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五十八、少主很捉急(七)

雖是年關将近,可到底皇上後宮已有三年未曾充實,如今身子不爽,淨想着舊不如新,倒是急切地宣了今年新選秀女入了宮。

皇後雖是同皇上略有嫌隙,小事不出面,可宮中大事便是做做樣子,也該是要到場的。

官家小姐往宮裏頭送的不在少數,可因着皇後坐鎮,縱是皇上這個也喜歡那個也順眼,最終選入宮的也不過十二人。

這十二人裏頭除卻當真姿色才學不同平庸的那兩三個,其餘的或多或少都是沾了後宮的權勢,裙帶着便也就進了宮。

如今後宮之中,仍舊皇後最為勢重,可母憑子貴,自打大皇子拉結了平北将軍一派,其母祁貴妃在後宮的勢力亦是日漸穩固,而三皇子之母廖賢妃,盡管為人始終低調內斂,可誰也沒敢忘記,當朝正受寵的左丞相顧長寧正是她的親妹夫。

後宮前朝本就互相滲透牽制,盤根錯節,當真是牽一發而動全身。

十四年前,當今皇後只是貴人,甚至曾一度被廢,貶為庶民流入民間,四年後她卷土重來,重新進宮翻洗了後宮,并一舉整垮姚德妃一派,徹底将後位攥入手心。

可當一切血雨腥風塵埃落定之後,皇後卻并沒有大肆洗牌,清洗後宮,而是以身子不适為由,常年于尚德殿休養生息,不遇宮中大事,尋常事情倒也不是回回插手,黨同伐異,因此,後宮的各方勢力這一平衡便一直安穩了十年。

臘月二十那日甄選秀女之時,皇後倒真真兒是看上了一位,尋常秀女都得是侍寝過後,才來向皇後娘娘跪安,那位得幸之人,卻是提前被皇後破例給召進了尚德殿,甚至是在皇上翻牌子之前。

尚德殿長侍女佩琳拿着火鉗将屋內的炭火撥了撥,憂心道,“皇後娘娘,您這般急着召靜小主過來請安,定然不會是為了引起皇上的注意,只您這樣急着拉攏那家世平庸的靜小主,倒是讓奴婢如何都想不透了。”

皇後斜躺在軟榻之上,一手捧着手爐暖着心口,一只手閑閑翻了頁面前那本《女則》,暗金色的雕花護指浮動着流彩的光芒。

她微微擡起頭,當的是雍容華貴,玉面烏瞳而明眸皓齒,該是三十有餘的光歲,只一張光潤的鵝蛋臉仍舊保養得能掐出水來,同慕容澤像了七分的雙眸,深邃而內斂光華,仿若藏着道不盡的情愫。

聽了佩琳的質疑,她并未多慮,只淡淡道,“現如今,本宮竟是會勢衰到需要顧慮那些小主的家世了不成?”

佩琳當即跪到地上,連帶着屋內一幹宮女皆是惶然跪拜,佩琳慌不疊請罪道,“奴婢失言,請皇後娘娘責罰!”

皇後淡淡揮了揮手,道,“長孫皇後一生以《女則》自省其身,賢德後世,本宮近日将這古本翻了出來,反複研琢,終是有了一絲領會。”

佩琳随着皇後的微頓,會意吩咐道,“靜小主也該是要來了,你們快下去備些點心呈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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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屬你最細心。”

皇後微微一笑,風韻內華。

宮女得了指令,當即躬身退了出去,并極為規矩地将屋門掩上,佩琳仍舊跪在地上,靜靜聆聽皇後那未盡之言。

皇後道,“長孫皇後曾直言駁斥漢明德馬皇後,不能抑退外戚,滋擾朝綱,皇後此舉都是失德,更何況其下的妃嫔。”

祁貴妃如今越坐越大,她祁門一族是指望不上,可她那骁勇善戰的兒子卻成了她最為得力的靠山。

慕容曦本就是長子,只因庶出才憾然錯過了太子之位,只如今他得了平北将軍的鼎力提攜,如今在朝堂之上更是權大勢大,已然成為了太子最為強勁的對手。

澤兒可是她的親生兒子,若是她玩到最後,連自己兒子的皇位都保不住,她那些年的苦吃了又有何用?她這些年的養精蓄銳又有何用?馥兒……馥兒的犧牲、又有何用!

皇後沉寂了多年,佩琳深知這是要開始朝大皇子出手了,由不得心中大驚,不顧沖撞,竟是擡頭直勾勾地瞪着軟榻之上閑散慵懶之人,仿若那适才蘊藏着無盡殺機的話語不過是在拉扯些家長裏短。

“皇、皇後……”

皇後合上書,略有疲态地抵着額角,微微搖頭示意佩琳無需多說,好一會兒才擡眼,詫異道,“今日是何日?”

佩琳道,“禀皇後娘娘,今日已是臘月廿五了。”

皇後失望地閉起雙眼,幽幽嘆道,“回宮已是四日了,竟都不曉得來本宮的尚德殿問候一聲,真是越大越沒規矩。”

太子三歲之後便是已逝馥貴人一手撫養,四年之後皇後才回的宮,太子本就同她生疏,更何況是親眼見了……見了馥貴人死時的情形,孩子年幼,打那時起,便一心認定他的娘親是被皇後害死的,更是對女子避而遠之,這麽些年來,雖是母子偶有相見,但都是宮廷規矩,從未有過母子親情。

十年來,皇後又如何不會心痛?可太子便是鐵了心似的,絲毫不顧及哪怕是十月懷胎的情分。

佩琳在皇後做小主時便一直是身旁的侍女,自然對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往一清二楚,此時此刻,眼見着皇後落寞而寂寥的眼神,也只能寬慰道,“許是前朝事務繁忙,幾日清閑了,定會過來請安的。”

皇後默了片刻,複又拎起了起先的話頭,道,“本宮瞧着宋侍郎家那閨女便歡喜得緊,瞧上去同若緋倒是一般大,可比若緋俊俏多了,尋常人家的孩子規矩上得少,入了這山重宮闱,怕是那份純然天真不耗多年也該是要散得一幹二淨的……”

“皇……”

佩琳剛及張口,門外來報,說是靜小主到了。

宋水靜一進門,皇後娘娘便吃了一驚,“怎得會冷成這樣?”

