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六十六、少主很無奈(五)

梁宣恍恍惚惚醒過來的時候,只覺身子颠得厲害,天昏地暗的,雲裏霧裏啥也弄不清楚。

側躺着久了,壓得左側的肩膀都僵硬得發木,他難耐地翻了翻身,卻是陡然間滾了下去。

腦袋磕着桌腿,鈍痛讓他迷糊的意識瞬間清醒,頓時蜷縮成一團,一時之間對自己飽受傷痛折磨的額頭竟也是心疼得不知該從哪裏下手。

“既然醒了,便坐正了,無端端擠了本宮的桌子,擾得人連書都讀不好。”

一把清水中滌蕩過的聲音,平波無奇地自頭頂悠悠響起,卻是瞬間震住了梁宣,他愕然擡頭,不想又是一腦門子,毫不留情地撞上了桌角。

便是慕容澤,淡漠的雙眸之中都極快地閃現過同情的神色,高深莫測地嘆了口氣。

施季卿聽見動靜,回過頭去掀開車簾,問道,“少主可是醒了?”

梁宣兩只手捧着自己的腦袋,頭痛得無以複加,免不得憤怒道,“你他娘的沒事支愣一桌子在這兒是作甚!哎喲喲,我的腦袋……磕碰壞了,你擔得起責任嗎你!”

說罷甚至是極為生氣地曲腿踢了那無辜木桌子一腳。

施季卿看了眼卓飛,卓飛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他将手裏的細長樹枝交給了卓飛,便義不容辭地起身鑽進了車廂。

鑒于慕容澤執意堅持,既是大瀛太子造訪吐蕃,如今宮女随從已然不能屈就,可行裝馬車是萬萬低陋不得的。

可施季卿出門何曾帶上那般多的銀兩?

好歹是挑中了一輛力所能及的馬車,慕容澤偏又來了脾氣,一眼相中了一張橙青色的桌子,死活要搬入馬車內,讓原本尚且寬敞的馬車瞬間又逼仄了起來。

施季卿矮身進去,只見梁宣盤着腿坐在地上,兩只手平張着,對自己的腦門全然一副小心翼翼,欲碰懼碰的模樣。

慕容澤冷笑道,“只你這顆腦袋,無需磕碰都該是壞得,你有何懼?”

“你!我承認,我現在頭痛欲裂我吵不贏你!卿卿,給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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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宣熱切地望着施季卿,擡手指着淡然自若的慕容澤,說得義憤填膺。

施季卿虛咳了一聲,沖慕容澤微微一笑,轉而問梁宣道,“少主,您這一睡便睡了三天兩夜,合該是餓着了,這兒有些幹糧,您先湊合着墊墊肚子,沒幾時我們便能進鎮子了。”

梁宣古怪地在他二人之間來回瞟了好幾回,突然眸光一沉,森然喚道,“卿卿……”

施季卿當即垂眸,多年的直覺告訴他,少主這般正經嚴肅……定然不是真的正經嚴肅!

“你是不是看上我們澤兒了?”

一道晴天霹靂驟然閃過,卓飛手一抖,車輪猝然壓過一塊凸起的石頭,車內三人俱是被震得往上跳了跳,複又穩穩落地。

慕容澤從書本之中擡眸,淺淺勾起嘴角,笑得耐人尋味。

施季卿被劈得六神無主的元神終于歸位後,當即瞪圓了眼,張大嘴巴,匪夷所思道,“哈——??”

這番表情落在梁宣眼裏,卻像是鑿鑿證據般,立時振振有詞道,“你若不是喜歡我們澤兒,怎麽能瞧着自家少主吃癟而無動于衷!本少主同你那可是一把屎一把尿喂養出來的鐵打鑲金的關系啊!你今日這樣為了美色無情無義,少主……少主好是傷心啊!卿卿,你怎麽可以這樣對我!卿卿!”

施季卿只頓了一頓,便偏過臉去,再也不願直視。

慕容澤将書輕輕放回到桌上,澹然道,“如此看來,本宮該是得收回前言了,你這腦袋雖原就是壞得,可也該是經不起磕碰了,只怕是越來越壞終會沒個人性的,哎……”

施季卿無奈而為難道,“我們少主每天總有那麽幾個時辰有些……有些不同尋常,還望太子殿下多多擔待。”

直視梁宣瞪過來的眼刀,慕容澤笑得頗為大度,“小吵小鬧罷了,本宮自是不會放在心上。”

“你們這樣瞎客氣到底是在算計些什麽?我爹呢?”梁宣冷不丁插嘴打斷道。

他垂首輕輕眯着眼,雙手垂在膝蓋之上,老實說額頭的傷口真是疼得都泛着麻,更何況還要理清眼前這亂七八糟的事情。

施季卿略作躊躇後,沉沉道,“吐蕃。”

梁宣頓時皺眉,“不是在天牢裏頭麽?怎得又跑到吐蕃去了?難不成他當真要逼着風流倜傥的本少主成親!”

慕容澤沉靜的眸子裏暗光一閃,若無其事道,“成親?”

“還不是吐蕃那個小公主!”梁宣不耐煩地擡眸看了慕容澤一眼,微微一頓,卻又立時火冒三丈,“可不都是你的錯!”

慕容澤愕然蹙眉,“笑話,與本宮何幹?”

