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二、少主很憂心(一)
“采花女賊,給我住手!”
梁宣未及多想,渾身驟然爆發的力量支撐着他鑽進馬車,兩只手死死拽住那陌生女子的胳膊。
那人猝然轉過頭,異色雙瞳中淩厲的戾氣煞得梁宣大吃一驚,連忙松手,後退兩步跌坐在地。
鵝蛋般溫潤白皙的臉上突兀地橫生着兩道赭色的疤痕,位于左眼下方,像是某種古老的魔咒,左眼純黑如墨,深不見底,右眼卻是罕見的藍灰色,澄澈透明之下黑色的瞳孔更顯妖冶。
她無言地瞪了梁宣須臾,淡然地轉過頭繼續剝慕容澤的衣服,并起的瘦弱雙指看似随意其實有跡可循地輕觸着他身上的穴位。
梁宣咽了咽口水,眨巴着眼若有所思,樂清吃力地将人扶起,一番尋思後不确定地問道,“敢問前輩可是鬼醫閣下?”
那人無動于衷,埋頭專心做着自己的活,将慕容澤渾身上下都摸了一遍之後,眨眼間指縫中便多了一柄清亮的小刀,梁宣的驚叫尚未脫口,她便麻利地劃開了慕容澤的手腕。
梁宣掙開樂清的雙手,再接再厲地跳上馬車,若不是顧忌着慕容澤的命脈尚在那人手裏,他當真能一腳踢飛她,不由憤怒地喊道,“你這是作甚!當他的血不值錢啊!趕緊給我堵起來!”
詭異的異色雙瞳滿是寒涼,毒蛇一樣死死盯着梁宣,梁宣不甘示弱,惡狠狠地瞪回去,正是眼眶發澀不堪忍受即将眨眼之際,那人竟是突兀地開了口。
“再瞪我就戳瞎你的眼睛!”
梁宣愣了愣,難以置信地看着那人,突然不厚道地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你這是、這是娃娃音?真、真是太有趣了!哈哈……哈……啊!”
一根銀針猛地紮入了梁宣的痛穴,疼得他當場滾成一團,嗷嗚直叫喚,那人氣定神閑地收回手,翻過慕容澤的手腕仔細查看着。
吃痛不能硬抗,大丈夫能屈能伸,梁宣痛得幾不能自理,滾着滾着便滾到了那人腳邊,扯着她的裙擺,求道,“神醫……高擡貴手……神醫……可疼死我了……”
樂清在一旁幹着急,也不敢妄動,跟着求道,“還望鬼醫開恩,他年紀小口無遮攔,還望您切勿介懷!”
那人睨了梁宣一眼,慢吞吞地說道,“我可不是神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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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宣咬死牙關,險些又在這稚嫩娃娃音的沖擊下噴笑出來,趕緊低下腦袋掩飾自己抽搐的嘴角,慌不疊改口道,“是鬼醫!是鬼醫!鬼醫姐姐饒命啊!”
鬼醫薛凝紫素來深藏巫醫谷,若非等閑之事絕不會出谷半步,想來除卻異色雙瞳驚恐天下之外,這道與自身形象完全不搭的娃娃音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樂清終于能肯定鬼醫的身份,心口一塊大石也算是落定,梁宣雖被解了痛穴,一時半刻卻也緩不過勁,尚自蜷縮一團瑟瑟發抖。
慕容澤的臉色卻是越發蒼白。
手腕處黑色的毒血已經染透了車廂,濃重的腥臭味令人不堪忍受,袒露的胸膛之上,心口的位置隐約能看到一團烏青,時隐時現,散發着危險不詳的氣息。
這會兒功夫,先前去通報的小弟子匆匆跑了回來,氣喘籲籲地回道,“代掌門說、說鬼醫不在。”
樂清略顯訝異地看着那一臉通紅的小弟子,抿着嘴決定假裝不曾聽見,薛凝紫從車廂裏探出腦袋,不顧小弟子滿臉的錯愕與慌亂,不容置喙地說道,“讓周秦備三間房,我的病人要借青城的地方療傷。”
從天而降的貴賓待遇,梁宣享受起來依舊絲毫不知心慌氣短。
倒不是樂清矜持,而是一海碗面已經是他的極限,熱騰騰的湯面已經讓渾身都暖和舒展開來,他扶着腰慢吞吞地站起身,揉了揉肚子,暗自決定先散步後睡覺。
與此同時,坐他對首的梁宣已經舔幹淨了五碗,連湯帶面絲毫不剩,将第六只空碗架到那五只碗堆之上,舔了舔嘴巴,再一次高聲叫道,“再來一碗!”
青城的小弟子瞠目結舌,匪夷所思地瞪着梁宣,恨不得将他肚子剖開仔細研究一番,梁宣皺眉拍着桌子,“快點,餓着呢!”
小弟子得令心肝一顫撒腿便沒了人影。
樂清看得直皺眉,頗有些擔憂地說道,“晚上不該吃這樣多,容易……呃,容易胖!”
梁宣捏了捏腰,又拍了拍肚子,沉思一番後,仰臉笑道,“肥而美,我還有很大的上升空間,不礙事!”
樂清繼續勸解,“吃多了還傷胃。”
梁宣大手一揮,“那更不礙事,我的胃都還沒吃飽呢!”