宋水靜也不行禮,極盡無奈道,“可不是?為了好看些,險些凍死我了!”

說罷,環顧了一通,二話沒說便湊到了屋子中間的溫暖炭爐旁邊,恨不能将整個炭爐都捧到懷裏。

佩琳為難地看了眼皇後,一時竟也不知如何是好,呵斥是斷斷使不得的,這位可是皇後相中的小主,可不呵斥,她這副全然罔顧綱紀規矩的行為,她在後宮待了這多年,委實有些看不過眼。

皇後倒是平和,瞧着宋水靜哆嗦的模樣,甚至是貼心道,“給靜小主熱了手爐,添件狐皮襖子。”

佩琳應了一聲吩咐下去速速準備。

好麽一會兒功夫,宋水靜才緩了過來,這才想起,她眼前躺着的可是當今國母。

面上駭然的表情當真不是作僞,撲通一聲便幹脆地跪了下去,驚悚道,“草……宋水靜叩見皇後娘娘!”

嘣兒的一聲,驚得便是常年跪慣了的佩琳都渾身一顫,滿目訝然。

皇後不由笑道,“如今倒也是妹妹了,怎得還這樣生分,佩琳,扶靜小主起身。”

宋水靜頓時滿臉笑意,明媚晶瑩,聽聞皇後所言,麻溜兒地又自己站了起來,連連擺手道,“我自己能起,不勞煩姑姑。”

皇後道,“你這小嘴,套起近乎倒也利索。”

宋水靜羞澀地撓了撓腦袋,“哪裏哪裏,皇後娘娘謬贊。”

可是贊了?何時贊的?哪一句哪一個字?

皇後免不得同佩琳面面相觑,随即朗聲笑了起來,道,“當真是個有趣兒的人,本宮倒是越發喜歡你了!”

宋水靜莫名其妙地眨巴着眼,完全摸不清狀況,只能跟着她二人後頭毫無心機地傻笑着。

“對了,皇後娘娘既然喜歡我,那可否賞我些吃的?聽聞娘娘傳召,我趕着出門,早飯都還沒吃呢……”

宋水靜說得羞赧,只一雙眼卻是直勾勾地看了過去,十分期待。

皇後收了笑聲,只嘴角的弧度并未撫平,輕輕瞥了眼佩琳,佩琳複又吩咐了一聲,早前便備好的點心同時便呈了上來。

宋水靜兩眼放光,起先還懂得矜持害羞,可一旦那股勁兒過去了,扔了玉筷,左右開弓便歡脫地吃了起來。

佩琳實在不忍目睹,皇後搖了搖頭,嘆道,“可見,比之若緋還要男孩子氣,好歹若緋吃飯只用一只手啊。”

宋水靜吃得滿嘴都是,卻也知道這話是在嫌棄她不夠文靜,含含糊糊反駁道,“怎可能一只手吃飯?我爹說過,吃飯碗得端在手裏才是規矩,一只手端一只手吃,那若緋只用一只手,可見不規矩!”

當着她的面兒還能狡辯得這樣理直氣壯,當真是少有。

皇後瞧着宋水靜饕餮享受的模樣,冷不丁問道,“怎得就你一人前來?你屋子裏的宮女呢?”

宋水靜一副“休要再提”的痛苦表情,道,“她們一聽是您要見我,恨不得将我那屋裏所有的衣服都翻出來讓我試上一試,說是絕不能丢了梅香閣的臉,我不堪其擾,又想着我朝素來清廉勤儉,奢華比為浮誇,便決定用最為質樸的模樣來向皇後娘娘請安,所以,我當機立斷甩掉了她們!”

佩琳瞠目結舌,她不敢說閱人無數,可這後宮之中如何模樣的女人她不曾見過,卻獨獨沒見過宋水靜這樣的,胡言亂語得有理有據,詭辯狡講得振振有詞,卻純粹直率得一目了然。

當得起一個“妙”字!

皇後但笑不語,好半晌才意味深長地提了一句,“但願這深宮庭闱之惡瘤也奈何不了你的真性情。”

宋水靜似懂非懂地撲扇着一雙黑曜石般晶亮的眼睛,沒頭沒腦道,“我百毒不侵的,皇後娘娘大可放心。”

皇後不置可否,颔首道,“如此甚好。”

正說着話,外頭又有來報,說是太子殿下駕到。

皇後染着喜色的雙眸頓時沉靜了許多,所有的期然和喜悅悉數被藏了起來,不露分毫,佩琳眼見着,心疼得厲害。

宋水靜卻突然有些慌亂,疊聲确定道,“太子殿下?當朝太子?您的兒子?太子?!”

皇後不明所以地蹙眉,卻是極為肯定道,“不是本宮的兒子又會是誰。”

宋水靜瞬間将兩只手心裏頭捏緊的糕點丢掉,起身邊拍着手心的碎屑,邊悄聲道,“皇後娘娘,我尿急。”

佩琳終于學會了面無表情地面對宋水靜所有出人意料的言行。

作者有話要說:

少主喲,乃真是,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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