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五十三、少主很捉急(二)
梁宣心中雪亮,一驚之下卻是險些從屋梁之上摔了下來。
千鈞一發之間,借着極為怪異扭曲的鬼魅身形,竟是單憑着蜷縮的一團貼着牆邊一路滾了下去。
已是極為細微的聲音可仍舊害怕引起屋內的注意,梁宣背靠着抄手游廊上的漆紅圓柱,眸中恐慌一閃而逝,情急之下,當即捏起嗓子,軟嫩嫩地嚷道,“喵——”
當真是驚險!
屋內,林自仁已然作勢起身,卻是聽及窗外的聲音,便也就坐了回去,雖是心有疑慮,可到底不敢妄論,且不說盟主并未有指示,便是圍坐的武林同道也不曾有人面有疑色,他人這般安定如山倒是顯得他風聲鶴唳了。
林自仁既沒了動作,梁宣靜待了片刻,便也緩緩呼出一口氣。
貓着腰閃過去之時,梁宣竟也能分出一絲閑情琢磨着,不知仿着狗叫可有用,不然每每都僞裝成貓,倒也挺對不起這些善良無辜的小夥伴們……
心思想得開,腳下卻是片刻未停,一路東躲西藏地直奔向了飛巧宮。
巧婉書正是梁宣的母親,梁成友這輩子唯一的至愛,亦是唯一的妻子。
梁成友十九歲那一年,被其師父,也就是前任青木教教主馮亦狂,冷酷無情地丢到了遙遠的吐蕃北疆,那裏毗鄰西域昆侖山,雖是江湖偏遠,其間教派卻并非泛泛之輩。
南有昆侖,八大門派自占一席之地;北及月素,西域聖地狂熱崇拜,而坐落在昆侖以南吐蕃境內的雅拉克爾聖山,其詭秘程度不比巫醫谷遜色,自是毀譽參半,罕有人至的雪山之上則是生活着一群玄乎其玄的女人們。
正是傳聞中人人見而避之的女巫們。
梁成友在那龍蛇混雜的地頭上,愣是憑借少年意氣,雖是嘗盡苦頭,可到底是闖了出來,并在兩年之後,帶着溫婉娴靜、身份神秘的巧婉書回了南疆,次年繼任教主一位,并獲一子梁宣,自是雙喜臨門。
然而,不幸卻是迅速降臨,絲毫不敢怠慢。
巧婉書生産過後,便是一病不起,再未曾下過床。
梁宣對于娘親的印象永遠停留在病榻之上,五歲過後隐約知道母親的病原就是因為産下他而來,眼見着美麗而年輕的母親日日憔悴消殒,幼年的梁宣心中愧疚不已,更是夜夜跪在佛堂前,虔心禮佛。
Advertisement
這一祈求便是整整八年。
巧婉書的病情反反複複,卻永遠無法完全康複,便是巫醫谷的蘇長思一時都是束手無策。
梁成友原先曾派人、更是親自去請過,蘇長思都不願出診,卻是一次偶然的機會在南疆迷了路,碰巧七歲的梁宣下山買藥幫了他一回,他才為了貫徹巫醫谷不欠人情的規矩,上山替巧婉書診了回脈。
這一搭脈便再也放不下手。
蘇長思可是個聞名遐迩的藥癡。
他自诩天下沒有他配不出的藥、醫不好的病,巧婉書罕見的病情頓時激起了他的興致,這一研究便是三年。
三年後,已然清減了兩圈的蘇長思帶着兩粒藥丸,目光如炬地出現在了梁成友眼前。
梁成友面色深沉地看着他,卻是一言未發,徑自将蘇長思引到了飛巧宮,再次替巧婉書治療了一番。
那一年,梁宣十歲生日,宴席上第一次出現了娘親的身影,雖是只有短暫的一盞茶的功夫,可那時少年老成的梁宣,卻已然滿足得涕泗橫流。
那一年,蘇長思傾盡一生才學研制出來的續命藥丸正是當今天子慕容珣迫切搜要的地靈丹。
亦是那一年過後,蘇長思再未上過雪岩山,所有的地靈丹都會在某個固定時間突然出現在飛巧宮內,梁成友用盡了手段,對此等怪事依舊絲毫沒有頭緒。
可只要每年兩顆的地靈丹能夠及時送到,究竟是如何送達又有何妨?
眼見着巧婉書的氣色一天好似一天,不光梁成友,便是梁宣沉默的臉上亦是漸漸有了喜色,生動了許多。
然而老天卻是在一夜之間收回了所有的眷顧。
巧婉書甚至沒能再瞧上梁宣一眼,叮囑些細碎的唠叨,便在立秋過後的那個月圓之夜,涼爽的秋風剛及而來的時候,猝然之間撒手人寰,香消玉殒。
梁成友一怒之下,瘋狂成魔,若不是教中長老聯合壓制,他當真能率領千萬教衆蕩平了巫醫谷。
雖然梁成友的瘋狂被制止,可派去巫醫谷的弟子帶回來的消息更是令人震驚不已。
原因不明,可巫醫谷的谷主早換了人,而蘇長思已經有三年未曾回谷了,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蔔!
那這三年來的地靈丹究竟是何人所制?又是如何送達?
卻都已是不再重要……
巧婉書到底是沒能撐下去,再去細究這些又有何意義!
