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三、少主很憂心(二)

約莫半盞茶的功夫,薛凝紫又一次解開了慕容澤的衣襟。

梁宣習以為常,一言未發,一雙眼卻是不由自主追随而去,黏上去不願挪開。

薛凝紫的雙指順着慕容澤胸膛上的穴位走了一遭,先前心口那團烏青已然淡了許多,她輕輕呼出一口氣,挑眉盯着梁宣笑得耐人尋味。

梁宣睜着眼不由哆嗦了一下,緊緊抱起自己的肩膀,驚悚道,“莫非我的血乃上古靈丹妙藥,能起死回生?”

薛凝紫斜睨了他一眼,閑閑道,“起死回生雖是誇大,但确為靈藥不錯,你可是常年用藥湯沐浴?”

梁宣愣了愣,微仰着腦袋沉思了一番,驀然想到,“那些濁水原來竟是藥湯?難怪總有一股詭異的味道!”

薛凝紫愕然道,“身上藥味如此濃重,你竟然這麽些年都不曾察覺?”

梁宣擡起胳膊聞了聞,又挑起衣襟将腦袋塞進自己懷裏四處嗅嗅,擡眼茫然搖着頭,“我怎得聞不見?”

薛凝紫皺了皺鼻子,滿眼嫌棄地一一數道,“牡丹皮,栀子,地骨皮,知母,決明子,蘆根,夏枯草,金銀花,還有靈芝、雪蓮,你是常年浸淫,這血倒成了妙藥,剛巧對付這奇毒缺了一味長白雪蓮,用你的血湊上剛剛好。”

梁宣一臉神奇地瞪着自己手腕的傷口,對自己的疼愛仰慕竟不動聲色地又增了三分,洋洋得意了好半天才終于想起來問道,“他中的究竟是何毒?”

薛凝紫臉色陡然一沉,眸中怒氣積聚,冷冷說道,“若不是魔教之人偷了我谷中養了十年的玉冰蟾,這毒又怎會在江湖之上興風作浪?我又何須這般費時費力,上門伺候着解毒?!真是,可恨至極!”

梁宣墨黑的瞳孔微微放大,面不改色地垂下腦袋,将困惑悉數贈與地面,随即大喇喇地質疑道,“我聽樂清說巫醫谷極為詭秘,機關重重,尋常人等根本無法近身,甚或是擅闖者死,當不當得真啊?”

薛凝紫冷哼了一聲,“魔教又豈是尋常之輩?他們看中的東西哪一樣曾失手過?”

梁宣道,“那鬼醫姐姐又如何認定便是魔教下的手?”

薛凝紫封了慕容澤身上幾處大穴,跳下床說道,“毒僵你不是已經見識過了麽?這些逆天霸道的陰損之物不正是南疆魔教的拿手絕活?再配合我巫醫谷劇毒無比的玉冰蟾,僅靠毒僵,魔教便能控制整個武林,若是這樣的解釋都不頂用,那遺留在巫醫谷的青木令便是最直接最有力的證據。”

梁宣凝眉細細尋思了片刻,問道,“既然有這樣通天的本領潛入巫醫谷偷得玉冰蟾,卻如此不小心落下了致命的青木令,鬼醫姐姐難道不覺得這“不小心”不小心得太過刻意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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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凝紫若有所思地看了梁宣一眼,“你怎得處處為魔教辯護?”

梁宣一怔,揉着腦袋嬉皮笑臉道,“讨厭,我哪有!只不過有些事有些道理本就不當被忽略,萬夫所指往往便深藏着不為人知的故事,姐姐說可是?”

薛凝紫的異色雙瞳波光流轉,盯得梁宣身上有些發毛,一時心虛,滿腦子飛速編着由頭,想着借機逃跑。

危險的靜默之中,慕容澤突兀而虛弱地喊道,“水……”

梁宣猛地擡眼望去,就見床上那人緊緊皺着眉,紅唇上的鮮血已然幹涸,細致錯落的裂紋随意分布着,嘴唇微微開啓,輕輕喘着氣。

薛凝紫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抻了個懶腰,說道,“命是保住了,放心吧,往後仍需靜養,哦,對了,你的血再給我一點。”

梁宣猛地縮起手,義正言辭地拒絕,“我貧血!”

薛凝紫都懶得反駁,一根銀針便封住了梁宣的行動,繼而不慌不忙地割開了他的血脈。

梁宣睜着眼,泫然欲泣,委屈抗拒得仿若被逼而為娼,薛凝紫被那雙濕漉漉的大眼睛瞧得莫名有些心虛,擡手拍了拍他的臉,說道,“好歹你吃青城住青城的,舉手之勞便可拯救他們的掌門,也不算你白吃白住,乖,別哭。”

梁宣豎眉叫道,“我不哭的,所以求姐姐別拍我臉了好麽?血夠了,當真,你趕緊給我這豁口堵起來呀!”

薛凝紫一時恍然,竟然不知該如何接話,默默看了梁宣片刻,随即淡然自若地放開了他的胳膊,端着琉璃盞一言不發推門而出。

梁宣舔着自己的傷口,心肝肉疼得不知如何是好,茫茫然四處看了看,這才想起來慕容澤還渴着呢,也顧不得其他,趕緊倒了杯水湊過去。

嘴唇上幹涸的血跡碰了水,便又暈了開去,就連杯子裏的水都染上一層淺淡緋紅。

梁宣臉色微沉,擡起袖子小心将慕容澤唇邊溢出的淺紅水漬擦去,接着喂他又喝了一杯,這才看到那緊蹙的眉頭微微有些舒展,他無意識地舔了舔嘴唇,漸漸沉沉睡去。

梁宣從恍惚之中回過神之時,才心驚地發現自己竟然莫名出了一身汗,口幹舌燥得拼命吞着口水,卻仍覺遠遠不夠,就着手裏的杯子慌不疊倒了一滿杯水,三兩口灌下,這才徐徐吐出一口氣,鎮定下來。

樂清看梁宣遲遲未歸,便出門去尋他,剛及進門,正目睹到他喝水的豪邁姿态,不由詫異,“這般口渴?”

