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二十七、少主很憂慮(六)
梁宣當即勒緊缰繩,迫使急行的駿馬停下,馬兒受到驚吓憤然擡起前蹄,險些将梁宣二人掀了下去,一聲嘶鳴剛及趕在一陣雷電之後,清亮的聲音頓時傳出去老遠。
梁宣也未多想,扭過頭去拍了拍慕容澤的臉,焦慮道,“喂!澤兒!你醒醒!不要睡!澤兒!”
慕容澤迷迷糊糊地眯起眼,頭痛欲裂,更是渾身乏力,恍恍惚惚地好似整個世界都只有暈眩。
梁宣臉上的笑意尚未成形,慕容澤竟又是昏了過去,梁宣的手不經意握上了慕容澤的右肩,頓時察覺到了他肩頭的異樣。
便是在這樣風雨交加陰寒凜冽之中,手心竟仍能察覺到血的熱度!
斷不能回去的,可前面的路亦尚不知如何走,梁宣臉色一沉,當即下馬換到慕容澤身後,扯了自己的衣裳簡單包紮了一番,他的棉襖褂子正在潺潺滴水,根本起不到作用,便也只能盡力将慕容澤揉進自己懷裏,希望至少能遮擋些風雨。
又這般拖沓地行走了一會兒工夫,原想着這樣瓢潑大雨那些人該是不會追來的,豈料正待休整時,混雜在雷雨聲中竟隐隐傳來馬蹄飛奔的聲音。
梁宣朝黢黑的身後望了一眼,氣惱焦躁地低咒了一聲,除非閃電撕裂天幕,不然眼前皆是一片漆黑,能跑動全然憑着那雷電一閃而過後的記憶。
這樣又如何能快起來?更何況也不知那一行究竟追來幾人?是否便是客棧那死尼姑派來的?抑或是第三撥殺手……
想象力總是無窮,梁宣生生被自己想到的可能唬得一跳,當即不再遲疑,狠命地揮打着馬缰,敦促着加快速度逃生。
不管如何,必須先找到一處隐蔽之地幫澤兒處理傷口。
又是一道閃電劈過,梁宣極目望去,才陡然察覺他們不知不覺間竟已踏上了一片荒野,縱目千裏,平地一覽無遺,前方隐隐綽綽有閃光,一縱即逝下不曾瞧仔細,但有光便必然有人。
梁宣心頭大喜,當即催馬狂奔,嘴裏卻是不停跟慕容澤說着話,“澤兒!澤兒!切莫睡死過去!聽到我說話了麽?澤兒!你若是這樣就睡着了便再也見不到英俊潇灑的小爺了,你明白麽?澤兒!澤兒!你吱一聲啊!無人應答小爺甚是寂寥啊!澤兒!澤兒!”
慕容澤稍稍恢複了絲毫神志,只覺漫天的響聲都在逐步遠去,好似沒有暴雨沒有雷電,世界安靜得只餘下他粗重而不暢的呼吸。
出氣多進氣少,好難受……
一如發燒時的模樣,那時娘親總會徹夜守在他床邊,細細拍着他的胸口,柔聲唱着好聽的歌謠,溫柔地笑着,“澤兒,睡吧,睡醒了就好了,不痛不痛,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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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他便先睡上一覺,只要睡着定然就不會這樣難受了,既然娘親說睡一會兒,那就睡一會兒好了……
“娘……”
低不可聞的呢喃後,慕容澤的嘴角怪異地染上宛如釋然安詳的笑意,梁宣瞧不清,卻陡然之間一記閃電砸上他的心頭,不詳而陰寒。
梁宣渾身冰涼,剎那間便慌了手腳,惶惶然喊道,“澤兒?喂!嘿!不要睡你聽到沒有!澤兒!”
這番慕容澤已然沒有絲毫回應,梁宣心頭陡然一沉,當即顫抖着将手指貼向了慕容澤的鼻息。
絲毫熱度都不曾有,已經沒了呼吸。
“澤兒……澤兒……澤兒……”
接連而來的第三條生命,眼睜睜在他懷裏逝去,梁宣徹底喪失了思考能力,茫然地拍着慕容澤結了冰似的臉龐,一聲聲無措地輕喚着。
慕容澤像是布偶一般,渾身軟若無骨,對那些越發絕望的呼喚亦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回應。
梁宣眼眶驀然濕透,滾燙的淚水剛及溢出便混入冰涼的雨水之中,交融消散。
不,他不能再這樣束手無策!
便是老天要收走澤兒,他也要從老天爺手裏将他搶回到自己懷裏!
逆天又何妨?
他曾經每日每日不斷祈求,祈求了整整八年,只為了能讓娘親活下去,可就連這樣微弱的願望,那無所不能的老天都無法滿足他,這樣沒用的東西,他不爽他已經很久了!
如今竟還妄自大膽地想要從他懷裏再搶走澤兒,癡心妄想!
