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陸戰慌忙牽了黑馬往回疾馳,紫鳶只覺馬蹄聲漸遠,終是支持不住,累倒在地,只是緊咬嘴唇,不讓自己失了神智。
陸戰再次返回時,只見紫鳶倒在地下,蜷縮起來,似是冷極,脆弱的模樣讓陸戰不由心生憐惜。他俯身把紫鳶抱在懷中,只覺男人身上冰冷異常,不覺緊了緊懷抱。
紫鳶驟然驚醒,推開陸戰的手臂,以手作刀劈向身後人的頸項。陸戰只覺一切皆在瞬息之間,只覺兩道冰冷的目光像獵豹似地盯着他,手刀已經劈向他的頸項。
陸戰不由出了一身冷汗,他看着吐血的紫鳶,想着若不是男人受了內傷而脫力,現在他就算不死也丢了半條命。
“你離我遠一些。”紫鳶冷冷地說,他不習慣有人離他太近。
“你發燒了,一個人走不回去。”陸戰覺得這是一件不容妥協的事實。
紫鳶沒有反對,任由陸戰扶他起來。
“陸戰。”
“嗯?”
“今天的事情不要跟任何人提及。”
陸戰點點頭,算是應下了。他心裏其實在相另外的事情,這個身材修長的男人,身上竟是如此瘦弱,他甚至覺得只要他略微使力,就會折斷男人的腰。陸戰以前甚是瞧不上這些瘦弱的男人,只是此時環着男人,感覺居然是很不錯的。
陸戰的屋子裏甚是簡單,桌子椅子和床,紫鳶只覺這樣便好。
“我去給你提熱水。”陸戰說着便要出去。
紫鳶拉住陸戰的衣角,擡眼看着陸戰陽剛的臉,“謝謝。”說完便放開陸戰的衣角,低眉斂目。
陸戰第一次覺得男人的聲音也可以如此動聽,竟有一瞬的呆愣,心下竟覺得十分歡喜,連帶着腳步也輕快幾分。
紫鳶撫着浴桶裏的溫水愣神,他從來都是有冰冷的河水中沐浴,無論受再重的傷容錦也不曾為他送來熱水,他甚至是不被允許踏出小院的,小院是王府唯一的禁地,傳聞裏面住着一只食人心魂的妖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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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要我幫你?”陸戰緊張地看着紫鳶,他試過了,水溫挺好。
紫鳶看着陸戰單純爽朗的眼睛,微微地笑,“不用了,你出去吧。”連帶着聲音也輕松幾分。
陸戰像是看到了什麽稀罕的事物,剛毅的臉上竟顯出紅暈,慌張離開屋子。
陸戰又像想起了什麽,重又闖進屋裏,“有事叫我,我就在外面。”
“好。”紫鳶應聲。
紫鳶運起內力蒸幹身上剛剛清洗過的黑袍。
你見過一個身材壯碩的男人手捧着一套衣衫外加幾瓶藥傻愣愣地站在自家門口嗎?紫鳶開門便看到陸戰傻愣愣地站着。
“我好了,謝謝你。”
“你上過藥了嗎?這是我給你找的傷藥和衣服,我本以為你會用的上。”陸戰看着紫鳶呆呆地笑。
紫鳶看着他手裏的物件,“這是給我找的嗎?”
“呵呵,傷藥是借來的,衣服是我以前的舊衣服,估計你穿會大很多,都是不好的物件,既然你自己都有準備,這些東西你也看不上眼。”陸戰說着便要把手裏的東西扔桌子上。
“我會報答你的。”紫鳶靜靜地說。
“不用不用,這本來就是我的錯。”陸戰慌忙解釋。
紫鳶沒有說什麽,轉身離開小屋。
陸戰坐在屋子裏,他只覺得哪裏不對,浴桶裏浮現淺紅色,紫鳶應該流了不少的血,但是房間裏并沒有殘留的藥味,剛才在馬上,也沒有發現他身上有瓶瓶罐罐的東西,難道他是沒有上藥嗎?陸戰越想越覺得應該是這樣,更覺得自己粗心。
紫鳶再次在寝室看到秋長亭,只覺僅隔一天确是發生了好些個事情。
紫鳶看着床上多出來的秋長亭的被褥,他想離開,這個床位讓給秋長亭并無不可,只是他如今內力虛空,受傷未愈,高熱更是讓他想躺着休息一會。
知道秋長亭極鄙視他的,紫鳶并不怪別人,擡眼看着秋長亭,靜靜地講:“我想休息一下。”
秋長亭也看着他,似又恢複了原先的光彩,笑道:“你睡呀,我看你還是沒帶被褥,就把我的借你用用,怎麽?你還嫌棄不成?”
