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眼,說:“容容的。”
我一時啞口無言,半晌才問:“她說什麽?”
“她們已經上公車了,叫我們打車。”
“……那就打車吧。”
他點點頭。
我摸摸口袋,才想起把阿芬送到火車站純屬臨時起意,我并沒有帶錢出來,連搭公交的硬幣都是小鳳給的,不覺有點尴尬地說:“我沒有帶錢,你有嗎?”
他看向我,大概是晚上的緣故,他的眼眸顯得特別的幽深,他頓了一下,好像在思考自己有沒有帶錢似地,然後說:“我也沒有。”
“啊?”我不禁傻眼:“那怎麽辦?”
他又看了我一眼,率先邁開步子:“走路。”
我還站在原地,他走了一段,停住了腳步,轉身遠遠地看着我,并不說什麽,一徑的沉默。我抿了下唇,起步跟了上去。
我沒想到,在那麽多事情發生後,我們還能在這樣的一個夜晚,一起走在這空曠的馬路上。
只是走路,彼此并不交談,卻讓我一陣陣的心神不寧,最後不得不開始數自己的步子,免得大腦閑置,胡思亂想。
第N遍數錯,開始重數的時候,忽然聽到莊序夜風中有些空曠的聲音:“你沒有用我的論文。”
他一開口,我默念的數字就又亂了,頓了一下說:“嗯,那樣總歸不好。”
我以為這樣說,這個話題便該到此為止了,誰知道他竟然固執地追問:“哪裏不好?”
我張口結舌,難道我要說,因為這篇論文是你為容容道歉所寫,我才覺得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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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是你寫的。”
“是嗎?我寫的你就不要?”他有些質疑的語調,“大三的時候,我們才認識不久,你就問我要專業課的論文參考……”
你那次也沒給我啊,我心裏有些苦澀地回答,而且那次我其實已經胡亂寫好了,只是想找個事由跟你多點交流而已。
“……你就當我思想進步了吧。”
我一點都不想想起過去的事,每一個細節想來都那麽的傻,令我恨不得毀屍滅跡。幸好,也只有我和他兩個人知道而已。
不過,也許容容也會知道?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他會不會說起我,把我說過的傻話告訴容容,博得她一嗔一笑。
這種想法太可怕,簡直有走火入魔的趨勢,我有點不想和他一起走了,這樣安靜的夜晚,空曠的馬路,一點都不合适我們這樣兩個人。
我的腳步慢了下來。
“你先走吧。”我說,“我走不動了,你不用等我。”
他站住了,皺眉看着我,“你……到底嬌生慣養到什麽地步。”
……我只是随便找個借口而已……
他的目光落在我腳上,緊皺的眉頭表達出強烈的不認同。“你怎麽穿這種鞋子出來,只顧漂亮,一點都不……”
他大概發現了自己語氣不太妥當,猛然住了口。
我低頭看了下我腳上無辜的細跟涼鞋,忍不住為它伸冤:“我沒想到今天要走路,而且這就是普通的鞋子,今年流行啊,我們宿舍每個人都有一雙差不多的。”
而且我沒記錯的話,容容今天穿的鞋子也是這種細跟吧。果然,看一個人不順眼,就連她穿什麽鞋,都會是錯誤。
“是嗎?”他頓了頓說,“我沒注意。”
我沉默了一下,問:“莊序,你是不是很看不慣我?”
“覺得我整天不求上進又懶散……”
還嬌生慣養?
最後幾個字我沒說出來,怎麽都覺得跟自己很違和。小時候爸爸媽媽忙工作,我也被扔在鄉下奶奶家好久的,不是照樣過的好好的麽,最多現在有點四體不勤而已吧……這樣在他看來都算嬌生慣養了麽。
“是的。”他毫不猶豫地回答了我前半截問話。
……他還真的是,從來不給我一點面子。
我忍不住說:“可是這樣也沒什麽不好吧?每個人都一定要有什麽大目标麽?自己過的開心,又不妨礙別人就好了啊,為什麽要想那麽多?”
