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三十一、少主很憂慮(十)
梁宣找着慕容澤的時候,後者正頂着寒風,目光深邃地凝視着遠處的雨後青山,煙霧飄渺,格外意境深刻,随便哪個詩人站在此處都能吟得上一句直抒胸臆,譬如“雨後萬仞白雲間,風中美人尤見憐”。
盡管惹人憐愛的美人此時此刻雙手尚自端着兩碗白花花的米飯……
梁宣始終提着的心終于能安心擺回去,裝模作樣地湊上去,感嘆道,“此處風景甚好,竟是迷得澤兒流連忘返啊!”
慕容澤神情麻木地看了他一眼,淡定道,“的确如此,此處不僅風景絕佳,更是人煙罕至,極為安全,鄭氏夫婦斷不會因你我二人而被牽連。”
梁宣極為配合地做出一副吃驚詫異的模樣,驚道,“原是你如此有心,當真事無巨細皆做打算,我只當你是貪戀美景,真是小人之心了,見諒見諒!”
說罷甚至是抱拳行禮,萬分真誠地表達着歉意。
慕容澤面不改色地盯着眼前微微躬着的身影,暗暗磨牙道,“飯已涼,你我再盛一份帶回去。”
梁宣苦惱地笑着,“诶~~~可我是出來拉屎的呀,憋不住了!”
嬉皮笑臉的哪裏有絲毫“憋不住”的模樣,慕容澤不由目露兇光,恨不得将那張笑臉撕爛。
梁宣盡管一直“哎喲哎喲”叫喚着,可腳步就是寸步不挪。
慕容澤仔細權衡了一番,默默念着“小不忍則亂大謀小不忍則亂大謀……”,終于是将自己徹底給念到爆發。
對于這樣的混賬,他需要忍個屁!
“還不帶路!”
一通吼不僅放棄了對梁宣的耐心,更是放棄了自己的顏面,遂盡管怒斥的是他,慕容澤依舊滿臉通紅。
比臉皮,梁宣二十年來就不曾輸過,當即笑得心花怒放,甚至心情極佳地接手了慕容澤手裏的兩只碗,貼心道,“端了這樣久,手該是冷得很吧,塞起來暖一暖,若還覺得冷,來,好哥哥溫暖的胸膛随時為你敞開哦~~~”
慕容澤渾身微顫,嫌棄得不知如何是好,尤其是近距離受到梁宣媚眼的攻擊,殺傷力果然還是巨大,涼飕飕道,“眨這樣厲害作甚?疼?我替你剜了它們吧,反正留着也只會不停眨啊眨的,瞧不清東西還煩人得緊,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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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宣若無其事地晃了晃腦袋,“不如何,眨呀眨我是瞧不清,可澤兒不是能瞧見我麽?那樣就夠了!”
慕容澤微微皺眉,目光不由變得高深莫測,深不見底。
他瞧着身前走起路來都沒個正形,非得東跳西蹿的梁宣,歡快得好似昨夜那個悲憤而絕望的人全然只是他的想象一般。
他從未見過任何一個人,情緒可以轉換如此之快,哪怕是他的母後,在經過那件事後,亦是躲在尚德殿稱病修養了且将半月有餘,而在梁宣身上,簡直是風過無痕,所有的記憶都只停留了片刻一般。
梁宣蹦蹦跳跳了幾步,一扭頭沒瞧見人,當即停了下來,喊道,“快跟上,不然你又要找不見回去的路了!”
慕容澤身形沉穩地往前走着,絲毫沒見跳腳,正當梁宣格外詫異之時,卻見他淡然自若地将自己寒涼似冰的左手塞進了他懷裏。
穿過了層層衣料,直接撫上他赤|裸的胸膛,冷得他直打了個激靈,當即叫嚷着,“哇哦~~好生厲害的寒冰掌!哎哎哎,君子動口不動手啊!拿開拿開!”
慕容澤挑眉道,“你這溫暖的胸膛不是随時為我敞開着麽?如今我借來用了,你是要作悔?不要這樣花枝亂顫,給我忍着,不仔細砸了手裏的飯碗,有你好看!”
梁宣哭喪地拉長着臉,委屈地喊冤道,“我的意思是要抱抱,如此這般!抱!抱!懂?你這樣只暖一只手是不頂用的,若真的冷,便讓我摟着你好了~~嘿、嘿嘿~~”
慕容澤神色淡漠地凝視着近在咫尺無賴盡顯的雙眼,眸中變幻幾分,似是有些松動,若有所思着。
梁宣不由面呈喜色,豈料慕容澤卻是倏爾展顏一笑,喪心病狂地擡起了自己的右手,梁宣登時會意,當即怪叫道,“不——!!”
慕容澤的右手卻也直擡了幾許,便微微蹙眉後輕輕放下,睨了梁宣一眼道,“吵死了,還不快走!”
梁宣不由多看了眼慕容澤的右肩,嘴上卻仍舊古怪地叫着,“拿開呀,不然你我二人怎樣走?”
慕容澤深沉而認真地思考了一番,似是想到甚好主意,微笑着颔首,手塞在梁宣衣服裏未變,卻是反手從內裏一把攥住了他的衣裳,拖着他往前走得潇灑。
梁宣哭笑不得地步步艱難地跟着,拳頭頂起來的縫隙裏時不時灌進去幾口冷風,凍得他直打哆嗦,無奈地嘆了口氣,道,“我又不是狗……”
慕容澤淡然道,“你屬狗。”
梁宣抗議,“我不屬狗,我屬虎!”
