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七、少主很憂心(六)
梁宣覺得自己是被“望他石”活生生給盯醒的。
背後的目光幽怨得驚天動地,宛如最為淩厲的劍芒,紮得他無法繼續安睡,無可奈何地睜開了眼。
滿心寒涼地慢慢轉過身子,餘光恰好捕捉到慕容澤匆忙垂眸,故作鎮定地将手中的書翻過一頁。
梁宣極力伸長胳膊抻了個舒坦的懶腰,随即又縮回被子裏,露出兩只眼睛,戒備地說道,“你……有何事?”
慕容澤坐在桌邊正對着梁宣,裝模做樣地擡起眼,說道,“醒了?”
廢話,一尊冷面活佛就坐在自己屋裏,還一臉深沉地死盯着他,不會醒的都是豬,還是一頭死豬!況且,瞧着活佛這假惺惺的态度,心中危機的警鐘不由當當作響。
梁宣謹慎地接道,“所以……?”
慕容澤将書放下,笑得溫和,“所以該用膳了。”
梁宣此生兩大理想,一是吃二是睡,而當兩者發生激烈不可調和的沖突時,自然是最為迫切渴望的那一方獲勝。
梁宣眼下并不餓。
而且,昨夜他被差遣得筋疲力盡,睡一覺根本起不到元氣充分恢複的作用。
所以,此時此刻,他毫不猶豫舍棄了美食的誘|惑,他要睡覺。
慕容澤滿目期待着,梁宣卻是絲毫沒有被點燃,斷然拒絕道,“我要睡覺。”
慕容澤不由肅容道,“睡這般久還不夠?多眠傷身,起來。”
梁宣臉色一沉,眸光深沉地對視着慕容澤淡然的雙眼,突然大聲抗議道,“我眠得不多!一點都不多!我不管,我、要、睡、覺!”
慕容澤明潤的瞳仁中未起絲毫波瀾,語氣卻不覺加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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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夢被擾,便是皇帝老兒來了梁宣都不會依,當即将被子緊緊裹在身上,拼命拽着,撒潑道,“我不!我要睡覺!睡覺!天王老子來了也別想叫我起來!好啦~~阿澤~~澤兒~~澤澤~~讓我再睡一會兒,就一會兒,可好?”
慕容澤面無表情地看着梁宣一時蠻橫一時撒嬌,千姿百态地撒潑耍賴,心中愕然眼眶不易察覺地微微撐大,眸中閃爍着無以名狀的光芒。
沉默少頃,慕容澤神色怪異地蹙眉問道,“你适才叫我什麽?”
梁宣滿心防備,小心翼翼地答道,“……阿澤?澤兒?澤澤?”
慕容澤似是有些着迷,執着道,“第二個你再說一回。”
梁宣徹底茫然了,倒是聽話,極為自然地喊道,“澤兒?”
慕容澤道,“再說。”
梁宣困惑的雙眼登時閃過精光,幾乎篤定這人心中所想,矯揉造作道,“澤兒?澤兒~~澤兒~~澤兒澤兒澤兒~~”
慕容澤不動如山地盯着他,目光深沉而詭異,幾番變幻後終于沉寂,澹然道,“起來。”
梁宣震驚了,“你不是愛聽人叫你澤兒麽?我叫了這麽多,如此取悅你,你竟還能狠心叫我起床!喪心病狂!令人發指!”
