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八、少主很憂心(七)
梁宣坐在裏側,自然無需閃避,因為他深知慕容澤武藝高強,坐擁可靠屏障,根本無需擔心。
然而直至冷然的劍鋒迎面而來不過寸許之處時,慕容澤都沒有絲毫動作,只冷冷地盯着那柄怒散殺氣的長劍,連眼睛都不眨。
叫嚣着狂怒的長劍眼看着便要刺入慕容澤的眼眸,梁宣心驚肉跳地站起身,想都未想,一把拽住慕容澤的胳膊,将人拉到一旁。
然而,慕容澤尚未被拖拽起身,卻是憑空響起一道威嚴的聲音。
“住手。”
不鹹不淡的聲音卻是讓周秦渾身一震,來不及收手,當即使盡全力改變了劍招的軌跡,險險貼着慕容澤的臉銳利地劃過去。
梁宣吓出了一身冷汗,慕容澤卻依舊不動如山的一張棺材臉。
周秦收了劍,一臉憤懑地抿着嘴,眼神危險而陰暗。
弟子們殘留的理智已經所剩無幾,茫茫然地擡頭看着門外那人,恍然間俱是面露欣喜,大喊道,“掌門!!”
楊不争外頭只披了件織錦棉襖,臉色仍有些病弱的蒼白,雙眸卻是清明而威嚴,晴冷的空氣讓他忍不住偏過頭去咳嗽起來。
弟子們緊張地趕緊擁過去,将楊不争扶進膳廳,周秦的手微微攥緊,卻像是賭氣一般站定原地,絲毫未動。
楊不争神情淡淡地看了眼周秦,随即沖梁宣二人微笑颔首,問一旁道,“怎生會鬧起來?”
弟子們便将适才的情況一通好說,時不時被梁宣添油加醋修飾一番,楊不争眉眼未動,對周秦道,“便是你不同意我的決定,也不該遷怒他人,總歸是客人,你這般行事魯莽,青城的禮數又如何向武林交待?”
威嚴而重如千斤的目光終于壓得周秦不情不願地妥協,敷衍地沖慕容澤抱拳,道,“失禮。”
梁宣當即跳腳,“何止是失禮?你險些戳瞎他的眼睛,這嚴重關乎個人容貌……以及生命安全,豈是一句‘失禮’便能一筆揭過去的!”
慕容澤盡量忽視了眼睛的不适,将活蹦亂跳的梁宣拉到身後,朝楊不争微微颔首,道,“我們也是有錯,言語粗陋失禮,還望楊掌門多有擔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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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澤知道,若想安然離開青城,這禮必須賠,然便是賠也絕不是向周秦,他也清楚是自己睚眦必報了,若非特殊情況,他素來算是通情達理之人,恩怨分明,可顯然,眼下他心情極度欠佳,縱然是道歉也要堅持道出他自己的風格。
梁宣卻是對這樣的看似妥協實則據理力争的處理格外滿意,豎眉挑釁地瞪着周秦,周秦有氣無處撒,索性轉過臉,眼不見心不煩。
楊不争和慕容澤又是一番禮貌相讓的交談,得知他們就要下山離開,也不曾假意婉言相留,妥當後便領着周秦回了屋。
回房的路上,慕容澤的臉色才開始發白,梁宣走在前頭領路一時未曾注意,偶然一回頭,當即大吃一驚,“适才可是傷到了?我看看!”
慕容澤輕輕将他的手擋開,眼神略有些慌亂,頓了頓,複又澹然道,“無妨。”
梁宣異常真摯道,“不用害羞,我不會嘲笑你。”
慕容澤神色怪異地瞄了他一眼,“只敢躲在我身後,你倒有臉說。”
梁宣大言不慚道,“澤兒武冠天下,又何須小爺我親自出手?”
慕容澤好笑,“說得好似你煞費苦心,只為能讓我出回風頭一般……”
梁宣義正言辭,“你既明白我甚是欣慰,可你怎得就糟蹋了呢?難道說你不還手是已經預知到楊掌門會來?這麽神乎其仙?”
慕容澤半晌沉默,內心刻苦琢磨着“神乎其仙”的來歷出處典故,卻也不妨礙他擺出一臉高深莫測的傲然睥睨。
梁宣心中一股滾燙的崇敬之情陡然而生。
慕容澤一回屋,就是一通腳忙手亂的拾掇,一刻不做耽誤便要離開青城山。
梁宣一臉仰慕憧憬地跟在他後頭屁颠屁颠打轉,眼看着他心目中的“神乎其仙”連幾包藥都整理不好,竟然也不嫌棄,腦海裏瞬間明晃晃閃過地便只有六個大字:
不食人間煙火。
幾乎是用一種“吾等凡人竟能幫到上仙”的激動狂熱的心情,信手幫慕容澤将薛凝紫留下的幾劑藥包進布兜,恭敬地遞到他眼前,崇拜的眼神自始至終未曾挪開,就差行跪拜磕頭之禮。
慕容澤莫名有些心慌,伸出去的手猶豫了好一會兒,才下定決心接過布兜,确定并沒有甚詭異古怪,轉身便走。
梁宣着魔似的亦步亦趨,恍恍惚惚跟了大半晌,終于被一陣陰森的冷風扇醒,哆哆嗦嗦回過神,茫然四顧,心驚膽寒地說道,“仙兒,這是要去往何處?”
