而退,也是好籌謀,難怪死後會變成這麽厲害的惡煞。
但是還不等謝曲再多撿幾塊骨頭仔細查看,眼前景象就又變了。
紅泥湖底眨眼不見,等謝曲重新再回過神時,他手裏的東神木關節已碎成幾塊,不知所蹤了。
謝曲發現自己正站在雲仙澤正殿門口,面前便是柳雲仙平日會客之地,名曰青鳥小齋。
青鳥小齋裏困着的是牛頭。
這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離了湖底,沒有莊永年的影響,謝曲的頭腦已經很清醒,此刻見到牛頭正在青鳥小齋中沒頭蒼蠅似的亂轉,稍一沉吟,便決定以力破巧,先把人拎出來再說。
想到就做。
袍袖翻覆之下,有數道鐵鏈自謝曲腕間激射而出,有些纖細如發絲,還有些粗如嬰兒小臂,全都毫無意外纏住青鳥小齋的門窗,再這麽一扯一拽,劈裏啪啦一陣響動之後……
房子塌了。
青鳥小齋中防禦陣法的陣眼,就在門窗之上,趕巧就讓謝曲瞎貓碰見死耗子,給徹底破了。
眼見好端端的房子坍塌成一團廢墟,原本只想把門窗拽開,沒想拆房子的謝曲:“……”
牛頭,我對不住你。
生怕自己方才的魯莽會連累牛頭,謝曲趕忙跑上前去,親力親為把牛頭從一堆木頭磚塊裏,給扒拉了出來。
相比于謝曲臉上的慚愧,牛頭就顯得冷靜很多,甚至還很感激地對着謝曲笑了一下,就像早就已經習慣了謝曲如此暴力的拆房子做派,簡明扼要地對謝曲道:“我是左溫書,與莊永年交好多年的一個丹修,此次趕到雲仙澤,是受柳雲仙與莊永年之托,來煉延壽丹。”
這是謝曲見到牛頭後,聽見牛頭說的第一句話,聲音又低又沉但帶着暖意,居然挺好聽。
原來牛頭并不是啞巴,且他開口說的每一個字都有含義,都不是廢話。
就比方說此刻,牛頭說他自己對應的,是個名叫左溫書的丹修,來此是為柳雲仙和莊永年煉延壽丹,謝曲就心裏便明白,牛頭看到的柳莊二人一定是很要好的,并不像他在湖底看到的那般針鋒相對。
仿佛是為了印證自己說的話,牛頭又攤開手,把莫名出現在他袖子裏的一封書信遞給謝曲看。
看筆跡,竟是莊永年親自書寫的一封求救信,甚至不惜以洛花宗十數株珍貴藥材做酬謝,請求左溫書為他煉一爐最好的延壽丹。
這結果令謝曲大為震驚。因為按照範昱的說法,若牛頭看到的一切都與範昱所述的故事版本相合,就證明他方才在湖底看到的那些東西,全是假的。
範昱的聲音重又在耳朵旁邊響起來了,細聽帶點回音,“出來了麽?”
謝曲:“!”
謝曲忙用食指按住右耳,不答反問:“剛剛是怎麽回事,你還好麽?”
“沒什麽,只是不當心碰到機關,摔進了建在書房底下的一個私牢裏。”範昱在那邊解釋道:“但是很巧,馬面就在這個地牢裏關着。”
那倒是真巧。
“沒事就好。”謝曲稍一擡手,将數道魂鎖重又收進袖裏,再把牛頭攙扶起來,斟酌着對那邊的範昱說:“對了,我也找到牛頭了,我有事要告訴你。”
“真巧,我也有事和你說。”範昱了然答應。
“那你就說吧。”
“你先說吧。”
這之後,兩人有片刻的一同沉默,然後異口同聲道:“我想你看到的那些,才是真實的。”
話說完了,又是一陣沉默,比方才兩人沉默的時間還長。
說好的三對一呢?
謝曲稍稍側首,帶着探尋的目光落在牛頭臉上,心裏忽然就有點發毛。
乖乖,他怎就忘了,記得上回在那鬼城裏,他與範昱失散後,回身遇到的同伴,好像并不是真正的同伴……
而且這個牛頭居然會說話,該不會是假的吧?!
心裏正害怕,卻見牛頭忽然轉過身來,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腼腆地低下頭,開始搓衣角。
謝曲:“……”
行吧,不必擔心了,眼前這個牛頭一定是真的。
不因為別的,就憑這貨方才臉上那點笑,啧啧,就那個溫和羞澀的勁兒,還真不是一般人能模仿出來的。
但是這就很對不上了啊。
身前不遠處,牛頭還在搓衣角。
因為這會扮演的是個文弱丹修,牛頭身上穿着毛領廣袖長衫,戴玉冠束發,腰間還挂香囊,端的是一副溫文爾雅好裝扮。
……只可惜牛頭本身是大高個。
原本就是小山一樣的身材,穿窄袖勁裝還能顯腿長,此刻被身後厚重毛裘一攏,腰也沒有,腿也沒有,映在地上那影子,活脫脫就是一個上小下大的三角山丘,光站那不動,都讓人覺得很擋光。
然後就是這樣一個站直了擋光的壯漢,現下正像個受氣小媳婦似的,攏着袖子搓衣角。
光搓衣角就罷了,兩只船大的腳丫子,站着還是內八。
……真是好辣眼。
辣眼到一看就不是別人假扮的。
眼見着牛頭快把衣角搓開線了,謝曲不忍直視,轉回身來背對着,戚戚然地對範昱道:“旁的先不提,牛頭在我這裏叫左溫書,是個丹修,此番受托來煉延壽丹,正合上你方才對我說的那些事。”
合上什麽呢?
合上柳莊二人是兩廂情願,莊永年也是自願留在雲仙澤的。
可範昱卻搖了搖頭。
範昱道:“但馬面在我這裏叫安舟,是個伺候莊永年起居用藥的小仆。馬面和我說,這名叫安舟的小仆因為幫莊永年往外送信,找左溫書來救人,最終惹柳雲仙發了怒,将他拖進私牢裏活剖了,屍骨全被撒在一無名湖底。”
“哦,險些忘了,據說那無名湖底,還有很多像安舟這麽被活剖掉的人,遠遠一眼望去,有成堆的斷肢白骨鋪滿湖底,因煞氣太重,湖中已有五十多年不生活物了。”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更新啦~
發現一個很可愛的小細節,你們看or2是不是比orz的屁股更翹一點點,欸嘿嘿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