慕容澤神色淡漠,無關痛癢反問道,“誰道與你說我愛聽?胡說八道。”
梁宣一窒,這不愛聽還讓別人接二連三的叫喚,那不成了腦子有病了麽!分明就是睜眼說瞎話。
不過,且不論是否愛聽,又是否胡說,他只關心一件事,那便是睡覺。
索性不再争論,将腦袋埋到被子裏,擺出一副“小爺要睡了,早些跪安”的高貴傲然之姿态,慕容澤冷眼瞪着那一團拱起來的被褥,稍作沉思,突然扯着嘴角冷笑起來。
梁宣藏在被子裏目不能視,卻是耳聽八方,仔細聽屋裏沒了動靜,還以為澤兒已經放棄了,沒承想,不多時,屋裏便響起了他清潤悅耳的聲音。
“蜀人貴芹芽脍,雜鸠肉為之。”
“秦烹惟羊羹,隴馔有熊臘。”
“鮮鲫食絲脍,香芹碧澗羹。”
“青青竹筍迎船出,白白紅魚入馔來。”
……
梁宣覺得肚子略餓……
“無竹令人俗,無肉使人瘦,不俗又不瘦,竹筍焖豬肉。”
“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蒌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
“纖手搓來玉色勻,碧油煎出嫩黃深。夜來春睡知輕重,壓扁佳人纏臂金。”
“初游唐安飯薏米,炊成不減雕胡美。大如苋實白如玉,滑欲流匙香滿屋。”
……
梁宣咽了咽口水,一邊氣憤着為何澤兒不吃他撒潑這一套,此法經卿卿和他爹無數次驗證明明十分之有效的呀,一邊懊惱嘆息着自己無雙的想象力,但凡詩句中所提的能吃的東西團團擁上來,在他那不大的腦子裏已經打了起來。
慕容澤仍舊不疾不徐地念着關乎美食的詩句,梁宣用力捂着耳朵也阻斷不了那道清靈透澈的聲音,終于悲憤地豎起白旗投降。
“求別念,我這就起來,吃、飯!”
慕容澤抿起嘴,笑得風輕雲淡,志得意滿。
若是讓受苦受難堪比奶爹的施季卿得知他家無賴少主的賴床病竟也可以如此這般輕易破解,許是……會哭吧……
梁大爺一番磨磨蹭蹭地梳洗過後,才猛然察覺,“你這衣服何處來的?”
慕容澤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你倒有臉說,是我讓你去尋件衣服,可你也不該如此不知廉恥地去偷啊?”
梁宣迷糊地眨巴着眼,無所謂道,“不正好瞧見了麽?天下之大五湖四海皆朋友,朋友之間互相幫助應該的,應該的,這般生氣作甚?何況,這一襲棗紅倒是極襯你的膚色。”
說罷不由仔細上下打量了一番,突然湊過去,擡手便要解慕容澤身上那件皮襦襖子。
慕容澤一驚,“放肆!”
梁宣微微皺眉,“別動!”
趁着慕容澤怔愣的功夫,梁宣已經解開了襖子,将手探進去順平了他後背皺起來的那一團,随即細心認真地系着衣扣,嘟囔道,“這般大的人連衣服都穿不好,皺成這樣也不嫌難受,扣子還錯了一位……”
慕容澤神情麻木地盯着梁宣的頭頂,等不及梁宣捋平整他的衣服,便甩甩衣袖,擦過他淡定往前走去。
梁宣跟了兩步,詫異而憤懑道,“你既認得路,為何還要費盡心機弄醒我?”
慕容澤身形一頓,未曾回頭,更不曾接茬。
梁宣好奇地湊上去,東瞧瞧西瞅瞅,圍着慕容澤轉圈圈,慕容澤終于惱羞成怒,“還不走!”
梁宣剛及繞到慕容澤身後,便自他肩膀上方将腦袋探了過去,煽情而挑逗地将嘴唇貼向他緋紅的耳朵。
微涼而陌生的氣息驟然襲來,慕容澤渾身僵住,極近的距離下,梁宣吸氣的聲音都變得清晰而敏感,激得他不由緊張到忘記呼吸。
暧昧的靜默之中,梁宣突然調皮地彎起雙眼笑得明朗,緊貼着慕容澤的耳朵大喊了一聲,“啊——!!”