他沉默地聽着,什麽都沒有說。他顯然不會認同我吧,他就是那種很有目标,又一定要做到的人啊。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和他說這些,也許只是想讓他了解,或許我的确散漫了些,可是這就是我的天性啊,我喜歡這樣的日子,并沒有什麽錯。
我想起最近和姜銳做的一個測試,關于先吃大葡萄小葡萄的。“有一個測試,問你如果吃葡萄,是先吃大的還是先吃小的。我應該是那種先吃大葡萄的人吧。如果先把小葡萄吃完,說不定就沒胃口吃大葡萄了呢?眼下能先開心的過的話,為什麽要想那麽遠呢。”
他輕輕地說:“如果從來沒有大葡萄呢?”
“啊……”
我愣住,想起他的家庭,心底猛的泛起一陣酸楚,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覺得自己狗屁不通過。
“不,有過的。”他又突然說,“只是唯一的那顆大葡萄,被我氣跑了。”
被他氣跑了……是容容嗎?我想起來,最近幾次聚餐,他們都不坐在一起,話也不多的樣子……
腦補瘦瘦苗條的容容變成一顆圓滾滾的葡萄的樣子,失落中我也忍不住好笑,可是看他那麽認真的樣子,我也不好意思笑出來,只是說:“她會再跑回來的。”
“真的嗎?”
莊序居然認真地追問,讓我覺得好像我的答案很重要似的。可是,我又不是容容。
然而他那種急需要得到肯定答案的迫切卻讓我不由自主的點頭,也許他只是需要旁人的一句安慰吧。
“真的。”我萬分認真地說。
他沒再說話,只是展顏一笑,好象突然放心了一樣。
記憶中莊序從未這樣笑過,彷佛迷霧散盡,雲開月明。我被他笑得有些晃神,回過神來又倍加失落。
這樣的笑容不是為我,将來我也再不會看見。我被這突襲而來的悵然所驅使,忽的就喊了他的名字,“莊序!”
他眼中還帶着未散的笑意。“怎麽?”
一瞬間我想說點什麽,算是盡最後的努力,可是猛然又想起,最後的努力,不是早就做過好多回了嗎?
而且,那時候我是不知道他和容容彼此有意,現在知道了,怎麽也應該退避三舍才對吧。
“沒什麽,随便叫叫。”
他一眨不眨的看着我,好象非要我說出什麽來似的。
“真的是随便叫叫……”
他眼眸中似乎染上了一些失望,我疑心我看錯,又覺得他大概只是覺得我無聊,有點不耐煩。
靜了一下,他移開目光,“再走幾步路好像有賣鞋子的地方,你換雙鞋子。”
這麽晚還有人擺攤?但是有也沒用啊。
“我沒錢啊。”我不得不提醒他,“你不是也沒帶錢嗎?”
他好像有點噎住了的樣子。
“就這麽走吧,不是鞋子的關系。”我說。
後來我們沒有再說什麽,一路不快不慢地走着,回到了學校,到了宿舍區的岔路口,我說了一聲醞釀已久的“再見”。
我正要用力地邁開腳步,不料卻聽見他說:“我送你到樓下。”
“不……”我想說不用了,可是擡起頭,看見他的神色,夜色中竟是那樣的柔和缱绻,于是一句話咽在了口中。
這樣的神情,不應該出現在此時此刻對着我吧,所以,也許不是為了送我?也許容容在樓下等他?
那我又何必自作多情的拒絕,于是我沒有說什麽,沉默地往宿舍走去,快到的時候,我忍不住朝宿舍樓下望去,看是不是如我所料般,容容等在樓下。
樓底下一片空蕩蕩的。
我有點出乎意料,但這并沒有多高興。
我簡直是希望容容等在那裏的,那樣我就能幹淨利落地上樓,把他們都抛之腦後,而不是像此刻這樣,一味地想着,我們又多了那麽幾分鐘的獨處。
這多麽可憐。
而且,又要說一聲“再見”了。
這次真的要再見了,沒有再多出一段路讓他再陪我走完。
我們不約而同的止步在宿舍門前。
一瞬間我們彼此沉默着,我失去了剛剛說再見的那種幹脆。也許那樣的力氣只夠用一次吧。
我步上了臺階,忍不住又轉過身來。
“莊序。”
“嗯?”他還沒有離開,站在臺階下,聞言擡頭望着我。我從來沒從這個角度看過他,所以也從來不知道,他微微擡頭看人的樣子,是這麽的好看。
被莫名地情緒驅使着,我不假思索地說:“你還是頭發短點更好看。”
最好穿白色的襯衫,淺藍色的牛仔褲……
就像那天我在舅舅家吃飯,聽到門響,跑去開門看到的那個男生一樣。
“你好,請問這裏是姜先生家嗎,我是莊序。”那個男生彬彬有禮地問。
然後我楞楞地看着你:“莊序?”
