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五十六、少主很捉急(五)

屋內屋外的兩炷香同時燃盡之時,唐若緋命人打開了屋門的大鎖,掀了掀大氅的衣擺,落座在下人備好的軟椅之上。

楊不争席地而坐,氣勢卻是絲毫不遜色,見着來人微微笑道,“小将軍當真是準時守信。”

唐若緋一改身在慕容澤面前的俏皮可愛,杏眼微沉,面上滿是驕矜和傲然,她順手接過旁人呈上來的清茶,潤潤嗓子,清甜的聲音刻意壓低,沉然道,“倒是不知各位掌門商議得如何?”

楊不争笑笑,“人為刀俎,我們又何敢妄談商議?還不是任人宰割。”

唐若緋挑挑眉,将茶盞遞了出去,道,“任人宰割?瞧楊盟主說的,好似你們八大門派有多麽脆弱一般,你們聯手圍攻雪岩山的正氣呢?再說了,你們這樣看起來是替天行道,可你們就不覺得汗顏麽?如此倚強淩弱到底又是哪門子的正義?”

楊不争不慌不忙道,“魔教本就心術不正,如今又流放毒僵為害人間,我等為武林百姓出頭,便是倚強淩弱又如何?武林得以安生才是我等所求之道。”

唐若緋面露不屑,冷哼一聲道,“不愧是盟主,能說會道,好了,此事暫時不提,朝廷不會虧待你們的,不過是需要各位掌門動動嘴皮子而已……”

楊不争道,“将圍攻雪岩山之事篡改成朝廷早有部署,為的便是能聯手江湖正道一舉剿滅南疆邪教,造福百姓,皇上自是功績顯赫,英明聖世,可我等動動嘴皮子不算難事,難的是我等再是能說會道,也無法幫助朝廷将魔教‘說‘滅了,小将軍,您這棋下岔了吧?”

唐若緋垂眸,高深莫測地牽起嘴角,手指在椅子上沒有規律地亂點着,閑閑道,“不該琢磨的不要亂琢磨,盟主該是個明白人才是。”

楊不争不經意看了始終沉默不語的空徹一眼,道,“楊某不才,承蒙各位掌門擡舉坐上這盟主一位,卻也不敢妄自替大家做主,此事倒是不知空徹方丈意下如何?”

“這……”空徹倉促擡頭,為難地看着唐若緋。

一炷香的功夫大家夥兒着實無法商讨出個決議,空徹接了這燙手的山芋,一時頭疼不已。

他若是不同意,便是公然違逆朝廷的第一人,這罪責落下來定然不輕,可若是他同意,那不正應了他少林本就是朝廷的狗,主人發話又怎敢不聽!

空徹免不得心生埋怨,微惱地看了眼氣定神閑的楊不争。

唐若緋哂道,“你這盟主做的卻是仍要見他人臉色,做了同不做又有何異?真是沒用!”

楊不争頓時沉下臉色,對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他已是百般容忍,若不是朝廷壓着,他豈能容她這般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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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秦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意味深長道,“小将軍有所不知,最當初這盟主之位便是我師父自己要來的,如今梁成友既是不在雪岩山,我師父自然便再當不得這盟主的稱號。”

“給我閉嘴!”楊不争一怒之下,一記掌風扇了周秦一巴掌,将周秦震出去老遠。

只不過,周秦這一響聲倒是點醒了在座的諸位。

楊不争起初的約定答應了是同梁成友交手,生擒了梁成友,那盟主之約才能算數的,如今他們雖是殺上了雪岩山,可不光未能擒獲梁成友,反倒是成了朝廷的盤中餐,那事關啓程前的約定……

盧知謙于是更加肯定,這楊不争定然是事前便巴結上了朝廷。

他知道朝廷會出兵雪岩山,便故意召集八大門派,将他們引上山,或許是消息走漏,又或許是機遇巧合,總之梁成友逃過一劫,而楊不争得了朝廷的支持,盟主之位更是穩妥,那岌岌可危的青城必能起死回生!

照這般看來,眼下這小将軍提出的交易該是萬萬不能答應的。

看似他們并無損失,不過是名譽問題,得到的卻是官商實實在在的利益,可這內裏究竟還暗藏了何種玄機,當真是讓人不得不防。

胡亭的想法同盧知謙大同小異,兩人對視一眼,随即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

一昭道長仙風道骨的,這樣的事情本就琢磨不了許多,紛紛擾擾更是極為後悔,此前便不該出關下山的。

佘海山之前被楊不争嗆過,一時心有餘悸,倒也不敢胡亂言語。

點蒼派掌門陳志航一路行來皆是寡言少語,連同他帶來的兩名門下都是低調沉默,在滿屋子不尴不尬的靜默之中,猝然出聲道,“你們就沒覺出少了些人?”

落地驚雷,衆人當即面面相觑。

各派點過人數之後,這才察覺明河幫的四人竟然不曾有一人跟上!

