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二十六、少主很憂慮(五)
那女子略有怔愣,倒也覺得不置可否,話題倏爾又轉了回來,冷漠道,“那就請你讓開。”
梁宣寸步不讓,凜然道,“不敢勞駕,驚恐污了女俠純白雙手。”
那女子不覺蹙起眉頭,眸光閃爍不定,手中拉滿的弓弦不知不覺便有些松弛。
梁宣剛及轉身,心想着無論如何,也得尋處風水寶地好生将他二人安葬,不然莫說找到顧芗時他無言以對,便是他自己日後都不能安心。
豈料不過風吹燭搖的剎那間,一道黑影迅疾地從二樓跳下,一掌将他二人推出去丈許遠,大刀闊斧地将手中的四壇宜家紅砸爛在顧氏夫婦遺體四周,清冽的酒水瞬間将他二人打濕。
梁宣堪堪站穩,當即目眦欲裂,甩開步子瘋狂奔去,嘶心裂肺道,“不——!!”
然而,終究是無法制止,束手無策。
那人身形尚未落地,一招馬踏飛燕麻利地轉身回到二樓,奪了那白衣女子手中火矢繼而翻身下地,毫無轉圜地拉弓射箭,絲毫不拖泥帶水。
只聽轟的一聲,濃烈的酒氣之下,火光迅速膨脹流竄,而後又是驟然消散,只餘青藍的火苗熊熊燃燒。
仿若最後的火樹銀花,壯烈而凄美。
灼熱的氣旋逼得梁宣不得不停下腳步,偏過頭閉眼遮住臉,再回頭時,火勢早就無法控制。
他睜着眼瞧着那團大火中隐隐綽綽的兩具身體,毛發幾乎是瞬間燃盡,衣服濕了水,一塊一塊地燒焦剝落,肉身随着燃燒的加深,不由變得扭曲而焦臭。
痛苦而詭異,詭異而心殇。
什麽都沒了……
便是芗兒回來,她都再也見不到她爹娘的絲毫影子,就連一根頭發絲都不敢胡亂祈求。
梁宣走火入魔般朝着火堆靠去,竟是不顧死活地想要将手探進去,慕容澤大吃一驚,慌不疊将人拽回來,怒斥道,“你發什麽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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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宣恍恍惚惚地轉臉死盯着他,烏黑的雙眸深不見底,呢喃着,“我得給芗兒找個念想……找個念想……”
慕容澤的心髒驟然緊縮,緩了緩,突然朗聲沖着一樓拐角處躲起來的掌櫃大喊道,“再不救火,你是待讓這火燒了整間客棧麽!”
掌櫃的這才晃過神,當即凄凄慘慘地大叫一聲,招呼起所有的夥計小二端水滅火。
袖手旁觀的人群之中,有些心軟的便也自發加入了滅火的行列,不多時,如柱的大火便被徹底澆滅,徒留一客棧惡心的焦臭味。
地上兩具身體已然焚燒到彼此融合再難區分,黑炭焦糊,竟再也瞧不出原樣,猙獰駭人得某些觀望的人當即合上門窗。
大火一滅,客棧中陰寒瘆人的氣息不由自主便籠罩下來。
梁宣目不轉睛地瞪着,免不得悲從中來,俯身湊過去,在屍身周圍摸索着,倒真讓他找到一物。
便是在這般猛烈的大火之中,仍舊毫發未傷的一顆琉璃珠。
觸手竟然冰涼。
梁宣不動聲色地将那顆珠子攥進自己掌心,感到珠子硌得手疼都未曾松懈絲毫力氣。
他緩緩站起身,覺得有些頭暈目眩,卻仍舊堅定地邁着步子站到那人眼前。
那人着一身缁衣,脖頸上挂着大小兩串灰亮佛珠,淨光渾圓的腦袋上罩着一頂佛帽,眼眶狹長而銳利,面色卻透着怪異的慘白。
此時她已經将手中的弓遞回給了那白衣女子,負手冷眼看着一切,甚至對于衆人救火的行動表露出了若有似無的鄙夷和蔑視。
梁宣面無表情地湊過去,平靜道,“你丈夫可是死得早?”
那人頓時橫眉豎目道,“無禮小兒,如此狂妄,可是找打!”
梁宣扯着嘴角冷笑道,“你若不是早年喪夫,又如何會萬念俱灰甘心剃度出家?若是正兒八經出家禮佛之人,有哪個似你一般心狠手辣、歹毒異常?”
那人不再多言,當即出掌挽出一道淩厲的掌風,剎那間劈向梁宣的天靈蓋。
慕容澤本就擔心他沖動行事,寸步不離地緊跟其後,當即大駭,慌亂間抱住梁宣便是一個縱步,身形不穩地堪堪避過,甚至是能察覺到發絲被掌風切斷的聲音。
梁宣卻不顧慕容澤滿頭冷汗,依舊不怕死地挑釁着,“看來是被我說中了,峨眉掌門慈拈師太原是這樣才侍奉佛祖的,難怪這般多年都不曾參透佛理,始終練不會峨眉絕學九陽神功,呵,當真是武林第一大笑話!”
尚未散去的人群中當即響起一陣恍然的聲音,就連慕容澤都極為詫異,眼前這幹瘦的大嬸竟然會是峨眉派掌門?梁宣又是如何識出她的?
慈拈當即氣得渾身發抖,怒喝道,“受死吧!”