你很平靜從容的回答:“是的。”
我恍然地怔住,好像那一刻都在眼前。
“還有呢?”他居然沒有不耐煩,耐心無比地問我。
“沒有了。”我低下頭。
兩人之間又安靜了下來,徹底沒有話題可說了吧,我應該上樓了,可是我舍不得,這樣的時間以後再不會有。
如果黑夜永遠不散多好。
如果星辰永遠不落多好。
如果你可以一直陪着我站在這裏多好。
可是沒有如果了,沒有了,今天就是結局。
明明是離別的時刻,可是我卻滿腦子塞滿了永遠,厚顏地站着不說再見,沉默着,他居然也不說話,沉默地陪我站立。
但是,能拖延這一刻,又能拖多久呢?我深深吸口氣,看向他。
“我上去了。”
我跑上樓,從二樓的窗戶看他,他已經快走出我的視線。在綠樹徹底掩住他的背影前,我忽然控制不住自己的大聲喊他。
“莊序。”
他站住腳步,回頭。
他已經太遠了,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所以,他肯定也看不清楚我的樣子吧。
于是我毫無顧忌地痛快地流淚,用力地向他揮手。
再見了,莊序!
我還是喜歡你還是喜歡你,可是卻好象忽然安心了一樣。
知道你會一直在某個地方就好了,莊序。
然後,從此以後,不喜歡你,海闊天空。
大學篇完
——那天晚上我們分手,一個人想着再見,一個人想着未來。
第十三節
我決定振奮起來。
但是絕不包括被姜銳拖上飛機的這一刻。
“姐,你都這麽大了,就別跟我耍賴皮了好嗎?”
我被他“耍賴皮”三個字雷得不清,惱怒地說:“我哪有,被你騙了都不能抗議下嗎?你明明說七月份才去的,今天才幾號啊,到七月還有好幾天。”
姜銳嘿嘿一笑:“我還不是為了你好,你不是怕搭飛機嗎?所以我故意說晚幾天,你還來不及擔心害怕就上飛機了,這對身體多好啊!我英明神武吧!”
“……”
英明神武你個頭!
找到自己的位置坐定,姜銳安慰我:“好了我知道你一朝被蛇咬十年怕飛機,馬上起飛了就不用怕了。”
“為什麽?”
“你又不暈機,其實不就是怕死麽,起飛了就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了,你想再多有什麽用。”姜銳滿不在乎地聳聳肩。
“……”我默默地抽了本雜志蓋臉,哀嘆,“我到底為什麽答應舅媽跟你一起出去玩啊。”
“有得玩還嫌。”他搖頭晃腦地說着不知道從哪裏看來的句子,“跋山涉水看一處風景,就像千辛萬苦追尋一段感情,姐,拿出你的勇氣來看風景吧!”
我對這個以戳傷口為治療手段的混蛋已經懶得反應更多了,了無生趣地看了他一眼。
“哦,那你看完風景呢?就走了?”
姜銳莫名其妙地說:“不然還住風景裏啊。”
我立刻鄙視他:“所以得到感情你也走了吧,你這個花花公子!”
很好,這次終于輪到他無語了,世界清靜了。
結果安靜了沒一會,他又悉悉索索地在不知道幹什麽,不一會拿走我臉上的雜志,明顯是興奮過度地湊過來對我說:“來,姐,我們來拍個合照,出發留念。”
我立刻推開他,“不要,萬一變成遺照。”
說完就聽旁邊“咔”的一聲,過道那邊一位舉着手機比着V字自拍的大伯扭頭一臉驚恐地看着我。
半晌,姜銳僵硬地打了個哈哈,“姐,你要拍阿‘姨照’片啊。”
“哈哈……對啊……”
大伯一聲不吭地低下頭,好像在……删照片?