梁成友的瘋狂暴怒顯而易見,鬧騰了有個把月才漸漸消停,而待一切恢複如初之後,那個沉默穩重的梁宣卻再也沒能回來。
少主氣急攻心,終于将那個年紀所有的叛逆一股腦爆發了出來,所有的放浪不羁和纨绔風流在那一夜過後完全侵占了他,教中所有人都震驚了,頭疼了,無奈了,可也只能束手無策。
十三歲過後的梁宣再沒有去過飛巧宮,然而那條路卻是爛熟于心,不用刻意去回憶,腳下便自成一路。
七年後再一次推開飛巧宮帶着檀香的木門,梁宣心頭不禁顫了顫。
他站定腳步,卻恍惚覺得門後便會出現婉兒芙蓉般清麗溫柔的笑意,盈盈明眸,溫婉可人。
然而直至兩扇門徹底抵上旁邊的木格,發出的輕微磕碰聲讓他渾身一顫,回神之際不由垂首,自嘲般牽起嘴角,然而擡眼之際,墨黑瞳仁不由緊縮,顯然的失落卻在瞬間被掩飾了回去。
他目不轉睛地盯着屋裏俊逸不凡的身姿,雙眸之中所有的情緒瞬間消褪得一幹二淨。
溫采聽見動靜,并未回頭,只是不動聲色地将撐開的木箱緩緩阖上,恭謹地退回到慕容澤身後,稍稍擡眼,卻是目露兇光。
梁宣心頭一震,微微挑眉之後,瞬間扯出一張燦爛的笑臉,嬌滴滴嗔怪道,“我的好澤兒,你怎得也不等等我啊~~人家還好寂寞得險些哭鼻子了~~讨厭~~~”
眼見着就要投懷送抱,慕容澤秀眉一皺,溫采立時便上前半步,一手便将梁宣擋在了身前。
梁宣倍感委屈地癟着嘴,咕哝道,“不要弄得這樣生分麽!我的好澤兒~~”
溫采眸色一閃,厲聲道,“大膽刁民!給我閉嘴!”
梁宣面色不善地皺起眉頭,哂道,“既是刁民又為何要閉嘴?既是閉嘴又怎會是刁民?我如何也只能占一方,您說是與不是?”
“你……”
“溫采,不用理會他,他如今既在自己家中,好歹我們才是客,該是輪不着我們招待他的。”
溫采的争辯卻是被慕容澤不鹹不淡的一番話給逼退了回去,餘恨難消,只得恨恨地瞪着梁宣,恨不得用自己的雙眼将眼前這混賬千刀萬剮了!
梁宣舔了舔嘴唇,掩飾般笑道,“澤兒,你說的何話我怎生聽不大明白?”
慕容澤始終側着身子,幾不可察卻一直渾身僵硬,甚至微微顫抖着,梁宣忍不住上前了兩步,慕容澤暗暗咬牙,屏住呼吸挪了兩小步,終于正眼瞧着梁宣。
梁宣又是心頭一沉,澤兒的臉色怎會這樣蒼白?!難道竟是因為昨夜……
“澤兒,你……”
溫采滿臉惶恐地伸出雙手,想要攙扶着慕容澤,卻又不敢妄自惹他生氣,平白緊張出了一身冷汗。
慕容澤深深吐出一口氣,平波無奇插道,“無論我如何都與你無關,如今你的計謀已然得逞,便不必再費力僞裝了……少主。”
最後兩個字是含在嘴裏、繞過舌根、碾過牙關,一字一字吐出來的,如淚泣血,梁宣頓時驚住,眨巴着眼無措地看着面無表情的慕容澤。
“澤兒,不、不是,我、我、我雖是魔教少主,可我也不是故意隐瞞,至于你說的計謀得逞,我更是不知所雲,你、你別生氣,我當真不是故意瞞你的,只這身份說出來便怕你不再理會我!我、我……”
慌不擇言的争辯卻并沒有引起絲毫波瀾,慕容澤始終冷眼相待,就連溫采都是無動于衷。
這樣的澤兒冰冷地仿若幻覺,不真實得反倒極盡真實。
梁宣心慌地連連逼近兩步,想着哪怕只是衣袂的觸碰,也好歹能讓他找到些雙腳落地的真實感,可仍舊被溫采毫不留情地阻隔在外。
慕容澤感覺若是再瞧上那人一眼,自己的腦袋便要爆裂了,當即閉上眼,捏了捏眉心,深沉而疲憊道,“我不想與你多說,你告訴我,地靈丹究竟在何處,我便放你一條生路。”
梁宣一時怔住,低垂着眉眼,難以置信地死死盯着地面,好半晌才将僵住的雙手收了回去,收攏起面上所有的驚懼和疑惑,一瞬不瞬地盯着慕容澤,沉聲道,“你究竟是誰?”
溫采早便積蓄的怒意再也抑制不住,當即大喝道,“大膽賤民,仔細你的舌頭,你這不顧尊卑廉恥的卑鄙小人!無恥之徒!該株連九族!”
這般一說,梁宣隐隐有了答案,只一雙凝聚的目光仍舊黏在慕容澤身上,期盼着他能夠在最後關頭給予他另外一種回答,他想要的那種回答。
慕容澤卻是沉默不語,只氣勢不相上下地同梁宣互相凝視,誰也不願退讓一分一毫。
呼吸在靜默中都變得側耳可聞,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正是緊張膠着之際,門外傳來了一陣清脆的馬蹄聲。
梁宣詫異回頭,未瞧見來人,卻是聽清了門外傳來的女子婉轉銀鈴般的聲音。
“太子殿下,您這頭可找着那地靈丹了?”
雖是早有預感,可仍舊難掩震驚愕然,事實的真相沖擊得梁宣神魂飛散,他慢吞吞地回過身子,直勾勾地望入慕容澤的雙眼,反複呢喃着,“澤兒,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作者有話要說:
歷史大揭秘?忙裏偷閑碼字也只能給少主他母上大人一個如此庸俗不夠搶眼的名字了,ㄟ( ▔, ▔ )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