樂清不由撐大眼眶,難以置信地湊過去,摸了摸梁宣的肚皮,還真不像他這樣圓嘟嘟的,當即納悶道,“你把面都吃哪兒去了?”
梁宣揉着腦袋,嬌羞一笑,“讨厭~人家胃比較大嘛~~”
樂清臉色驟變,連忙撤離退居門前,呼吸了一番夜晚的清新空氣。
焦灼地等待着第七碗面條,梁宣百無聊賴地用筷子敲着桌面,時不時發出各種匪夷所思的怪叫,不想未能将面條召喚出來,卻是引來了面色不善的薛凝紫。
薛凝紫一進屋瞅見桌上高架的空碗,臉色登時一放,拽住梁宣的手拖着就跑。
梁宣一只手死死抓着門框,喊道,“強搶民男?!我警告你,我賣藝不賣身的啊!放手!放開我!我還沒吃飽呢!!”
樂清一頭黑線地捕捉到了梁宣焦躁的重點,不禁想起先前他在長春院為了吃當真什麽都可以不管不顧,雖覺詭異,可仍舊上前想要勸服鬼醫,還是讓他先吃飽吧。
然而話未出口,薛凝紫朝着梁宣的腦袋就是一刮子,怒道,“一不留神你竟然吃了這麽多?!你吃這樣多,血還有甚用處!”
梁宣尖叫道,“你是惡鬼!不讓我吃飽竟然還想吸我的血!放手!再不放我要叫了!”
薛凝紫冷哼了一聲,“你不是已經在叫了麽?你自己看看,在這青城,你就是叫破喉嚨也沒人來救你!”
梁宣癟着嘴,悲憤地瞪着一臉惡霸狀的薛凝紫,突然深吸一口氣,仰天大叫道,“啊——!!救命——!!爹——!!婉兒——!!卿卿——!阿飛阿翔——!!救命!!”
薛凝紫首當其沖,被音波震得腦仁疼,閉眼皺眉堪堪忍過去,氣急敗壞地吼道,“你再這樣拖沓,仔細你朋友的小命!”
梁宣立馬收住委屈的眼淚,義正言辭地指責道,“為何你不早說!快走啊!慢吞吞的我朋友的命不值錢啊!”
看着眼前厚顏無恥的背影,薛凝紫一手抓上門框,就着梁宣适才抵命不放手的地方,生生掰下了一大塊木頭。
樂清面無表情地看着走遠的梁宣,躬身對薛凝紫說道,“愚弟頑陋,鬼醫海涵。”
薛凝紫好半天才抑制住那股殺人的沖動,冷冷地看了眼樂清,說道,“若不是因為此毒多少是因我之故才會危害江湖,他早已死無葬身之地。”
樂清面色微整,薛凝紫一走,他便坐在桌前陷入沉思,剛及小弟子送面條過來,他随口便問道,“楊掌門的毒得了鬼醫救治,應當無須擔憂了吧?”
小弟子聞言,笑得欣喜,“可不是?掌門毒發的時候大家夥都吓壞了,尋了多少大夫都不頂用,卻是命裏積善行德,趕巧了鬼醫來了青城山,這才轉危為安,不然,這青城……哎,你瞧,我這一開口話就多了,這面?”
樂清笑了笑,“勞煩小師父了,面條且擺這裏吧。”
看來,楊不争中的毒跟那位公子應當是同一種,而這種來歷不明的屍毒十有八|九出自巫醫谷,而薛凝紫更是要為此事負全責,所以如她那般讨厭與世接觸的人,才會這樣反常地出谷,甚至是如此好心地二話不提便接手了那位公子的治療。
樂清瞬間想通了所有的關節,那剩下的謎團便只有毒僵究竟從何而來?并且那些毒僵究竟是用來對付誰的?那位公子?抑或是……梁宣……
薛凝紫回到慕容澤房間之時,梁宣拖了張凳子正坐在床邊,聽到開門聲茫然地回過頭,輕聲問道,“臉白成這樣還有救麽?你究竟行不行啊,鬼醫姐姐?”
薛凝紫默默捏緊拳頭,忍了片刻仍舊給了梁宣一拳,不作解釋直接跳上床,扯過他的手,毫不猶疑地劃開了他手腕處的血管,任由猩紅的血流入不知從何處掏出來的琉璃盞裏。
梁宣皺着眉,一聲未吭,血越積越多,紅得觸目驚心,他不得不偏過頭去,借以緩解心中莫名的慌亂。
約莫淹了琉璃盞的一半,薛凝紫才放開了梁宣的胳膊,随手丢給他一瓶金瘡藥,任由其自生自滅去。
緊接着探手從懷裏掏出一顆不知名的棕色藥丸,大約有指甲蓋那般大,兩指将其捏成粉末,均勻地灑入還熱乎着的鮮血之中,随意地用食指攪了攪,便在梁宣一臉詭異之中,淡定地喂慕容澤一口一口服下。
飲過鮮血的嘴唇紅豔妖嬈,在慘白的肌膚映襯之下越發驚心動魄,慕容澤安靜地閉着眼,呼吸幾不可察,美豔得一如畫作,入了狐媚之術的鬼神之作,梁宣不由看得有些癡傻。
一旦念及那人雙唇之上沾染的是自己的鮮血,便莫名覺得心髒有些躁動,急切而張狂,不得安生。
作者有話要說:
阿澤老不醒好寂寞( ̄▽ ̄)
哦,對了,Merry X'ma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