十幾個小時後,飛機降落在倫敦希斯羅機場,下飛機的時候那個大伯終于忍不住對我說:“小姑娘,我被你吓得一路都沒敢睡結實啊。”
我和姜銳連連道歉,看他行李沉問要不要幫忙提,大伯擺擺手,腳步虛浮地走出了飛機。
我和姜銳對視一眼,哈哈一笑,争相跑了出去。
我和姜銳這次出門,游學只是名義上的,其實就是到處玩玩,然後逛逛那些著名的大學。行程都是姜銳自己一手制定的,我整個就是個無腦跟随者,姜銳為此挺憂傷地說:“姐,你玩過網游嗎?”
我搖頭。
“玩過你就知道了,你這樣的,簡直是個跟寵啊!跟随寵物懂嗎?”他嘀嘀咕咕地說,“人家跟寵還能幫主人撿個東西啥的。”
我:“……”
姜銳把行程表把我手裏一拍,“那,你要是喜歡這裏呢,我們就在這裏多玩兩天,不過後面的行程就要變了,你來安排吧。”
我這個弟弟,外表一向大大咧咧,但其實最細致入微不過,他多半是想給我找點事情做做,讓我沒有時間去糾結。
我該怎麽告訴他,我已經不用他擔心了呢?我向他招招手,喊他和我一起坐在對着整片整片薰衣草的田埂上。
“姜銳,出來玩真的不錯。”
姜銳長長地“哦”了一聲:“不知道一開始是誰不情不願的。”
“很開心。”
“真的?”
我朝他笑了笑。我們一起并排坐了一會,我從那一望無際的紫色中收回視線,把行程表扔還給姜銳,“聽說還有很多很多向日葵啊,怎麽都沒看見,走吧,下一個目的地,出發!”
出來玩真的很好,起碼會明白,路途的風景再美,也要舍得及時告別。因為它不屬于我。
就這樣打打鬧鬧的,我和姜銳一路游玩過去,八月份我們到了德國,意外地接到了爸爸的電話。
我的手機不是全球通,他的電話打到了姜銳的手機上,說自己來德國考察項目,叫我和姜銳一起吃頓飯。
在德國街頭的普通小餐廳裏,我見到了許久未見的爸爸,依舊是那麽的意氣風發。他一直是個英俊的男人,而媽媽卻是長相平平,我記得小時候爸爸老是抱着我跟媽媽打趣,“幸好咱們女兒不像你,不然将來就不好嫁喽。”
媽媽就佯怒,然而帶着我見朋友的時候卻愛誇耀:“我們家曦光幸好不像我,像足了她爸爸,他們聶家啊,一家子男男女女都漂亮。”
語氣中總是洋溢着滿滿的幸福和自豪。
我的爸爸媽媽,在那個女人出現前,感情都是很好很好的。
我們點了食物,不鹹不淡地邊聊邊吃,話題就像盤子裏的面包那樣幹巴巴。吃完爸爸誇贊了姜銳幾句,又看了看我,姜銳向來十分會察言觀色,立刻識趣地站起來說:“外面挺熱鬧的,姐,我去買點小玩意,你們先吃。”
剩下我和爸爸單獨相對,一時都沒說話,半晌爸爸開口問:“你媽媽最近怎麽樣?”
“很好啊。”我随意地說,“聽幹媽說還有追求者追上門的,行情比我都好。爸爸,搞不好媽媽會比你還早再婚呢。”
“你胡說什麽!”爸爸立刻板起了臉,“我說過我不會再婚的。幾十年的老朋友身體不好,最多還有幾年的活頭,我照顧一下難道不應該?我跟別人清清白白的,你媽媽就愛捕風捉影胡思亂想,眼裏揉不得一粒沙子。”
是啊是啊,不過是老朋友,不過是照顧一下。
我心裏冷笑。爸爸嘴裏那個“老朋友”曾經是他的初戀,後來嫌棄聶家窮,又是鄉下戶口,轉身嫁了個當時很令人羨慕的有城市戶口的人。結果風水輪流轉,二十年後那女人的丈夫失業又意外身亡,人家立刻日子過不下去了,丈夫頭七都沒過,就拖着嬌弱的病軀暈倒在如今飛黃騰達的聶程遠先生面前,聶先生自然心頭震撼,憐香惜玉了,配了別墅又請名醫,連人家的女兒都認了幹女兒。
我老媽哪裏受得了這個氣,她當年能在全家都反對的情況下毅然下嫁給到城裏來打工的窮小子,如今也能毅然離婚。
我親愛的爸爸居然還覺得自己委屈。
真是可笑。
我懶得再跟他争辯,該說的他們離婚之前早就說過了,再說只有氣死自己罷了。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你就問這個?沒什麽事情我就走了,姜銳還在等我。”
他大概被我的态度氣到了,但是還是克制住了脾氣,“我這次找你是為了你的工作。上次你說投了盛遠的簡歷,回國後你去上班?