梁宣直勾勾地盯着他,雙目幾欲噴火,道,“當日為何要說是你捉了我爹?啊?若不是我一心一意以為我爹被關在天牢裏頭,又怎會用生命潛伏到宮中?若我不用潛伏,又怎會随着你們出宮春祭?若我不曾參加春祭,又怎會中毒而後輕而易舉被卿卿捉住!這是要逮着我去吐蕃成親的呀!婉兒,婉兒!可憐的我該何去何從!”

慕容澤面色一寒,凝聲道,“如你這般說來,本宮不止是欺騙了你,更是要剝奪了你後半輩子的自由了?”

梁宣一時氣急,更是口快,當即接道,“指不定你打從一開始便是同我爹商量好的,一路诓騙着我,只為将我騙到吐蕃去賣身賺錢!”

“放肆!”

慕容澤一掌拍到桌上,掌風淩厲,新買的橙青木桌當即碎得七零八落,施季卿抿着嘴,一時也是無法勸阻,只不動聲色,稍稍往裏跨了一步,微妙地擋在了梁宣同慕容澤之間。

梁宣驚得嘴巴猛然閉上,讷讷地看着面若寒霜的慕容澤。

慕容澤緩了口氣,胸口急促地起伏了幾回,漸漸平息下去,繼而冷靜道,“可是在你眼中,我總是這樣長于算計的?”

梁宣緘口沉默,慕容澤心如止水地凝望着他,清潤雙眸之中的光芒越發黯淡了下去。

施季卿兩邊看了看,竟當真不知該如何插手,只能暗自嘆息,悄聲鑽了出去,卓飛看了他一眼,将手裏的細長樹枝又遞回給了他。

車內靜默,仿若空氣都凝滞了,呼吸都顯得尴尬而打眼。

小半個時辰後,險險擦着天黑,卓飛将車馬安頓入了客棧的馬廄,施季卿掂了掂自己懷裏的錢袋子,唉聲嘆氣地要了兩間上房。

回頭看慕容澤那一眼,怎麽看怎麽有一股嫌棄他淨敗家的幽怨,眨眼間便又恢複如初,微笑道,“二爺,您請。”

慕容澤微微颔首,由着店小二領着,獨自用了一間,梁宣扁着嘴,扯了扯施季卿的衣袖,幽怨道,“卿卿……你太寵他了。”

施季卿頗為贊成地點點頭,無奈地嘆氣道,“那輛車……太貴了……”

梁宣立時瞪眼,“我沒在說馬車!我是說床!我也要睡床!我也要蓋暖和的棉被!”

施季卿困惑道,“屬下同卓飛睡地板,還有一間房的暖床本就是少主的,這有何好生氣的?”

“可是三個人擠一間,空氣會便稀薄的嘛!”

梁宣這是純屬無理取鬧,施季卿懶得同他理論,拖着人便登上樓梯,梁宣死活不同意,一路哭鬧不休,卓飛抱着劍,默默跟在後頭,終是不堪其擾,冷冰冰開口道,“嫌人多,少主大可以去馬廄将就一夜。”

梁宣義正言辭地拒絕道,“馬多,馬糞多,馬尿多,又臭又擠!”

“二爺那屋?”

梁宣一窒,梗着脖子,心虛道,“他他他,跟他睡,兩個人也擠!有他在,空氣不僅稀薄還陰森!”

施季卿陡然停住腳步,梁宣淨顧着回頭同卓飛鬥嘴,一時反應不及,猛然撞了上去,“卿卿,你幹嘛停下來呀?”

“屋頂上既沒馬,又沒人,更沒有我,少主大可以安心入睡,以天為被以地為席,可不是另一番豪氣?”

慕容澤剛及推開門,便聽見梁宣的話,由不得回上一句。

梁宣緊抿着嘴,神色複雜地看着慕容澤,突然甩開施季卿的手,賭氣道,“去就去,怕了你!”

起先倒還好,身子本就是暖和的,耐得住凜冽寒風,只待彎月羞然一笑,隐隐露頭之時,梁宣便恨不得剪掉自己的舌頭。

饑寒交迫,飽受摧殘。

他于屋頂之上直起身子,擡起凍得僵硬的腳,作勢便要跺下去,倒也虧得千鈞一發之際,尋回理智,想起自己這一腳下去,且不說能否取暖,可別打通了客棧的屋頂,回頭卿卿都沒個銀子賠償。

哎,還真是越想越悲慘……自作孽不可活啊,死要面活受罪诶……

早在一個時辰之前,施季卿估摸着自家沒腦子的少主也該是後悔了,便帶了些酒食,妄圖以此勾引他回房,豈料,事态發展并不如他所願。

他二人就着一壺酒,淺酌淺嘗,沒個話聊,便将他從卓飛那兒得來的消息悉數告訴了梁宣。

梁宣安靜地聽完,悶頭喝了口酒,只問了一句,“我娘呢?”

施季卿移開目光,看了眼清冷的彎月,聲音都顯得飄渺而悠遠,“夫人……終于能夠回家了……”

梁宣吸了吸鼻子,将腦袋埋在自己的臂彎裏頭,悶聲道,“可不是生活了那般多年的地方,竟也不能還她一個安心往生……卿卿,我想婉兒了……”

天地寂寥。

施季卿沒再多言,只凝重地擡手,拍了拍梁宣的肩膀。

作者有話要說:

天地寂寥……個屁!少主乃還快去給澤兒道歉!跪舔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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