慕容澤鎮定自若地凝視着朝陽升起的地方,肅容道,“去往東方,還有,誰是仙兒?”
梁宣驚愕地瞪着眼前一臉淡然的人,終是嘴角一抽,側過身子指了指身後的太陽,憤然道,“你先前分明就是背着它在走,別以為你迷得小爺七葷八素,小爺便分不清東南西北,仙兒!”
慕容澤皺眉,“我何時何事迷得你七葷八素了?仙兒是我?”
梁宣铿锵道,“你可是能夠預知未來的神乎其仙啊!自然是瞬間便能捕獲我的芳心,仙兒!”
相比于研究“芳心”一詞究竟恰當否,慕容澤卻有更為在意的東西,“‘神乎其仙’究竟出自哪本著作?何人所造?到底是何意思?為何我從未聽過?不許叫我仙兒。”
梁宣理直氣壯道,“不曾有過著作,由梁宣即興創作,意為‘神乎其神的大仙’,正是你,仙兒!”
慕容澤,“……”
好麽胡攪蠻纏、歪門邪道,竟也虧得他尋思了一路“神乎其仙”是何意,真是愚蠢至極!
慕容澤面若霜降,瞧了梁宣一眼,神色淡漠地回過身,朝着竹林深處走去。
梁宣面無表情道,“你去何處?太陽可是在那頭。”
慕容澤腳步稍稍凝滞,卻未停下,“我突然想到這條才是下山的捷徑。”
梁宣別有深意地盯着那兀自強撐的背影,一針見血道,“我想起來了,那時我問你溫采為何會找你,卻是被你糊弄了過去,你根本就是路癡吧,仙兒?”
慕容澤猛然回身,狠狠剜了梁宣一眼,“不許叫我仙兒!”
梁宣面上閃過一絲淺淡的幸災樂禍,“那……路癡?”
慕容澤一瞬不瞬地瞪着他,耳朵漸漸披上紅霞,毫無底氣地回道,“不是。”
梁宣一臉“你以為我會相信,我難道是蠢才麽”的欠拍表情,順帶攤手聳聳肩,不顧慕容澤冷冰冰的眼刀子,認真地環顧了一番,問道,“你起初是朝着哪個方向走的?”
慕容澤的雙手緩緩捏成拳,卻又驀然松開,扭頭道,“為何我要告訴你?”
梁宣惆悵地嘆了口氣,伸手拍了拍慕容澤的肩膀,“我本當就不該有所指望的,是我錯,給了你無端的壓力,對不起,仙兒。”
“你!”慕容澤倏爾握緊拳頭,眼圈不由透出好看的緋紅,極力收斂着自己的怒氣,“你最好洗幹淨脖子給我等着,總有你還債的時候。”
梁宣仰起頭,毫不吝啬地露出自己的脖子,挑釁道,“何不現在動手?人煙罕至,天時地利,你現在殺了我,根本神不知鬼不覺。”
慕容澤悶不吭聲,胸膛微微起伏,扭過頭避開梁宣驀然變得銳利的眼神。
梁宣無聲地望着慕容澤,恍惚覺得他像極那受盡委屈卻仍舊倔強到不願低頭的稚嫩孩童,一如那些年歲裏,舊光影中的自己……
他溫柔地握住慕容澤透着寒涼的雙手,在對方驚愕的眸光中,沉聲道,“是不是薛凝紫?”
慕容澤眼眶陡然撐大,愣了好片刻,猝然抽出自己的手,聲音不穩道,“你說的我不明白。”
梁宣皺眉,“你究竟在害怕什麽?”
慕容澤漆黑的瞳仁閃爍不定,卻遲遲不願答話。
梁宣緊盯着他,剖開了又逼近一步,“我生于南疆長于南疆,我們那兒的半仙大神巫婆我雖認不全,但與有神威的那幾個确有些交情,自打曉得這其中的彎彎繞繞後便再信不得這些鬼神之說,你那招安如泰山若不是因為能預知未來,也就只剩一種可能,你不是不動,而是動不了,是與不是?我氣了你一路,你竟也能忍下不對我出手,也是因為你動不了,是與不是?”
梁宣一廂情願的推理結束後,慕容澤趁這檔子功夫,适才的慌張業已鎮定下來,他神色如常地坦然望着梁宣,道,“是與不是,又與你何幹?”
梁宣一窒,瞬間竟覺得心髒像是被鐵錘死命轟了一記,悶,悶得發慌,發疼。
慕容澤淡淡收回目光,淡定地邁開步子繼續下山,盡管那個方向……仍舊是錯的。
終是耳根清淨,天下太平。
這個結識不過幾天的人,看似無賴沒用,目光卻如此敏銳毒辣,其實他并非不願,只是不能,不能相信他,想取他性命的人在明在暗,根本防不勝防,更何況現如今他又是內力盡失,連一分自保的能力都不曾有。
所以找到溫采之前,他必須慎之又慎,他不能相信他。
作者有話要說:
元旦快樂有木有!
元旦還要練車有木有!
突然想到,今年元旦只有一天假,各大院校的老師們還會不會喪心病狂地布置好多好多好多作業呢....
不知為何,練車的怨念神奇般地消失了(* ̄▽ ̄)y
另:存稿寫的2014感覺很微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