我搖搖頭:“不打算去了。”
“盛家這兩年跟我們合作得不錯,我本來還跟盛伯凱開玩笑說要易子而教的。”他表情有些遺憾,停了一下說,“不過你不去也好。曦光,到爸爸這邊來上班吧,你也該熟悉一下了,将來我的事業,總是要交給你的。”
我沒想到他跟我談這個,一時有些驚訝。
“我知道你媽媽不喜歡你親近我,哼,你媽媽的脾氣……”他看了我一眼,到底沒說下去,考慮了一會說,“先跟在我身邊看看學學,你本來就不應該從那些瑣碎的事情做起,那只會浪費你的時間。”
我拒絕的話已在口中,卻聽到爸爸長嘆一聲說,“曦光,爸爸老了。”
我想說哪裏哪裏,你還帥得很,一擡頭,卻在他鬓邊看見了白色的發根。他的神情有些消沉,好像這麽一瞬間,剛剛還意氣風發的聶程遠,就老态畢露了起來。
他不是五十都不到嗎?怎麽就有白頭發了。
我心裏雖然仍然很氣他,卻又分外的覺得難受。小時候他對我很好很好的畫面一幅幅在腦海裏翻滾。很小很小的時候,他背着我走半個城買當時還是比較少的肯德基,後來家裏一天天富裕起來,他們也一天比一天更忙碌,可是只要他不出差,我晚自修回家,家門口的燈下,總會有他等待的身影。
但是也正是如此,他背叛我和媽媽這個小家庭,才更令我痛。我強忍着不要去想那些久遠的溫情畫面,固執地搖了搖頭說:“媽媽不想讓我去,我就不會去。”
爸爸的聲音有些急怒和傷心:“你還是不相信爸爸?我說過多少遍了,沒有你們想的那些事!”
“那你為什麽不讓她從我家的房子裏搬出去!”
“……那只是一個我們從沒住過的空房子,沒有任何意義的。”爸爸有些乏力的樣子,“她還有個手術,做完爸爸就不管她了。”
最後一句話成功地讓我感受到了久違的怒痛交加,可是看他一幅疲憊的樣子,刺他的話卻怎麽也說不出口,只能僵着聲音說,“那等你不管了,我再去你那。”
爸爸看了下我,最後沒奈何地嘆息:“你這個也脾氣不知道像誰,外頭看起來什麽脾氣都沒有,其實又臭又硬,你……唉。”
姜銳在外面轉了一圈回來,爸爸已經走了。姜銳坐下就問:“姐,沒事吧?”
我搖搖頭:“爸爸叫我去他那上班,你覺得怎麽樣?”
姜銳想了一想問:“姑父怎麽說的?”
我把詳細的談話說了一遍,姜銳考慮了一下說:“姐,去吧。首先姑父的公司裏也有姑姑的心血,你去那是天經地義,其次,那對母女死皮賴臉的巴上姑父是為了什麽?”
他露出與年輕的臉龐毫不相稱的輕蔑冷笑:“人家越是觊觎的東西,你越要緊緊地全部抓在手裏。讓她們看得到吃不到,其實也挺有樂趣的嘛。”
“……”我無語地拍了拍他肩膀,“弟弟啊,我有沒有說過你将來肯定很有前途。”
姜銳點點頭說:“姐姐我跟你說,我看不慣我爸很久了,姑姑這麽受欺負他居然還這麽忍,不就那點破生意往來嘛。但是我是小輩,也不好說什麽,不過将來你要是受氣,我一定第一個打上門去。”
我頓時感動了,撲上去抱住他:“弟弟啊,你太有安全感了。我都舍不得把你嫁出去了……”
姜銳那一本正經的表情頓時繃不住了,滿臉通紅手忙腳亂地掙紮:“喂喂喂,你幹什麽,老子不是你想抱,想抱就能抱……”
我們在德國待了一段時間,又去了下奧地利,然後就完成了為期兩個月的游學,搭飛機回國了。姜銳回了南京,準備赴上海F大念書,我則直接回了無錫。
一回家就被媽媽責備:“你還曉得回來啊,你說說,出去兩個月,打了幾次電話回家?”