“哼,定是膽小昨夜便逃了回去,沒用的東西們!”林自仁極為鄙夷,當即怒罵。

陳志航道,“林寨主怎可如此武斷?他們又或許已經在适才的亂鬥中犧牲了也說不準。”

林自仁打了個寒戰,怪異道,“不、不會吧?我等俱是安好,怎會只有他四人……嗯、攜手升天……”

這段插曲過後,有人不過是起幾個雞皮疙瘩,打了個冷戰,可盧知謙之前成型的所有定論卻是再一次被推翻。

現在看來,同朝廷牽上線的也有可能是那不顯山不露水的明河幫,若是這般,那楊不争眼下就該是不會妥協的。

雖說未能擒獲梁成友,可戰敗同沒能遇上到底是兩回事,好歹他們此次圍攻已經擒住了朱權長老,這樣的威望不大不小,可帶來的武林影響力卻是朝廷給予的利益所不能比的。

畢竟官商細分入戶,每家所得已經少之甚少。

盧知謙兀自沉思之時,楊不争突然道,“楊某不敢擅自做武林的主,但青城派卻是我說一不二的,青城接受朝廷的交易。”

盧知謙覺得自己不該再細究下去,他已然徹底混亂了,理都沒法理出頭緒來。

唐若緋安靜地等候着,似是而非地當成戲來瞧,一見楊不争點頭,立時起身,拱手道,“楊盟主深明大義,若緋佩服,盟主就該是有這樣的氣魄,不日,皇上定會重賞青城,屆時還望盟主的繼任酒能賞若緋一杯!”

這是朝廷要保楊不争盟主之位麽?盟主所言便是武林之意,恐怕也是太過天真了吧,這可不是那山高皇帝遠的宮廷所能決定的!

楊不争倒也沒當回事,敷衍地笑着,唐若緋象征性地問道,“那其他掌門意下如何?”

此時此刻卻也只能妥協保命,如若不然,這山旮旯裏頭,小将軍脾氣上來,一不做二不休地直接埋了他們,豈不是得不償失?

更何況便是為朝廷利用,背了罵名,這污名也可盡數推到楊不争身上,他們雖不能全身而退,可好歹不會千夫所指。

這樣一想,反正出頭鳥不是自己,為何不答應呢?

盧知謙和胡亭一直靜坐着,等其他掌門均是點頭答應過後,才不情不願地輕輕點了點頭。

唐若緋極為滿意,朗聲道,“康城,請各位掌門喝茶,後面的便全權交由你處理,我去接太子殿下!”

康城躬身将唐若緋送了出去,回來時招來一名屬下,湊過去悄聲道,“敏珠小公主的行蹤不得暴露了,更是要嚴密看守,若是回了宮人沒了或是死了,提你項上人頭。”

“是!”那人領命,躬身告退,當即下去安排。

臘月二十二,慕容澤終于回到了京師皇城。

大瀛天子明皇慕容珣禦辇親駕,莅臨白虎城門迎接。

唐若緋打馬行在最前,打眼瞧見明黃儀仗,當即下馬,沖着皇上遙遙行跪拜之禮。

車辇停了下來,慕容澤淡然自若地松開手,撩起的窗簾複又阻隔了車內的光線,暗沉之中他閉上眼,徐徐吐出一口氣。

兩個多月了,他終于……還是、回來了……

溫采仔細攙扶着慕容澤下了車,隔了老遠,慕容澤似是都能感受到父皇眼中撲面而來的熱切和期盼。

只他心中明晰,那樣的熱切卻并非是一個父親對于久未歸家的孩兒的思念,而是……

他懷中這半顆小小的地靈丹。

慕容澤心頭并未起絲毫波瀾,仿佛早已是習以為常,他上前一步越過唐若緋,掀起衣擺,重重跪了下了去。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随着太子的跪拜,所有人俱是雙膝跪地,朝頌聲朗朗而起,應着白虎門高大的城牆,回音爽朗不斷。

慕容珣興奮得滿臉紅光,連連招手示意平身。

高常至高公公瞧着皇上雖是嘴唇蠕動,可早已枯敗的身子如何也發不成那樣響亮的聲音,由不得尖聲喊道,“傳皇上旨意,平身——”

慕容澤緩緩起身,擡頭眯眼看了看空中的麗陽,随即邁開步伐,穩重澹然地走向了那數不清的圍城。

待走至身前,慕容澤作勢要跪,慕容珣趕緊阻止道,“太子莫跪,讓朕好生瞧瞧!”

慕容珣由高常至攙扶着,顫抖着枯瘦的雙手,細細摸着慕容澤的臉,随即滿是憐惜道,“可是苦了你了,清減了這樣多。”

慕容澤忍住心中的惡心,對這樣的逢場作戲手到擒來,當即垂眸道,“為父皇赴湯蹈火皆是孩兒理所應當,孩兒不敢妄論辛苦,所幸孩兒不辱皇命,父皇,您請過目!”

慕容澤一拍手,溫采便邁着小步迅速将地靈丹的小木匣子給呈了上去,站在一旁的國師頓時眸光閃爍。

作者有話要說:

繁華不倦的圍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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