梁宣心頭一跳,讪笑道,“适才經歷了一番激烈的争鬥,虛脫虛脫。”

樂清不明所以,滿臉困惑,“激烈的争鬥?”

梁宣哈哈笑得極為敷衍,“思想争鬥思想争鬥……不過這個且放一旁……”眨眼卻又一本正經,問道,“我的面呢?”

樂清嘴角微微抽搐,靜靜地看了他一眼,誠懇地說道,“我以為你很快便能回來,便讓小師父放桌上了,現在早就糊了。”

梁宣大張着嘴,極為失望,“啊——??我眼下如此虛弱,怎能這般殘忍地鬧斷糧!你瞧見這碩大的豁口了沒?我的血啊!哎喲,我頭暈……”

樂清看着一邊喊頭暈一邊還能堅持住将手腕遞到自己眼前的梁宣,很是無語。

手腕的傷不算碩大,可也不淺,樂清好奇道,“你的血能管什麽用?”

終于有人接茬,梁宣連忙叫苦不疊道,“那鬼醫說是我的血裏有牡丹有栀子還有金銀花,是解毒奇材,便取了我的血給他還有這青城掌門做解藥,滿滿兩大杯!真是禽獸!哎喲,我頭暈……”

梁宣只能記住些花名,樂清卻是一點就通,當即明白過來鬼醫之意定是覺得他體內的血混有齊備的中藥,乃解毒奇材。

抄手将有模有樣倒向他懷裏的梁宣扶穩,絲毫不受影響地繼續問道,“什麽毒這般霸道?”

梁宣微微皺眉,仔細想了想回道,“好像是巫醫谷的玉冰蟾教人給偷了。”

樂清了然,所以薛凝紫才會在極端不情願的情況下,仍舊不得不出谷解毒。

巫醫谷惹的麻煩自來便由巫醫谷自行解決,不幫忙亦不尋求幫忙,獨立孤行得宛如人情債便是洪水猛獸。

梁宣像條小狗一樣蹭着樂清的的胳膊,軟綿綿地喊着,“我的面……餓……面……餓……”

樂清頭疼地将人拎起來,無奈道,“我去給你做一碗還不行麽?站好了!”

梁宣登時兩眼放光,眨巴着眼眉飛色舞地瞅着樂清,樂清面無表情地轉過腦袋,着實不忍直視。

“對了,你的血怎會混有那麽多藥材?”樂清走了幾步突然想起來,好奇問道。

梁宣随口回道,“藥罐子裏泡大的。”

樂清訝然,“你身子不好麽?”

梁宣皺眉,認真思考了須臾,正經嚴肅地看着樂清,突然咧嘴笑道,“我不知道!”

樂清,“……”

梁宣拖着愣住的樂清直往廚房跑,“好了,藥也不能當飯吃!好姐姐,趕緊給我做面去!”

樂清皺眉,“不要叫我姐姐……”

梁宣立馬改口,“好哥哥,我的面!”

樂清,“……”

慕容澤覺得自己又做了那場似是永遠不會醒來的夢。

懵懂而陰暗,悲怆又迷茫。

那個夢永遠都只關乎一個人。

一個女人。

不論春夏她永遠穿着那身胭脂色的羅裙,恬然地坐在藤蘿編織的秋千上,似是永不懂悲傷一般,明麗的面孔之上洋溢着永不凋謝的歡樂。

她的雙眼閃爍着水樣的光彩,盈盈奪目,嬌然一笑,奪人心魄。

暢懷的笑聲總是能打動一切,即便是夢境都能感受到那股子宣薄而出的喜悅和怡然。

她會用那雙會說話般的眼睛滿含柔情地看着他,輕輕招手說道,“澤兒,過來這邊。”

每每此時,他都會心有餘悸,滿懷期待卻遲遲不肯踏出那一步。

因為他已經失望了太多次,再也不願意去嘗試。

可哪怕他極力抵觸,夢境之中,那個虛幻的自己卻都始終無法抗拒那甜蜜又危險的誘|惑。

而只要他踏出那一步,那個先前還明朗溫潤的女子便會在眨眼之間化身凄厲的惡鬼,用一種極為陰森惡毒的眼神冰冷地瞪着他。

清隽的面容瞬間蒼白,翦水之瞳宛如泣血霎時通紅,空洞洞的雙眼無神而驚悚地瞪着他,用一種讓人難以忍受的凄厲嘶啞的聲音,一遍遍不停歇地告訴他:

我不是你娘!不是!皇後,皇後才是你娘!滾開!滾!

女人陰寒的雙手最終會掐上他脖子,窒息之下他便會驟然從噩夢中脫離,茫然地睜着眼,急喘之下身子還會發一陣冷汗,漸漸平靜之後,便會冷靜而麻木地告訴自己:僅是個夢,而已。

今次也不例外,慕容澤司空見慣地盯着床頂,內心的空洞和疲乏無休止地蔓延着,卻猝然察覺到一絲不同尋常。

知覺漸漸恢複,然而窒息的感覺卻揮之不去,胸腔之中空氣越發稀少,呼吸都變得疼痛而艱難。

他微微擡起身子,入眼便是梁宣毛茸茸的腦袋,當時整個人就傻了。

作者有話要說:

話說,少主到現在還不造太子名字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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