“怎會?我原想你是有朋友來這裏休息。”
秋長亭坐到紫鳶旁邊,擡手撫過紫鳶額前的發絲,他不是第一次看紫鳶的樣貌,但每次看到紫鳶,總也免不了驚豔一把。
秋長亭伸手環抱紫鳶,紫鳶并不習慣這樣親密的碰觸,正要推開,耳邊想起秋長亭吶吶地聲間,他的聲音微弱而沉重,“對不起,子鳶,對不起。”
紫鳶轉而拍拍秋長亭的後背,“你什麽都沒有做,為何要道歉?”
“紫鳶,你不怪我嗎?”
“長亭,你很好。”
“你真的這麽覺得嗎?”
紫鳶只覺秋長亭的懷抱越來越緊,直叫他窒息,強烈的眩暈感再次襲來,只得推開秋長亭,“我累了,要休息了。”
“那你好好休息。”
紫鳶和衣躺在床上,思緒像大海裏的帆船浮浮沉沉,不停翻起各種各樣的畫面,那個讓他心神恐懼的紫衣男人總是頻頻出現,他站在蒙蒙的霧裏,輕輕喚他鳶兒,他的聲音羽毛般溫柔,帶着誘人心魄的磁性,紫鳶卻只想逃離,不停的奔跑。霧漸漸淡了,紫鳶覺得無論他怎麽跑都跑不出去,他甚至覺得紫衣男人一直都在他眼前,只待霧散了,他便會被紫衣男人抓走。
霧散了,紫鳶看見一雙冷酷的紫眸冰冷地盯着他。瞬間驚醒。
周身已驚出一身冷汗,四下裏一片黑暗,但紫鳶知道容錦就在這裏,他感覺到容錦坐在他床邊,發出微弱的呼吸聲。
“你來了。”紫鳶并不感到意外。
“你居然會逃跑。”容錦的聲音依舊冰冷,墨黑的眼眸在夜裏熠熠發光。
靜默。
“是啊,我也沒想到。”
“紫鳶,你還你自由。”容錦的聲音依然冰冷,讓人聽不出情緒。
紫鳶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漆黑的夜,今天晚上竟是一點月光都沒有的。
“容錦,你要我離開你。”
“是,只是我還需要你的功力。”
“你的神功快練成了對嗎?”
“是。”
“我以為你會殺了我。”紫鳶承述自己的想法。
“我原也是這麽想。”
“現在又是為什麽?”
“紫鳶,你是鼎爐。”
“嗯,一個物件。”
一翻話,紫鳶竟覺十分困頓,閉眼不欲再說,身邊滑過一陣輕風,他知道,容錦已經離開。紫鳶睜開眼看着眼前空洞迷茫的一切,是啊,他自由了,他被容錦抛棄了,雖然他覺得把抛棄這個詞用在自己身上極端可笑。
紫鳶想着,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那部功法,采補之道越是最後越是消磨鼎爐的身體,常人要習得那部神功,起碼要死十個鼎爐,實在是門陰損的功法,卻也十分厲害了得。容錦并不知曉這些,只因這部功法是紫鳶的。
早晨聽聞清脆鳥鳴,紫鳶只覺空空蕩蕩的,似有什麽極重要的東西消失了。
紫鳶很餓,但他沒有錢,想來,已經有兩天沒有好好吃飯,他看着松垂的腰帶,勾唇自嘲一下都有些困難。
子鳶看着周圍來來往往的陌生人群,已近黃昏,他還是沒找到工作。
街上的人越來越少,直到冷風四起,間或幾個酒醉的漢子在街上胡攪蠻纏,說着胡話。
紫鳶決定先回學院再說,不然就要露宿街頭,他已然餓極,腳步越來越慢。
四下裏景象卻越來越熱鬧,人來人往,花紅酒綠,紫鳶只覺久旱逢甘霖,竟生絕處逢生之感。
走到一處人多的地方,看着門口幾位濃妝豔抹的男人,紫鳶不由心生退卻,潛意識裏十分排斥這樣的場所。
推推攘攘間,紫鳶被擠進了大廳。
紫鳶吸了口氣,定下心來,找着一個管事的人,詢問有沒有賺錢的活計。
管事的上上下下瞧着紫鳶,問:“公子可會撫琴?今天撫琴的蘇公子沒來。”
“尚可。”
“你跟我來。”
管事的把紫鳶帶到一片紗簾後,紫鳶坐于琴前,輕撫琴弦,流水般的樂曲傾瀉而下。
管事的點點頭,“今晚你便是蘇洛蘇公子,記得,外面無論發生什麽事發出什麽聲音,你都不能離開這裏,也不能撫開這紗簾,你可明白?”