震得慕容澤耳鳴目眩,回過神時梁宣已經竄出去老遠,襯着水洗般的天空,欣然地沖他招着手。
慕容澤神奇地發現,他居然并不氣惱,相反,竟隐秘地覺得有些欣喜,全然不知所謂又莫名其妙。
可,他就是開心,純粹而久違。
等兩人趕到青城的膳廳時,弟子們已經陸陸續續吃完飯,除了不多的點心,米粥倒是剩下不少。
慕容澤倒是不挑,親口嘗過梁宣的手藝,如今任何食物在他看來都是珍馐,梁宣卻七挑八揀的,沒有一樣如他意。
“我想吃肉……肉……肉……”
慕容澤自然不會管他,先安撫自己虛弱的五髒廟才是正事,梁宣得不到回應,越發碎碎念得令人頭疼。
“想吃肉大可以下山去吃,薛神醫已經離開本派,你們作為神醫的客人已經可以走了。”
驟然插|進來的陰冷聲音讓整個膳廳都安靜了下來。
尚在吃飯的弟子們紛紛起身,恭敬地垂首道,“代掌門好。”
梁宣扭頭看去,說是代掌門也不過二十七八,不似掌門倒像是大師兄,着一身白衣,腰間怪異地配着兩柄劍,一長一短,當真是長身玉立、風度翩翩,偏一雙眼由于狹長而顯得過于淩厲陰損,一眼看去便知不是好相與之人,何況語氣如此不善。
周秦自帶低壓,冷眼掃射了一圈,門下弟子像是習以為常,垂首躬身,敬重有佳。
梁宣朝一身肅穆的周秦抛了個媚眼,羞答答地說道,“讨厭~~我飯量其實不大的,被代掌門這樣一說,倒像是生怕我吃空了青城的米缸似的,這名聲傳出去我還要不要娶媳婦兒啦~~”
嬌滴滴的聲音、聞所未聞的話語,頓時讓衆多弟子們臉色扭曲,竭盡全力憋住即将噴發而出的笑聲,十分之辛苦。
周秦臉色難看至極,剛及開口,慕容澤淡定喝完了最後一口粥,四下沒尋到手巾,便伸出粉嫩的舌頭賣力地在唇邊舔了一遍,閑閑道,“怕就怕,就算沒有你,青城大派的米缸也是要空的,你瞧,連肉都沒有。”
血淋淋地鐵證如山,絲毫反駁不得。
周秦氣得臉都要變形,怒道,“俗話‘吃人嘴軟’,我倒是覺得你們吃人嘴卻是越來越硬。”
梁宣當即争辯,“便是青城代掌門,也不該含血噴人,我們何時‘吃人’了?!”
慕容澤接道,“便是吃,吃的也不是你的人,更不是你,你何須在此說三道四?”
一句一句頂得周秦啞口無言,終于怒起,“如此野蠻不知禮數,說,你們究竟是何人?何門何派師承何人?侮辱我便是侮辱青城,你們仔細你們的言行舉止!”
慕容澤眨了眨眼,剛要回話,梁宣激動地舉起一條胳膊,插道,“我我我,我們是藍城派!”
周秦眉頭一皺,着實想不起來江湖中何時有過此等門派。
慕容澤湊到梁宣耳畔,光明正大地說着悄悄話,“笨蛋,青勝于藍,你想的甚名字,咱們應當是黃城派,七青,然八黃。”
微妙地……略勝一籌。
梁宣頗有些無言地偏過頭,極近之處慕容澤那雙染着勝利喜悅的雙眸分外動人,盈盈明潤,極為好看,那句吹在他耳朵裏的“笨蛋”驀然在他心中蕩漾開來。
一番話說完,周秦自然明白,這些紅黃藍紫不過是他二人編出來糊弄取笑他的,渾身的血霎時逆行,直沖腦門,沖動之下抽出腰間的佩劍,一跺腳飛身便刺了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宣:我我我,我們是藍城派!
澤:笨蛋,咱們應當是紅豆派。
宣:這又是為何?莫非是七青,然八黃,後九紅?
澤:【美膩的白眼】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
宣:【獸化ing】澤兒,你是要發春麽?
澤:……【沒文化好可怕,我強烈譴責我男人小學未畢業的設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