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九、少主很沒錢(六)

曲歇舞停,萬物俱寂。

慕容澤緩緩收回懸在古琴之上的手,悠悠舒了口氣,這才擡起頭來,神色淡漠地掃視了一周。

但見衆人皆是瞠目結舌僵化似石之狀,半數眼睛更是直勾勾地盯着他,他微微蹙眉,不悅地拉長了臉。

樂清舞得酣暢淋漓,心情自然奇佳,氣息尚未調息平整,便迫不及待地站到了慕容澤眼前,神采飛揚地說道,“公子适才所彈可是《步月拈花》?”

慕容澤有些訝異,不露聲色地看了樂清一眼,微微颔首,“正是。”

樂清激動得難以言表,不知所措地揮舞着雙手,連連驚嘆到忍不住落淚,“當真是不可思議,從未料想原是我有生之年竟還能再聽到此曲!”

意外之外,喜極而泣,慕容澤卻更顯迷惑,“你聽過?”

樂清努力睜着眼,依舊控制不住恣意的淚水,他笑得赧然而欣喜,“舞勺之年曾得幸聽過一回,自此便是念念不忘,只從未再聽人彈起過,一度以為已是絕唱,不曾想今日竟能如此走天運!不知公子能否善意相授,以了我夙願?”

對上樂清期許懇求的眼神,慕容澤輕颦稍思後卻是淡然拒絕,“不能。”

樂清輕輕抽了口氣,臉上的笑意頃刻退去,明潤的雙眸難掩失望,緊張得全然不知該從何處落手繼續請求。

“你真是小氣!便是我餓急之時也會分半個饅頭給那更餓的乞丐,授人琴曲于你而言不過舉手之勞,對姐姐來說卻是莫大驚喜,你便當做是日行一善又何樂而不為!”

梁宣不知何時跳了出來橫插一腳,義正言辭地指着慕容澤便是一通好說。

慕容澤以一敵二,微仰着頭覺得脖子有些不适,看着梁宣豎起來的眉毛,韶華流轉的雙眸微微眯起,清冷道,“舉手之勞?日行一善?你的舉手之勞日行一善便是将我訛來這裏彈琴?”

梁宣渾身氣勢不覺減弱,斟酌須臾立即又挺起了胸膛,“确實是我讓你來此彈的琴,但我本意絕非是訛你,而是想讓你用這絕妙的琴音取悅衆人!”

取悅衆人?這些嫖客?慕容澤控制不住臉色一沉,疏淡的目光寒針一般盯着梁宣,沉聲道,“你這般口無遮攔,怕不是長壽之命。”

梁宣混不吝地笑彎了眼,“你怎得和我爹說一樣的話?我爹都念叨了二十年我也還活蹦亂跳着呢,你且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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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寬心,我想弄死你。”

“咳咳咳……咳咳咳……”梁宣一開口險些被自己的口水嗆死,迫于慕容澤眸中無形的千斤壓力,竟然慫得挪着小碎步躲到了樂清身後,偷偷露出一只眼睛戒備地瞪着他。

樂清被梁宣這樣一攪和,極度失落的心情略微好轉,不死心地追問道,“能請教公子為何不願相授麽?”

慕容澤抿了抿嘴,嚴肅認真地看着樂清,半晌沉默後移開眼神輕聲說道,“我不教女人。”

樂清吃驚地瞪着慕容澤,有些吃不準是否自己聽錯了,慕容澤微微偏過頭,眼神飄忽不定,雪白狐裘的映襯之下,透着緋紅的脖頸越發誘人。

“噗——哈哈哈哈!”梁宣撲棱着眼,此情此景着實忍不住,從樂清身後跳出來,捂着肚子笑得歡暢。

慕容澤故作鎮定道,“你笑甚?”

梁宣一手搭在樂清肩上,笑得肩膀直抖,抿嘴也憋不住這番怒笑,好半天才能完整說出話來,“你、你真是太好玩了!是男是女傻傻分不清,況且還不是頭一回,真是、真是太有趣了!噗——哈哈哈哈!”

這回連樂清都忍不住別過臉去偷偷笑起來,慕容澤怔怔地看着他二人,面無表情地怒了。

他一手拍上琴臺借力嗖地便站到他二人身前,一手扶着一顆腦袋猛地用力撞到一起,只聽咚的一聲,梁宣和樂清齊齊捂着自己的額頭,痛得不由蹲了下去。

“哼!再敢笑仔細我撕爛你們的嘴!”慕容澤撇嘴一記冷笑,拍了拍雙手冷冷威脅着。

梁宣覺得腦子裏一直有聲音在嗡嗡作響,疼得發脹,他捂着額頭氣惱地擡眼瞪着事不關己的慕容澤,“你這分明就是惱羞成怒!自己眼拙便要遷怒于人,心胸狹窄風度匮乏!”

“我何時眼拙?何時遷怒?分明是你二人羞辱我在先,竟然還惡人先告狀。”

梁宣騰地站起來,氣呼呼地看着慕容澤,“你不知道這裏是長春院麽?”

慕容澤淡然應付梁宣的逼視,“知道又如何?”

“長春院是小南院你清楚麽?”

“哼!訛人之處同你如出一轍,小南院?分明就是不夜宮!”

“……在你看來,那個粉裙虎背熊腰的,還有那個黃衫生來就極為粗犷的,都是女人?”

