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七十四、少主很羞澀(三)
花一昕再顧不得其他,将陳馥檬整個摟在了自己懷裏,哭得痛徹心扉,吼道,“馥兒!馥兒!你怎麽這樣傻啊!我不許你死!不許死!”
話畢竟是直接抱起陳馥檬,作勢便要奔去太醫院,自然是力氣微薄,未行兩步,便跌坐在地,片刻茫然後,只能無助地失聲痛哭。
“都死了麽!給我去叫太醫!快點啊!!”
撕心裂肺的怒罵着,佩琳早在回神時便已經去請太醫了,此番留在原地的,可不都是擔心着自家主子出了何事,得了佩琳姑姑的指示,片刻都不敢離開。
那一日本是秋高氣爽,然而禦花園裏頭卻是血肉模糊、凄厲恐怖,濃稠的血腥味之中,卻是夾雜着化不開的沉痛和哀傷。
慕容珣趕到之時,陳馥檬已經沒了呼吸,花一昕摟着她的屍骸,便是哭着暈了過去,竟都未曾松開自己的手,随即趕來的太醫頗費了功夫,才分開了她二人緊握在一起的手。
而花一昕剛及一個月尚不曾查出來的龍胎,便也因着此番劇烈震蕩的心神而遭了小産。
慕容珣自是震怒,滔天怒意之下,一聲令下便斬了德妃,其父族一脈遭受牽連,雖保全了性命,可到底再沒了光輝前途。
德妃一倒臺,暗藏得都要腐爛的陳年舊賬自是一并被翻了出來,龍顏大怒,竟是一個不漏,悉數得到了極重的責罰。
太醫院穆希因着曾幫過德妃在嫔妃藥膳之中偷放藏紅花,而被處以滿門抄斬的酷刑。
當時顧長寧曾聯名諸多大臣為穆希開罪,不料素來和顏悅色的帝王此番卻是灌鉛鐵了心腸,便是國師的話都不願聽進一個字,但凡有人提及這個話題,便當即陰沉着臉,二話不說退朝。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現如今,在梁宣同粉團澤兒眼前的,亦只剩下花一昕摟着已死的陳馥檬,輕輕哼着一只曲子,聽起來竟讓梁宣覺得似是而非倒是有些熟悉。
秋高氣爽,禦花園裏頭金桂開了滿枝,一堆一堆聚在一起,染着昂然的笑意,擁着彼此,溫暖而貼心,如同潺潺流水般的歌聲,卻又将一切染上了凄美肅然,正是那雨夜孤身立于土坡之上的一抹翠竹之姿,如泣如訴。
花一昕輕柔地撥開因着冷汗而黏在陳馥檬臉上的黑發,細細凝望着那副已然慘不忍睹的面龐,将自己的臉貼了過去,滾燙的熱淚順着她的臉龐低落到陳馥檬的雙眸之中,随即翩然落下,散盡了最後的溫度。
她勾起嘴角,笑得苦澀哀傷,呢喃着,“我知道……我都知道……馥兒,若是還有來生,我定當陪着你看盡每個日升日落,飛燕桃花,聽遍所有漁人唱晚,青絲琵琶……馥兒,馥兒……”
陳馥檬在彌留之際,用盡全身的力氣,勾起嘴角,笑得凄美絕華,卻是說出了她這一生第一次,亦是最後一次的情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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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昕,若是能回到當初,我定然是不會讓你進宮的,更不會因等你無果而傻乎乎地跟着進了這勞什子的金絲籠,便是被我阿爹打斷一條腿,我也該将你搶回來,然後還剩一條腿留于你阿爹解氣,這樣他便定然不會揍你,我要牽着你的手,看盡瀾江上的每一個日出日落,飛燕桃花,傾聽瀾江上的每一支漁歌唱晚,青絲琵琶,還要,還要和你去那些不知名的山頭去稱王稱霸,到那些沒見過的街頭巷尾去吃喝戲耍,哈……這些話藏在我心裏都十幾年了,可不是要被憋壞了?一昕,我是命不久矣,才膽敢如此同你說話,你就別往心裏去了,我瞧着那皇帝對你倒是算得真心,當年德妃那樣陷害你,他也只是将你逐出了宮,我這一走竟也沒了負擔,只是……只是好想再聽你唱上一回《步月拈花》,卻不是你唱與皇帝聽,而我只能坐在一旁,卻是要你只對我一人唱的……唉……”
粉團澤兒從梁宣懷裏爬了出來,出乎意料地竟并不曾哭泣或是駭然,恰恰相反,竟是詭異的冷靜,冷靜到冷漠,直勾勾地瞪着那交疊在一起的身影。
梁宣借着反骨術躲在宮裏的那幾日,倒也聽過一些澤兒同皇後的傳聞,此番親眼瞧見,便自然是理解了其中的緣由。
這樣想來,澤兒如此畏懼女子,怕也是今日的場景刺激得太深,入了骨髓反倒潛伏了下去,沒有外露。
越是害怕恐懼越是鎮定淡然,表裏不一的緊,可真是讓人發愁。
梁宣瞧着那小身板兀自強撐着,由不得心頭一聲三嘆,正待安慰兩句之時,卻是心頭精光一閃,陡然想起,自己做的這個夢究竟是何寓意?
往事如煙,飄絲如絮,卻由着他這樣一個外人将那些過往雲煙再一次瞧得一清二楚,這究竟是為何?
梁宣鎖眉,裏裏外外想了好幾個來回,急得心跳都不同尋常地宛如擂鼓,倏爾睜大眼眶,惶然驚恐地瞪着眼前的小小身影。
定然是,定然是澤兒有危險了!
