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紫鳶的頭發在瞬間變長,顏色變成了絢麗的銀白色,燦爛的陽光在其上形成層層的光暈,間或夾雜着紫色的流光,看起來煞是豔麗勾人。

“紫鳶。”一聲低沉陰冷的聲音自琴室門口傳來,紫鳶不禁打了個冷戰,人也瞬間清醒,頭發重變成黑色,眼眸也掩去紫色的痕跡。

紫鳶回身看着門口面色不善的容錦,松開沐風的手腕,低眉斂目,輕輕地說:“老師,抱歉,紫鳶失儀了。”

容錦身穿玄黑色紋蟒錦袍,配上他不凡的容顏,端的是讓人不敢直視。

衆院生一時皆跪在地上,口中直呼王爺千歲。除了沐風,容曦和紫鳶。

容錦看着紫鳶身上的青色衣袍,心中更是惱怒,似有自己的物件被人染指後的不快,可看見剛才景象,又覺這個物件實在不知檢點,全然沒有羞恥之心,只是出來一天便惹出這般禍事,果然是欠管教的。

“不知王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不知王爺可有何事?”沐風行了個虛禮,溫溫地說,仿佛剛才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無事,來看看犬子罷了。”容錦冷聲道。

容錦轉頭看着容曦,說:“你的飛鴿傳書我已閱過,你既是不喜歡紫鳶作你護衛,我今日便帶他離開罷,你若是有中意的人選再跟我說便是。”

紫鳶詫異地看着容曦,他素是知道容曦不喜歡他的,但是,他怎能讓容錦再把他帶回去關起來?

似是感到紫鳶的目光,容曦不禁躲閃,他自是知道這一切并非紫鳶的過錯,以父親的個性,紫鳶是一定沒有什麽好下場的,容曦只覺心下十分內疚,只恨當初寫信時欠思量,但容曦卻與容錦一樣的人,從不肯開口承認自己的過錯,更不會為誰求情。

“紫鳶,跟我回去。”容錦說着便擡腳往外走,他是真正不想呆在這個地方,如果不是顧念着周圍人多,他一定會把紫鳶就地正法,而不是隐忍心中的不快。

紫鳶并沒有跟上他的腳步,這在容錦的思想意識裏是不可能發生的,他不由扭頭,疑惑地看着紫鳶,心下卻更是惱怒,只想立時抽紫鳶幾鞭子。

“王爺,我想識字。”紫鳶終于努力從自己嗓子裏擠出這幾個字。

“你既想學,我會請夫子教你。”容錦的聲音已經與寒冰相仿。

“王爺,我想留在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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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紫鳶第一次忤逆容錦,第一次對容錦說出自己的想法,他覺得結果一定不會很好。

“哦?說說你的理由?”容錦的聲音變得甚為飄渺,甚至隐有一些笑意,紫鳶知道這是容錦怒極的征兆。

紫鳶低聲說:“我只是想與同學們一起。”

容錦徹底憤怒了,他是不是可以理解為這個物件寧願跟一些無關要緊的人一起混日子,也不願跟他這個主人相處?容錦覺得這個物件似乎忘記了自己的本分。

容錦想甩鞭子,但手頭什麽都沒有。他抄起琴狠勁拍在紫鳶背上。

沐風甚至看到根根琴弦勾起的皮肉在空中飛濺,他被眼前這種殘酷的景象駭住了,他素是知道錦王的殘暴,只是這等兇行依然讓他無法直視。

“跟我回去。”容錦冷然道。

紫鳶沒動,兩年間,他見到的人只是容錦,聽到的聲音只是容錦的聲音,他想作為一個人好好的感受一下自由的空氣,哪怕是周圍都是嘲弄的譏笑聲,他知道,這種自由或許不會再存在了。

空氣中傳來悶悶的拍打聲,紫鳶只覺琴弦似是彈到了他的骨頭,掀開他的皮肉,痛是極痛的,只是,紫鳶希望自己不要放棄。

“爹,你會把他打死的。”容曦看容錦打得上瘾,慌忙拉住容錦的手臂。

“為什麽?”容錦看着冷汗連連的紫鳶,這樣的紫鳶讓他陌生,也讓他不舒服,他想知道怎麽回事,而不是拍死他,這在容錦一生殘暴的歷史上是絕無僅有的。

紫鳶強忍腦海裏的眩暈,定定地看着容錦,“王爺,我只是想看看外面是什麽樣子的。”