然到底佛家弟子不能殺生,可若只折斷他三五根骨頭倒也并不觸犯清規佛律,反倒已經是她的慈悲為懷。
咬牙切齒之下,幾乎動用了五成內裏,腳下如風,變幻莫測,為彰顯仁慈,她一只手尚自背在身後,只用一只右手便将掌風掌控得鋒利而精準。
這一擊慕容澤已經确信自己躲不過去,不由握緊梁宣的手,側臉瞧着他。
梁宣神色自若,目光平靜,嘴唇輕輕抿起,那般穩如泰山的運籌帷幄不曾有過一刻像眼下這般明麗而深刻地出現在這人身上。
眼前梁宣側臉的弧線過于明潤安寧,前後不過只四日,這張本該陌生的面龐,卻像是早就刻在記憶裏一般,深刻得令人心慌,驀然之間,竟是讓慕容澤的心突兀地多跳了一回。
他輕輕搖了搖頭,唇邊溢出的笑容也不知是笑的誰,靜靜阖上眼,滿口無奈道,“哎……屬你會來事。”
梁宣突然龇牙咧嘴笑了開來,逼仄陰暗的空氣瞬間噼裏啪啦爆開,正是那一朵煙火燃亮了整個天幕,震撼人心,璀璨不息。
火燒眉毛之際,梁宣反手攥緊了慕容澤的手,突然回頭斬釘截鐵地在他臉上親了一口,沖着慈拈朗朗道,“我才不要!”
說着,便将手裏的軟筋散奮力撒了出去,雷厲風行地拖着慕容澤便逃出了客棧。
慈拈大驚,催動內力慌忙後撤,縱然如此卻依舊吸入了些許,立竿見影,登時便覺有些頭暈眼花,不過片刻便腿腳發軟,不由盤腿坐下,運功逼毒。
那白衣女子臉上的情緒終于有了起伏,惶惶然地蹲到一旁,關切道,“師父?”
慈拈兀自調息了一番,睜開的雙眸中肅殺之氣一閃而過,沉聲道,“思桐,同你三師姐一起帶幾個人,給我去追!”
韓思桐滿眼擔憂地看着慈拈,一時卻是不敢應聲離開,慈拈當即喝道,“還不快去!”
韓思桐心下一驚,有些委屈地輕輕咬起下唇,卻是乖巧地應道,“是,師父,您自己小心。”
梁宣拉着慕容澤往客棧外頭一站,不由有些傻眼。
仍是風雨交加,已經下了大半天了,這雨竟是絲毫沒有要停的意味,冬日裏這樣的暴雨當真是萬分異常而詭異。
怔愣不過頃刻,梁宣回過神,顧不得禮義廉恥,解了兩匹馬便遞了一根缰繩到慕容澤手裏,冒着雷雨聲大叫道,“騎!走!”
夜幕下慕容澤早已面如土灰,聽了梁宣的大喊也只有輕微反應,磅礴暴雨打得人眼睛都睜不開,兜頭冰涼,衣服已然濕透,黏在身上極為陰寒,肩上的傷口被凍得麻木,竟也覺不出疼來。
這些都還只是其次,與他而言,最為恐怖最為驚駭的,卻是那天邊頻頻閃過的驚雷閃電。
一下一下仿若都帶着極為兇惡猙獰的面孔欺身而來,怒吼着急欲撕裂他的靈魂,讓他不由渾身顫抖,好想好想尋一個地方,只能容許他一人蜷縮着,寧靜而安心。
梁宣瞧慕容澤半天未動,眉頭當即豎起,怪叫着,“你竟是不會騎馬?如此這般你還有臉嫌棄我沒用?上來!”
梁宣潇灑地跨上馬,彎腰将修長有力的手遞到了慕容澤眼前。
兀自駭然的慕容澤驟然回過神,仰起臉雖瞧不清梁宣的臉,然心中卻并不費力便能描繪出他的神情,一臉誇張的大驚小怪,一些得意一些嫌棄,卻很溫暖真實。
雙手交握,安定人心的力量瞬間鎮定了心頭湧起的惶恐,慕容澤穩穩地跨上馬,不由自主地攬緊胳膊,宛若最後的稻草般死死摟着梁宣。
梁宣心中訝然,嘴上卻仍舊調侃道,“不過騎馬而已,不用如此害怕,真是可愛的澤兒~~”
大雨并不能阻擋咫尺之間的聲音,更何況,慕容澤的耳朵正貼在梁宣浸濕寒涼的後背上,他之所言自然聽得一清二楚。
他稍稍直起身子,将冰冷的唇瓣貼向梁宣同樣冰冷的耳畔,輕輕吐氣道,“你再啰嗦,我便丢你下去。”
梁宣感到耳朵有些發癢,微微歪了歪腦袋,不置可否笑道,“诶~~~澤兒,我下去了誰幫你握缰?你不是不會騎麽?切莫沖動坑害自己毀一生啊!”
慕容澤冷哼一聲,淡然道,“誰道與你說我不會騎馬?我會騎馬的時候你還在玩泥巴呢。”
梁宣這回真的訝異了,“那你适才為何不騎?兩匹馬不是跑更快?”
慕容澤頓了頓,腦中靈光一閃,輕笑道,“給你個出風頭的機會啊。”
梁宣一愣,當即想起青城的那次對話,不由抽了抽嘴角,咕哝着,“小氣又記仇,真是不可愛!”
半晌未得來慕容澤的回擊,梁宣眉頭剛及蹙起,就察覺到慕容澤一直攬緊的胳膊竟是驀然卸了力,耷拉在他腿邊。
作者有話要說:
澤兒,來,摸摸╰( ̄ω ̄o) ,我保證一定盡最大的努力讓小天使的內力得以恢複!再不收人欺負!
梁宣你個沒用的東西!除了吃豆腐你還會哪樣?!你老子的傾心拳你只要會三成我男神都不會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