說什麽以天下為聘禮,八擡大轎風光下嫁,那樣不着邊際絲毫不是他風格的瘋言瘋語,他怎得就會這樣輕易地離開了他身邊呢?!
當真是愚不可及!澤兒……澤兒!你可萬不能做出不可挽回的傻事呀!
梁宣心頭大驚,仿若千斤巨石正朝着他當頭砸來,駭然地下意識側身避過,不想卻是額頭一陣劇痛,瞬間便睜開了雙眼。
自己卻是趴在地上的,額頭不偏不倚剛好砸上了床榻的一角,頓時腫起了一個大包,烏青烏青的。
梁宣知道自己這是醒了,然而仍舊是心有餘悸,恍過神時,免不得細細喘着氣,後背連發一陣冷汗。
水色聽到動靜,推門便走了進來,順手卻又把門給掩上了,神色複雜地看了梁宣一眼,清冷道,“這樣大禮,不才在下生受不起,美人請先起來。”
梁宣有氣無力地翻了個白眼,淡淡道,“知己美人小娘子,快些扶小爺起來,腿軟……”
水色嫌棄地呸了一聲,卻到底走過去将人丢回到床上,累得滿頭大汗,埋怨道,“重得跟豬一樣,你可得注意節食了啊!”
一個夢做得梁宣腦袋生疼,加之适才又磕碰到了,唉聲嘆氣道,“我這樣虛弱你卻還要來氣我,哎喲,頭疼死了!”
水色道,“頭疼那是你睡多了,也不想想,一閉眼竟然睡了足足……”水色一頓,擡頭望天掐指這麽一算,複又接道,“睡了足足十八個時辰,能不頭疼麽?”
梁宣一驚,急切道,“這麽久?!那、老侯爺呢?我那玉佩呢?”
水色坐到椅子上,瞧着二郎腿,倒了杯水優哉游哉地抿了一口,就是不答話。
梁宣急得摧心撓肝,火辣辣的眼神直勾勾地炙烤着巋然不動的水色,終于軟語道,“好知己,好美人,好水色,快些告訴我吧,不然我是要被憋死啦!”
水色意味深長地掃了眼梁宣藏在被子裏的下半身,突然詭異笑道,“也是,這都睡足了兩天一夜,也該是要被憋死的。”
話畢,竟是惡劣至極地吹起了口哨,梁宣愣了愣,終于反應過來,沒察覺沒關系,可一旦注意到那地方,便深覺……要爆了……
這該死的水色竟然還這樣挑撥,真真是作死!
梁宣緊緊攏着兩條腿,面色鐵青,目露兇光,惡狠狠道,“大爺的,算你狠!說,想要什麽,除了小爺我的心和肉體,其餘随便你挑!”
水色潑了盞裏的茶,垂眸瞅着地上蜿蜒的水跡,并沒應聲。
氣氛不由變得古怪,梁宣警惕地皺起了眉。
水色幽幽擡起頭來,緩緩道,“若是要你的命呢?”
梁宣眼角突地一跳,面容冷峻地擡眼,戒備地望着神情肅穆的水色。
“說個笑話麽!能別這樣當真麽!瞧你那小表情,定是怕了!哈哈哈,膽小鬼!”
危險的靜默之中,水色卻是突然仰天拍腿大笑起來,指着梁宣連腰都直不起來。
梁宣緩了好些功夫,才漸漸勾起嘴角,壓下心頭那絲異樣,啐道,“妖人,連脾氣都這樣妖裏妖氣,切!我膽小?我若真是膽小,适才定然就尿褲子了!尿褲子……尿褲子……他娘的……真尿褲子上了……水色,你必須負起責任。”
水色猛然頓住歡暢的大笑,面無表情地擡起頭來,嘴角一抽,随即揚聲喊道,“冬兒,進來替梁爺換身幹淨的衣裳,一會兒送他去侯府,該是要穿得體面些。”
冬兒……冬兒可是位姑娘!這水色還能再惡劣些麽!
梁宣內心忿忿咆哮着,卻是生拉硬扯出一張笑臉,咬牙切齒道,“還真是勞煩色兄嚎了一嗓子,替我尋個人幫忙啊,謝謝,謝謝!”
色兄?你才色兄!你全家都是色兄!
水色在心裏頭默默罵了好幾回,面上倒是滴水不漏,笑得和善,道,“哪裏哪裏,好說好說。”
一番雞飛狗跳的折騰過後,梁宣被四人軟架給擡進了侯府,好不容易靠着那雙打顫的雙腿站穩了,零星站在他身旁的一幹人等竟然齊刷刷地跪了下去。
這是?雖然眼下他确實算得上的澤兒的救命恩人,可也不用行如此大禮吧?讓人怪不好意思的不是?
梁宣羞澀地揉着自己的後腦勺,正待說上一句“大家起來吧”,衆人卻又猝不及防地齊刷刷喊道,“侯爺。”
梁宣一窒,并不曾為自己适才的自作多情感到一絲一毫的尴尬,反倒是因着這極大的落差而埋怨起了侯府的下人真是不懂規矩,一點都不曉得知恩圖報!
他一步一步地搬弄着自己不靈光的雙腿,直至轉過身子時已然堆起了滿臉的谄笑,艱難地跪了下去,累得氣喘如牛,卻仍然能夠語氣恭敬道,“草民梁宣給忠義侯請安。”
早知道要跪,适才便不該從軟架上下來的,便躺着等就是了,侯爺一到,他一個翻身下地,便能妥妥的跪下來,真真是磨死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好精分的趕腳啊,所以說,宣宣一出場,整個行文風格都得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