“相貌天生,怎可以貌取人?你的品行實在低劣。”

“那他呢?”

“……”

梁宣順手拽了個人過來,不說面相如何,光是七尺身高便是尋常女子無法企及之高度,更何況這位“姑娘”許是出臺過于倉促,下巴的胡渣并未清理幹淨,一層青黑,慕容澤定定看着他,眨了眨眼,陷入了意味深長的沉思。

樂清覺得腦袋不似先前那般暈眩後,慢吞吞地站了起來,給予沉默而困惑的慕容澤最後一擊,“長春院裏所有人,不論美醜高矮,皆為男子,就連喜媽媽都是。”

慕容澤難以置信地瞪圓了雙眼,終于在震撼中被擊沉。

梁宣揉着腦袋看了他好半天,不由好奇道,“不過說來也怪,你既讨厭女人,又為何三番五次來這裏?”

若不是慕容澤的突然出現,他那套“最危險之地便最安全”的計策便能成功了,真是惜敗得令人扼腕,他明明就讨厭女人不是麽!

慕容澤将樂清上下左右看了好幾回,仍然不能接受他是男人這個事實,聽了梁宣的話随口便回道,“因為此處正是蜀郡最大的妓院。”

“所以咧?”

“所以溫采不用費力便能盡快找到我。”

“他作甚要找你?”

“因為……我為何要告訴你!”

“因為我好奇嘛,哎呀~別這樣小氣啦,來,接着說!”

梁宣沖慕容澤頻頻眨眼,惡心得慕容澤直皺眉,不過,也虧得這樣激烈的反應才讓他一直淩亂而茫然的思緒漸漸回攏,終是恢複冷靜。

“既身為男子,又為何做女相打扮?大丈夫的尊嚴豈能抛棄!”

樂清對這樣的質疑和譴責顯得習以為常,心情卻算不得輕快,他只是忘記了該如何去回答,因為早已麻木,不痛不癢。

梁宣卻人模狗樣地一聲嘆盡無限心酸,“哎……可不都是被逼的。”

慕容澤眼中冷光四射,逼良為娼可是重罪,在他眼皮子底下真出了這樣的事便不能坐視不管,當即問道,“誰逼你?”

梁宣沉痛地看着他,難以啓齒般低聲說道,“我爹。”

慕容澤顯得有些吃驚,“你爹?”

梁宣凝望着遠處,似是在回憶那不堪的過往,“他逼我娶我不喜歡的人,所以我反抗了……”

梁宣刻意的停頓讓慕容澤禁不住好奇追問道,“然後呢?”

梁宣收回眼神,異常真摯地看着慕容澤,“然後我發現我太嬌弱,縱然反抗也是贏不了的,所以我放棄了。”

慕容澤,“……”

慕容澤決定,日後這人的話半個字他都不會再信,誰信誰小狗。

樂清突然感到自己适才的傷春悲秋蒼涼悲怆根本微不足道,梁宣永遠能讓人啼笑皆非。

幕臺之上三人自顧自地打鬧争吵,全然沒有察覺圍觀衆人不知何時已經陷入無比激烈的争吵之中,直到四個大漢驟然跳上幕臺悄然将他三人圍住。

“我說了三個我全要!本員外多的是錢,你這騷婆子怎得這樣啰嗦?”

粗鄙之言登時引得三人齊齊望去,樂清的嬌顏上瞬間失了表情,慕容澤不由輕颦,而梁宣更是坦率地發出一疊聲怪叫,“咦~~~~”

原是那員外長得極為粗陋,又生得五大三粗,膀大腰圓肥碩無比,下巴的肥肉已經下垂到緊貼着胸膛,全然尋不着此人脖子在何處。

一步走渾身顫,走路都顯得極為吃力,喜媽媽本着和氣生財的生意之道,又或是本就不願意觸碰此一坨肥肉,愣是沒給人攔下,只能急忙喊道,“哎喲,趙員外,我這兒都同您說得這樣明白了,那位狐裘公子不是我院子裏的人,我做不來主的!”

“做不了主就給本員外滾開!我自己問他不用你操閑心!”

趙員外伸出豬蹄一般肥短的大手将喜媽媽揮到一旁,瞅着幕臺的木階略作思考,明智地放棄了拾階而上,朗聲沖着臺上的四人粗聲粗氣地喊道,“都給我帶回去!”

四個壯漢陰沉着臉步步逼近,梁宣拖着樂清急忙後退三步,沖慕容澤喊道,“少俠,該出手時就出手,莫要同他們客氣!”

慕容澤無言地回頭瞪了梁宣一眼,看着那些糙漢子們,眼神漸漸冷凝。

正是氣氛緊張到一觸即發之際,四支破空而出的木箭幾近同時射中了那四個壯漢的肩膊,看着齊齊倒下的大塊頭們,梁宣情不自禁贊道,“百步穿楊,好箭法!”

慕容澤眉眼不動地散了凝聚在手心的真氣,擡眼淡淡看着門外的溫采。

溫采手裏的四支箭一經射出,便将箭弩遞回給了身後的随從,三兩步走到慕容澤跟前,垂首弓身道,“讓二爺受驚了,溫采該死,溫采希望二爺能明白,無論何時何地所為何事,溫采但憑二爺吩咐,還望二爺莫要再獨自行動。”

作者有話要說:

溫采你身為東宮太監總管箭法如此卓群皇上知道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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