事若反常必為妖。
梁宣的憤怒異于尋常,終于在思維能力上突破了自己的極限,危急絕望之際,驀然想起了施季卿曾在某個午後讀與他聽的一段醫書。
“徐徐抱解,不得截繩,上下安被卧之,……一人以手按據胸上,數動之;一人摩捋臂胫,屈伸之……如此一炊頃氣從口出,呼吸眼開,而猶引按莫置,亦勿苦勞之……若向令兩人以管吹其兩耳,冞好,此法最善,無不活也。”*
靈竅一開心中主意便已拿定,雖不曾有過實戰,但這最後的稻草他是抓也得抓,不抓也得抓,而且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他單手執缰,另一只胳膊曲起,将慕容澤的腦袋托在自己的胳膊彎裏,手指繞過去捏住了他的鼻子,毫不猶豫地低下頭,摸索着将自己的雙唇貼上了慕容澤寒涼的嘴唇。
極力忽視心頭的震顫,梁宣穩穩心神,便撬開了慕容澤的牙關,深深吸了口氣,對着那尚自溫熱的口腔便猛地吹了進去,而後保持不動,嘴唇相貼嚴絲密縫,等待那口氣入肺後,松開手指,按照這樣的方法重複做着。
柔嫩的唇瓣香甜無比,每每吹氣之時,過度緊張的舌頭稍稍一動,便會若有似無地碰到慕容澤口中那一片軟嫩,來不及吞咽的口涎從他口中度了過去,又為自己的舌頭所品嘗。
卻是含了澤兒的味道,甘如蜜汁,清甜可口。
像極了觸電,一路從心髒就酥麻到了腳趾尖,危險而魅惑。
梁宣吹着吹着就開始心猿意馬,動作由于一直重複已然機械,心思卻早已飛出去老遠。
分明是個男人,嘴唇卻這樣柔軟清甜,然而也就是這張軟嫩甜美的嘴巴卻總能說出讓人哭笑不得或是火冒三丈的話來。
也不知重複了幾回,梁宣又一次松手的時候,慕容澤突然渾身輕顫,随即鼻息之間便傳來急促的呼吸聲,不多時又漸漸平緩,恢複正常。
這便是撿回了一條命?誤打誤撞?死馬當活馬醫?
梁宣在瞬間的怔愣後,當即大喜過望,狂喜着恨不能仰天長嘯,收緊手臂将重又活過來的慕容澤緊緊摟進自己懷抱,安心落意而心滿意足地親吻着他的額頭。
“你在作甚?”
虛弱而蒼白的聲音輕輕響起,正在耳畔,梁宣聽得一字不差,他稍稍擡起腦袋,極盡的距離之下,慕容澤半睜的雙眸中隐隐含着清光,美麗動人。
梁宣小心翼翼地複又貼上去,在他額頭又印下一吻,于他耳旁輕笑道,“感謝你。”
慕容澤似懂非懂地靜默了片刻,此時此刻,腦子裏再也容不下任何思緒,唯一的便是累,累到便是睡都睡不安穩,又如何讓身子好起來。
一念至此,慕容澤不甚滿意地輕輕皺眉,氣若游絲般無力地警告道,“不許吵。”
梁宣狠狠點着頭,柔聲道,“你不要睡了,多睡傷身可是你說的,你同我說說話吧。”
慕容澤已經閉起雙眼,聞言不情願地嘟哝着,“不要……讓溫采陪你……”
梁宣哭笑不得,若是那個溫采此時此刻能來此處,他便誠心誠意地将那讓他很不爽的老天爺請回來再供上!
顯然,梁宣和老天之間的仇恨一時半刻是消除不掉的,溫采自然也就無法從天而降。
只是,溫采不來,不代表某些人不會來。
梁宣面沉如水,奮力扯停了狂奔中的馬,一瞬間,從馬蹄聲便能聽出他們已經被環形包圍。
遠處天幕驟然劃下一道雪亮的閃電,片刻功夫,梁宣已将對方的包圍盡收眼底,人不多,只有五個,應付起來卻是難上加難,那些毒藥在大雨之中根本無法奏效。
澤兒剛及恢複意識,可情勢并不容樂觀,他遙遙凝視着幾丈開外的一對人馬,複又看了眼身後的絕壁,心中已然作出決定。
天幕再一次沉寂下去,卻不妨礙梁宣透着輕松笑意的聲音,他朗聲問得潇灑落拓,“敢問幾位姐姐妹妹,可是着實缺男人來歡天喜地,便心術不正地見一對拆一對?怨憎只會讓你們的男人緣越來越差,作為一個正經的男人,我如斯忠告。”
韓思桐剛及張嘴,卻是教易曉蓉打斷,只聽一道尖銳透着鼻音的聲線吼道,“我們師姐妹雖是帶發修行,卻也是潛心禮佛,容不得你在此放肆嚣張!還有,我們心術不正見一對拆一對?何時何地哪一對?你這樣含血噴人,也不怕此等響雷炸死你!”
梁宣啧啧啧搖了搖頭,裝模作樣地嘆着氣,道,“既然潛心禮佛就不該整日将‘死死死’挂在嘴邊,當心佛祖太中意你便将你提前收了去!還有,你竟然還有臉問何時何地哪一對?不過半個時辰前,你們峨眉派便在欣來客棧殘忍無情地焚殺了顧氏夫婦,你們這記性也當真是太好!哦,我倒是忘了,畜生記性都差,失禮失禮。”
易曉蓉暴跳如雷,呼呼喘氣說不出話來,趁着又一記閃電,揚起馬鞭便趕馬沖了過來,手中已經提上了雪亮的長劍。
梁宣垂眸看了眼慕容澤,倏爾牽起嘴角笑得清淺,輕快地答道,“還有我們這一對當然得算,只不過這一次,我定然不會再讓你們得手。”
說罷,在一衆驚恐震驚的眼神之中,縱步從馬上躍起,輕點馬背借力上彈,一個縱身便摟着慕容澤跳入了身後的絕壁。
*注:摘自《金匮要略》
作者有話要說:
夫夫雙雙把崖跳麽?其實我打算氣壯山河來一發的,但是一旦腦補了少主那樣兒,就有點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