我愁眉苦臉地說:“唉,我不敢多打電話。”
媽媽奇怪:“為什麽?”
“外國的東西太難吃了,我怕你在電話裏聽出我瘦了,擔心我啊。”
“……”媽媽一下子哭笑不得了。
在家裏大吃了一頓紅燒肉後,我又被媽媽拎去見幹媽。我的幹媽是從小認的,感情還蠻好,不過見的次數其實并不太多,她早就定居京城,每年不過回無錫小住而已。
到了幹媽家,先送上從歐洲帶給她的禮物,然後被問了下學業工作什麽的,就被老媽趕走了,我懷疑她要談爸爸的事情,識趣地跑花園裏玩小貓們去了。
回家的路上,媽媽一直若有所思,到了晚上睡覺前,忽然問我:“曦光,你上次說你自己找工作,找得怎麽樣了?”
我有點心虛:“我明天就去投簡歷。”
媽媽忽然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忽然開口說,“你在歐洲的時候,你爸爸找過我了。”
“啊?”
媽媽又不說話了,忽而嘆氣說:“去吧。”
我有些吃驚:“你讓我去爸爸那?爸爸是不是誤導你什麽啦,我沒答應他呀。”
媽媽笑了起來:“我當然知道你沒答應,不然聶總怎麽會怒氣沖沖來找我呢。”
我忽然心裏生出點小小希望,非常委婉地打探:“……那你們,好好的談了一談?”
媽媽出了一會神,表情很平靜地說:“我們家和盛家前些年合作投資了一家生産性企業,在蘇州,你先去那裏上班吧,紮紮實實去學點東西。”
我實在不知道爸爸和媽媽之間達成了什麽,但是我忽然覺得,也許爸爸說的是真的?他只是憐憫那個女人,然後現在和媽媽之間有些轉機?即使心底仍然為媽媽意難平,可是如果爸爸認錯回頭,他們能重新在一起,那我還是會萬分萬分的開心。
我心中那點希望又放大了點,非常用力地點了點頭,表示各種服從他們的安排。
于是一周後,我就拖着行李箱,抱着父母馬上就要合好的美好期盼,高高興興地奔赴蘇州,開始了我的職場生涯。
第十四節
我在財務部工作,一方面是因為我以前在會計師事務所實習過,對這塊比較熟悉,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媽媽和爸爸創業的時候,她就是從這個職位開始的。她擅長財務和資本運營,爸爸則擅長抓生産和市場營銷,昔日雙劍合璧,如今卻分崩離析了。
財務部的工作并沒有什麽好說的,科長安排了一個叫歐琪琪的老員工帶我,我目前的工作就是端着椅子看她做賬,熟悉各種流程和財務軟件,看她們以前做好的報表學習一下等等。
比較意外的是,公司居然還配有宿舍,兩棟挺氣派的高樓,大概是當初地買下來的時候便宜吧。當然,住宿費還是要從工資裏扣的。當我知道我的工資,以及大部分工廠員工的工資後,我覺得這個扣錢很黑,偶爾聽到同事們抱怨起這個的時候,總是莫名有點心虛。
員工宿舍一樓就是食堂,于是每天的日子就變成了,從宿舍走出去上班——走回來吃飯——走出去上班——走回來睡覺這樣。
殷潔抱怨說:“沒想到上了班還不如學校了,以前學校是三點一線,現在居然是兩點一線了,唉,以前大學好歹還離市中心不遠呢,這裏出個門連個小賣部都看不見。”
殷潔是我的新室友,在公司管理部,還有一個室友萬羽華,在市場營銷部,都是同期進來的大學生。我們三個人住到一個四人間裏,另一個床位空缺。
殷潔長相甜甜的,是個麻利爽快的山東女孩。萬羽華是沉默寡言型的,老家在成都,很神奇的居然不愛吃辣。
上班沒什麽好,也沒什麽不好,就是食堂的食物實在令人無比痛恨。吃了幾天食堂後,我深深地意識到我錯了,我冤枉了學校食堂。
它絕對不是全中國最難吃的食堂。
最難吃的在這兒等着大家呢~~~
于是出去打牙祭就成了我們這群人生活的主題之一。
我上班了沒幾天就打電話跟老媽抱怨食堂的東西難吃,要求國慶一定要補回來,做一桌子好吃好喝的等着我。
誰知道很快我就發現我太天真了,財務真是世界上最悲催的職業之一啊,放大假的時候總是卡在結賬那會,其他部門都能閃人,就財務部不能,因為我們結賬時在月底和一號二號。
于是我只能加班到二號才回家。按照國家規定國慶加班是有三倍工資的,不過我毫不猶豫的吧加班費全換成了調休,我很無恥的立刻選擇了調休四天,科長皺着眉頭批準了,我喜滋滋地奔回老媽的懷抱,重點是老媽做的美食啊,足足待夠了九天才回來。結果等我回到公司,發現已經跟不上時代了。
什麽時候在食堂吃飯的主題已經不是抱怨食堂的菜難吃,而是集體花癡了呢?