容錦沒有再說話,紫鳶的态度告訴他,這個男人今天不會跟他回王府。

容錦拉起紫鳶的手腕,轉身往外走。紫鳶只覺手腕已經被捏斷了,已然沒有再反抗的心力。

沐風掩在袖子中的手握緊了拳頭,他無能為力,面對絕對的武力和權勢,他一個文弱的書生又能如何呢?這是他第一次為自己的無能而痛苦悔恨。

容錦的輕功已經是世間少有,他帶着紫鳶離開學院竟是一個人都沒有發現。他把紫鳶扔進馬車,自己也坐進去。

容錦是極會享受的,馬車裏熏着好聞的香,竟讓紫鳶生出浮生若夢之感。

或許是空氣太過稀薄,容錦聞到了陣陣的藥香,他一把拉開紫鳶身上的青色衣袍,只見裏面潔白如玉的皮膚上縱橫交錯的鞭痕,容錦用指甲摳那結痂的傷痕。

“我似乎說過,我不喜歡藥味。”

紫鳶低頭不語,容錦是極生氣了。

“這是誰的衣服?”

紫鳶依然沒開口,他隐隐覺得不能将沉水說出來,雖然他并不認為容錦會為了他這個鼎爐去找沉水的麻煩。

“今天還不到十五月圓,你今天為什麽會變成那個樣子?”容錦思量起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

“似乎是因為一些十歲以前的記憶。”紫鳶喃喃地說。

“哦?你想起來了?”容錦疑惑地問。

“沒有。只是片段而已。”

容錦擡起紫鳶的下巴,迫使他看着自己,冷冷地說:“你想做個人,但你偏偏真的不像人。這世上,可真正沒有紫眸銀發的人。”

“打你撿了我,我就不算是人了,只是一個鼎爐而已。”紫鳶幽幽地說。

“我救了你。”容錦糾正道。

“嗯。”紫鳶點點頭。

“你的命是我的。”容錦又道。

“是。”紫鳶輕輕地應道,說完似是極為疲憊,斂起雙目。

紫鳶覺得,他想什麽,其實容錦大部分都是知道的,只是有些事情,容錦大約是不屑想也絕對想不到的。

紫鳶從來都沒有想過逃跑,只希望容錦能夠開心,他能看着也是極好的。只是,近些時候,紫鳶總是覺得身體越來越差,似有時日無多,大限将至之感,不覺心下寂寥,想着若是容錦神功既成,大約就不再需要他了吧。

紫鳶想着,容錦肯定不知道,他已經把他所有的一切都給容錦了。

重新回到那個困了他兩年的落魄小院,紫鳶只覺這裏就像他人生的終點一般。

容錦是個極殘暴的人,這看着小院裏隐蔽的地下室就知道,這是容錦為懲罰他而設的地方。紫鳶看着這熟悉冰冷的地下室,靜靜的想,想來這個世間全部種類的刑具都集合在這裏了吧。

紫鳶并不畏懼容錦,只是對他無話可說。

容錦約莫是打累了,他手裏拿着鮮紅的鞭子厭惡地看着紫鳶已經無處着鞭的身體,他讨厭自己碰過的物件被別人碰觸,所以當他看到紫鳶渾身上下包紮的傷口,聞到藥膏淡淡的澀味,心下不由莫名煩躁。

紫鳶的神智已經瀕臨崩潰,他盡量咬緊嘴唇保持清醒,不讓容錦看到他虛弱的樣子,不願容錦聽到他深徹骨髓的痛呼。容錦從來都是粗暴而直接的,這次的采補直接讓紫鳶丢了半條命。

紫鳶撿起自己的外袍,蓋住自己裸露肮髒的軀體,他能感覺到血液順着他的腿不斷往下流,內裏的疼痛讓他幾乎站立不住。

紫鳶慢慢的走出地下室,小院裏有一個掩映在蘆葦間的暗河,他的身形已然顫抖不止,只是仍然堅挺的往暗河走去,像是冷酷的黑石。

容錦看着紫鳶遠去的身影,眼神晦暗不明。

月光隔着層層疊疊的蘆葦,零星散在紫鳶銀白如玉的身上,夜半的暗河浮起層層的水霧,讓人看不真切,紫鳶靠在岸邊,似是疲憊之極,合上雙眼,長長的睫毛讓人看不清他的情緒。他好似脆弱之極,又好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一般,他的眼眶裏似有水霧流轉,又仿若只是幻覺。