慕容澤依舊淡定,“你可以屬狗。”
梁宣,“……”
半天沒聽到回應,慕容澤不由頓住腳步,轉身凝視着無語的梁宣,眉眼不動,堅持着,“你可以屬狗。”
梁宣幾欲吐血,他這都已經放棄抵抗直接投降了,沒承想這人竟然還要道德淪喪地屠戮戰俘!
可一對上那雙隐隐含笑的烏黑瞳仁,所有反抗的話莫名其妙便是消散得無影無蹤,到了最後的最後,也只留他無可奈何妥協的餘地,無力地拖着長音道,“是……我屬狗……”
慕容澤笑得稱心如意,道,“來叫一聲我聽聽。”
梁宣極沒魄力地瞪了他一眼,“不要得寸進尺啊。”
慕容澤無所謂地挑了挑眉,“我并未得寸進尺,我只是得寸進丈而已。”
梁宣,“……”
兩人這樣一路打打鬧鬧,待回到堂屋之時才驀然回過神,忘了換掉那兩碗已經凍成冰塊的飯了……
當即連連不好意思地道着歉,鄭大嫂道,“回來便好,我和他爹還以為你們又出了何事呢!坐着歇歇腳,外頭冷着呢,一頓少吃些也不礙事,你們聊着,我去收拾收拾。”
慕容澤湊過去小聲罵道,“都怨你!若不是你過來搗亂,我又怎麽會忘了換熱飯!”
梁宣詫異地回瞪着,“怨我?!我不去你都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回來!”
“我……”
慕容澤撲扇着黑眼睛,當即語塞,于是更加氣憤地扭頭不再理梁宣。
梁宣一時也無心繼續逗弄他,早上在集市上已經打探過了,如今他們所在的地方距蜀郡尚有一天有餘的路程,騎快馬趕在明日正午前應當是能到的,可若顧忌澤兒的傷,自當不會這樣迅速。
樂清帶着顧芗如今也不知究竟逃往何處,不過最大的可能應當還是會回到蜀郡,可如今他二人身後該是藏了多少雙眼睛,他一時半刻也弄不清楚,這樣貿貿然地回蜀郡,就怕未曾與溫采還有樂清接頭,倒是先碰上了殺手。
而他更為憂心的卻是那個女人所說的“誅魔屠屍”大會,這麽多年來,他對青木教的事根本不曾上過心,自然不清楚自家老爹究竟在維系一個怎樣的教派,只聽人人喊他們“魔教”,可他卻從未見過他爹爹像某些大神巫婆一般蠱惑人心、危害四方。
這件事也不知爹究竟可聽到風聲了?若是卿卿在就好了,如今讓他快馬加鞭趕回教中,好歹能讓爹他們提前部署應敵,他也能安心去尋薛凝紫,好為澤兒讨回內力。
一念至此,便是萬分後悔,若當初不曾讓妙荷誤導卿卿就好了,哎……也不知妙荷是否當真聽了他的話……
哦,險些忘了,還有他的青竹枕……那是一定不能丢的!
來來回回想了又想,梁宣不由開始煩躁,屁股便有些坐不住,晃蕩來晃蕩去,慕容澤皺眉道,“有病就得治,磨是磨不幹淨的。”
梁宣幽幽嘆了口氣,牛頭不對馬嘴地回道,“大概成長就是這樣苦澀而煩惱吧……”
慕容澤面色古怪地多看了他一眼,道,“屁股生瘡讓你覺得成長了?”
梁宣略有些茫然地撲扇着大眼,片刻後淡淡道,“或許……”
慕容澤,“……”
“你說溫采還會在蜀郡等你麽?”梁宣突然問道,眸中凝聚着認真的神色。
慕容澤不由随之變得嚴肅,尋思了一番道,“便是他不在,也總會有人留守蜀郡,問這個作甚?”
梁宣揉了把臉,沾了水在桌上畫出這附近的地圖,解釋道,“如今我們在此處,距蜀郡尚有兩天的路程,可是到青城卻只需要半日,楊不争遭遇過屍毒侵害,此次的武林大會正是由青城派組織,而薛凝紫會參加武林大會的幾率非常之高,因為按照通俗慣例,往往越是武林同道聚集的地方,血案的發生率便會越高,只要某個能影響武林平衡的重要大人物中了屍毒,薛凝紫便定然無法坐視不理,只要我們混跡于武林大會的隊伍之中,遲早能逮着她,這已經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可行的辦法了。”
說完便眼巴巴地看着慕容澤,希望他能給些建設性的意見,可慕容澤卻只是怔怔地回望着他,一言未發。
“你适才便是在想這個?”
慕容澤的語氣中透着若有似無的詫異和質疑,梁宣眨眨眼,輕輕點點頭,不由埋怨道,“這個薛凝紫還真是惡鬼,真不愧‘鬼醫’之名,解了毒還非得給人內功封住,就知道添亂!若不是她,你又如何會受傷!”
慕容澤驚愕地發現自己心裏竟是驀然松了口氣,剛才眼看着這人眼中紛繁變換的神色,便想着他該是要離開了,畢竟一路跟着他着實危險,況且毫無意義。
他已經篤定了這種可能性,縱然心中郁結卻也沒有任何立場将他留下,卻始料未及,他想的原是這般……
如此坦然而正常,好似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他多慮了一般,可顯然事實并非如此,因為他無論從哪一個角度思考下來,都只能得出一個結論:
他并沒有任何理由非得幫助他。
“你為何要幫我?……你究竟是何人?”
慕容澤覺得如果再不弄清這個問題,他必然會變得惶惶然,整日疑神疑鬼得令人煩躁不安。
作者有話要說:
少主竟然真的有腦子耶,居然還能思考這樣複雜的事情耶!好神奇啊....【欠拍了吧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