紫鳶點點頭,算是應下了。
紗簾被掀開,進來一位妖豔美麗的男人,後面還跟着管事的。紫鳶略略思索,猜想眼前這位紅衣男子大概就是這裏的主人。
“大家都叫我紅衣,你可以叫我老板。”紅衣上下打量着紫鳶,啧啧稱奇,這人的琴聲竟抵不上這人的驚豔,饒是他閱人無數,如此人物倒是罕見。
“老板,我叫紫鳶,不知可否在這裏謀個差事?”
“你可有親人?”
“沒有。”
“為何要來我這裏?”
“我需要錢。”
“那你可曉得我這裏是什麽地方?”
“不清楚。”
紅衣覺得好笑,這人都不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就敢來謀差事,這可是別人躲都躲不及的地方,不過紅衣可不會明明白白的告訴他。
“那你以後就叫蘇洛吧。這裏有一張契約,你看一下,簽個字吧。”紅衣說完,身後的管家便拿出一張紙遞給紫鳶。
“你可以給我讀一下嗎?”紫鳶詢問。
“你不識字?”
紫鳶的臉不由泛紅,似乎不識字确實是可惡。紅衣倒無甚在意,普通群衆不識字很正常,只覺眼前這風流人物竟是不識字,甚覺納罕。
“我不會給你念,你要簽就簽,不簽便罷。”說着便從袖口中拿出十兩銀子遞給紫鳶,“這是你今天的酬勞。”
紫鳶接過銀子,“要如何簽?”
管家走上前,遞給他一盒印泥,“只需要這個地方印上你的指印即可。”
紫鳶擡頭看着紅衣,“我只能晚上來,每個月的十五月圓時不能來。”
紅衣皺眉,似是在思量,“為什麽?”
“我身體不好。”
“你有病?我們這裏不養病人。”
“只是身體不好。”紫鳶重複。
“管家,查一查。”紅衣扭頭對身後的管家說。
管家上前執起紫鳶的手腕,紫鳶反手拍掉管家的手,再一次重複道:“我沒病。”
“你不接受檢查就可以走了。”紅衣定定地說。
紫鳶壓下心頭不适,把手腕伸給管家。
管家略略皺眉,道:“竟是個有內力的,看樣子,應該是受了極重的內傷,外加身體長期虧虛,是個短命的脈象。主子,他不是雛。”
紅衣眯眯眼,顯然是不悅的。
“扒了衣服看一看。”紅衣命令管家。
紫鳶沒有再說話,掩下心中的不悅,擡腳便欲離開。紅衣一手按住他的肩膀,擋住了他要離去的路。
“借過。”紫鳶冷聲說。
紅衣的丹鳳眼不悅地盯着紫鳶,紫鳶不防,只聽刷地一聲,紫鳶的衣服瞬間被紅衣撕裂,露出傷痕累累的上身。
紅衣看着紫鳶的身體皺眉,事實上,他對紫鳶的身體是很滿意的,只是為什麽會有這些傷痕?
紫鳶閉眼掩住眼中的憤怒,這是他現在唯一的衣服。
“可不可以借件衣服?”
“怎麽來的?”
“與你無關。”
紅衣把自己的豔紅衣袍脫下,披在紫鳶的身上,“簽了,明天晚上再來。這是不錯的傷藥,拿着抹了。”
紅衣遞給紫鳶一只瓷瓶,紫鳶不接。
“管家的醫術很好,或許可以調養好你的身體,你最好配合一點,我極讨厭醜陋的東西。”
紫鳶接下瓷瓶,返身按了指印。
“我可以走了嗎?”紫鳶冷眼看着紅衣。
“可以。”
紫鳶撿起自己被撕破的黑衣,轉身出了紗簾。
“等等。”
“老板還有什麽事?”紫鳶沒有轉頭,背對着紅衣。
“多大年紀?”