紫鳶感受着體內不到一成的內力,一口鮮血從胸中湧出。他覺得冷,驟然失去這麽多內力,讓他覺得他的身體已經全被掏空,沒有內力抵抗晚間襲人的涼氣和水中刺骨的冰涼,他甚至能覺得冰冷刺進他的骨頭,無處不在。他覺得一切都比原先預料的要來得早些,本來覺得這身體應該還能堅持四年,現在,他已經不會這樣想了,容錦的采補已讓他的身體虧空的十分嚴重,像今天晚上,他都有随時會消失的錯覺。

思量着這些瑣碎的事,身體不由放松下來,紫鳶竟不自覺地睡着了。待他再次醒來已是深夜,夜涼侵體,他只覺渾身竟無半點氣力,只得運起僅存的內力,翻身回到卧房。

細密的陽光透過窗戶撫上他如玉的臉龐,紫鳶從昏沉中恢複了一些知覺。

紫鳶重新出現在學院的課堂上,同學們都覺得意外非常。紫鳶重新坐在位置上,看着眼前的書有一瞬間呆愣,他竟是逃出來的,估計容錦從來沒有想過他也會逃跑,是啊,對他的事,容錦總不會上心的,在容錦看來,他不會有任何事,無論發生了怎樣的事,第二天,他總會一絲不茍地站在容錦面前。

紫鳶頭暈得更厲害了,只是坐着聽聽課都覺得甚為困難。如果他記得沒錯,下節課便是騎射課,希望他那素未謀面的騎射老師在第一節課上不會為難院生。

紫鳶看着眼前的騎射老師,只覺幻想什麽的果然都是太過美好。他們的騎射老師名陸戰,身形剽悍異常,紫鳶看着他,頭大如鬥,第一節課上,他竟讓院生們上馬奔走。

紫鳶只得走到陸戰近前,施施然一禮,道:“老師,紫鳶身體不适,不知老師可否酌情考慮。”

陸戰看着紫鳶,眼睛危險地眯起,紫鳶并不曉得,陸戰是學院裏典型的強硬派,最是難以通融。

“身體不适?那老師親自教導,定會讓你身體爽利起來,可好?”陸戰剛毅的臉上浮起一抹譏嘲,未等紫鳶回應,便打了一聲口哨,召來他自己的寶馬。

紫鳶看着眼前雄赳赳氣昂昂的黑馬,只覺這馬一定會讓他昨晚的傷口徹底裂開。未等他有什麽反應,陸戰已經拎着他翻身上馬,紫鳶穩住身形,本能似地牢牢地抓緊缰繩。陸戰眼角的譏諷之色更濃。

“怎麽樣,老師這馬不錯吧。”陸戰太陽一樣的聲音在紫鳶身邊響起,帶着濃濃的自豪。

“嗯。”紫鳶虛聲應道。

陸戰對于紫鳶的态度心生不滿,“沒想到竟是個不識貨的,看我這就讓你見識一下什麽是好馬。”

陸戰一揮馬鞭,原本款步慢行的黑馬如箭般飛馳而出。紫鳶只覺渾身上下都撕裂般地疼痛,身上登時冒出一身冷汗。

陸戰本是一名戰功凜凜的戰将,只因一些錯事被降職在此處當了一名教師,本就心生不順,此時騎着自己的戰馬,不覺心生豪邁,禦馬疾馳,不一會兒,兩人便已經遠離為院生們劃定的禦馬圈子。

“老師,這附近哪裏有水源?”紫鳶忍着不适,低聲詢問。

陸戰感到紫鳶的不适,緩下馬速,伸手撫上紫鳶的額頭,滾燙的溫度灼燒陸戰的手,陸戰驚覺不妙,把紫鳶拎下馬來,他這才看到紫鳶背部和下身的血跡。

“你受傷了?快讓我看看。”陸戰說着便要撕開紫鳶的衣袍。

紫鳶推開陸戰的手,重又問道:“附近可有水源?”

“沒有。”陸戰确定地說。

疼痛刺激着紫鳶直喘粗氣,臉上顯出層層紅暈,一陣眩暈感襲來,他忙扶着黑馬,生怕自己就此倒下。

陸戰尴尬地站在一邊,他本就只是一介将軍,不善言辭,此時心覺虧欠,更不知道說什麽是好。

“我要沐浴,麻煩老師幫我想想辦法。”紫鳶此時已沒有力氣跟陸戰生氣。

“我有寝室離得還算近,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去我那裏。”

紫鳶沒有說話,點了點頭,此時也只能這樣。

“那你稍等片刻,我去解散了院生,便回來尋你。”

“嗯。”紫鳶點頭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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