“一手消息哦,聽說新來的副總以前是外科醫生來着,人帥氣質又好,特有風度。”
“真的嗎?你怎麽知道的啊?”
“哎呀,你不知道我有個同學在上海盛遠總部做人事嘛,上個星期打電話過來說,她們林經理要調過來,傷心嫉妒死了哈哈哈。然後我就八卦了一回呗。”
“咦,他幹嘛醫生不做來我們這啊?”
“我怎麽知道,反正就說他原來是外科醫生,還挺有名的吧,結果不知道怎麽不做了,就在盛遠總部當部門經理,然後忽然就要調過來負責我們這邊了。”
“哎你們說,從總部調我們這,算升還是降啊。”
“這還真不好說。”
“哎呀,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是帥啊!”
和我們一桌吃飯的女孩子都是剛剛畢業的,還堅強的保留着學生時代的八卦精神,但是到底不比學生時代的八卦起來那麽肆無忌憚了,涉及到上司,大家還是比較敏感地保留了自己的想法。不過言外之意,誰都聽得出來。
總部的部門經理變成分公司副總,怎麽聽着都不像是升職吧。
我啃着基本沒味道的煎魚排,興致盎然地豎着耳朵聽她們叽叽咕咕,忍不住悄聲問殷潔:“你是不是已經去圍觀過了啊?”
殷潔得意地說:“林副總是我直系上司好不好,老娘用得着去圍觀嗎,随便看啊!”一番得意完才說:“而且人家還沒來呢,圍觀個頭啊。”
我無語了,搞了半天人還沒來啊,這也興奮得太早了吧,不過話說回來,公司裏全部清一色的中年or中老年高層,這次忽然來個年輕高層,據說還那麽帥……
唉~~
我都忍不住有點期待起來。
雖然萬衆期待,但是帥哥副總遲遲未至,于是話題流行了一陣後就平靜了下來,我們的日常還是上班和食堂。公司的位置在工業園比較偏僻的地方,附近連可以逛一下的地方都沒有,員工宿舍裏還沒網絡,下班後幹什麽就成了一件令人苦惱的事情。
後來我們吸取了前輩們的經驗,趁上班的閑暇下一些正版電視劇小說什麽的,帶回宿舍看。
聽起來好像有點無聊,但是我發現我還蠻喜歡這樣的日子的,感覺特別的清淨又單純。同事關系也不錯,也真正在工作中能學到一些東西。
這天下班後,我蹲在宿舍用手機刷網頁,殷潔把我和羽華拉了過去,看她家偶像演的電視劇,我是不怎麽看電視劇的,總覺得看得很累,不過這個片子居然很不錯,節奏緊湊懸念叢生,我都被吸引住了。
然而最□的時候……
沒有了……
殷潔大喊一聲:“哎呀,我怎麽漏下了一集,我是豬嗎?!”
“……”我和羽華一起配合地點頭。
“石頭剪刀布!誰輸了誰去辦公室下。”
我和羽華都不同意,“你家偶像的電視劇啊,為啥要我們去下。”
殷潔痛心地看着我們:“你們都白看好幾集了,去下一集就哇哇叫,做人不能這樣子啊姐妹們!”
……好吧,那就石頭剪刀布……
然後我輸了……
我帶着硬盤偷偷地溜進了辦公室。不是月底,財務部的工作還是比較清閑的,并沒有人加班。我也沒開燈,輕聲地拖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