“十二。”
“呵呵,我猜也是如此,你沒撒謊,我很高興。”
紫鳶看不到紅衣的表情,只覺憤怒難當,這個紅衣知道他太多的事情。
待紫鳶走後不久,管家道:“主上,此人當是個麻煩。”
“管家,你不好奇嗎?究竟是什麽人,竟舍得鞭打這樣一個俏人?”紅衣勾起嘴角,丹鳳眼裏波光流轉。
“看起來倒你是逃出來的。”
紅衣只笑不語。
“他原本內力極好,武林之中可進前十。”
聽到管家的話,紅衣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管家繼續說,“現在不到兩成。”
“何人居然能把這樣的人傷至如此?”紅衣不由驚異道。
“不知。”管家搖頭。
紅衣看着樓下那個修長的背影,更覺好奇。當他看到那個修長的身影執起一個糕點慢慢咀嚼時,不由輕笑,“管家,我看,他實在是餓得很。”
“嗯,他應該是餓了幾天。”
“管家,他既吃了糕點,明天扣他工錢。”
“是,主上。”
“把他的賣身契收好。”紅衣說罷從樓上飄然而下,轉瞬消失,似鬼魅。
“沒想到竟是位院生,還是位不識字的院生。”紅衣看着紫鳶消失的地方,癡癡的笑。
“還有一位高手。”紅衣看着遠處的青色身影,勾起一個妖豔的笑。
如此紫鳶看到,肯定能認出那個青色身影便是救過他性命的游醫沉水。
青色身影看着紫鳶消失的背影,轉身朝紅衣的方向看來,拂袖離去,冷酷潇灑。
紫鳶飛身從窗口飄進自己的寝室,他看着床上的身影,不由一愣。秋長亭靜靜地坐在紫鳶床邊。
“你在等我?”
“你去哪裏了?”秋長亭扭頭看着紫鳶,眼睛裏竟然閃爍着憤怒的火光。
“不關你事。”
“那你身上怎麽會有這麽濃烈的脂粉味?”秋長亭說着便揪起紫鳶項前的衣襟,他的舉動讓紫鳶非常不适。紫鳶強忍不适,冷冷地看着秋長亭。
“放開。”紫鳶厲聲道。
“你穿的誰的衣服?”
“與你無關。”
刷地一聲,紫鳶今天的第二件衣服宣布報廢。
“你要如何?”紫鳶低沉的說,隐約有怒氣破體而出。
“你明天要穿着紅衣上課嗎?”秋長亭反問。
“我只有一件衣服。”
“穿我的。”秋長亭說完,似乎是再也忍受不了繼續坐在紫鳶床邊,憤然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下。
“謝謝。”紫鳶平複了情緒,覺得秋長亭說的也不無道理。
“我只是擔心你,你這麽晚都沒回來。”秋長亭的聲音帶着濃烈的關懷和擔憂,他應該是一直在等紫鳶。“我找了好多地方都找不到你。”
“你只是有事,以後都會晚歸,你莫等我。”紫鳶躺下,靜地說。
“你真的冷得不像個人。”秋長亭恨恨地說。
次日晚,紫鳶來到昨日的那個樓裏,這樓名煙雨樓,聽名字只覺詩情畫意,進入其中只覺烏煙瘴氣。
待紫鳶入得閣樓紗簾後,已經有人坐于其中。紫鳶猜眼前這位俊美的公子便是蘇洛。
紅衣撫簾,看着他們癡癡的笑,“這可如何是好,竟有兩個蘇洛?”
“你要做什麽?”紫鳶扭頭盯着紅衣,如果紅衣不能給他滿意的解釋,他會離開。
“給你介紹個新的工作呗,看你這麽缺錢,想找個來錢快的事給你做,如何?”紅衣笑得更是妖豔。
“你要我做什麽?”
“彈琴啊,不然你會做什麽?難不成你還會伺候人?”紅衣掩嘴笑得喜樂。
“休處胡說。”
“哦,對了,昨天你可是吃了價值不菲的糕點,今天可以從你的酬勞裏扣的。”紅衣扭頭癡笑着離去,示意紫鳶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