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七十五、少主很羞澀(四)
忠義侯陳集早已過了知天命的年紀,也不知是這十年的靜養,心思開闊恬然還是因何緣故,其人并不似梁宣想當然的精瘦古怪。
鬓角只些許發絲染了銀霜,發髻梳得一絲不茍,雙目幽深鋒利,眉宇間自成一派威嚴,身體略有些發福,卻并不會顯得臃腫笨拙,反倒是透着一股子從容沉着。
腿腳似是不大利索,趙晴芝原是扶着他出來的,然而梁宣剛及跪了下去,他便不動聲色地擋開了趙晴芝的手,目光灼灼地望着梁宣。
若是目光能幻化成真實的重量,梁宣覺得,自己的脖子大概已經別斷了吧……
灼灼其華,重如千鈞啊……
梁宣艱難地咽了咽口水,琢磨着這樣危險的事情,是否該繼續扯謊扯下去,雖然這是澤兒的交待,可正所謂将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又所謂計劃趕不及變化,眼下最為明智的做法,果真還是應當閉嘴,三緘其口,保住小命要緊!
保不齊他這一開口,老頭子脆弱的心髒不堪負重,愣是背過去氣,他能有幾個腦袋擔待得起喲!
一番深思熟慮,梁宣深深被自己的敏銳機智所打動,原是微微張着嘴的,借勢咳嗽了一嗓子,果決地閉上了嘴。
不想卻是适得其反,他這樣一幅鎖眉深思、欲言又止的模樣,倒是更加令陳集心中忐忑,他不安地瞥了眼回來報信的趙晴芝,終是鎮定心神,緩緩道,“老夫不才,雖是解甲十來年,可到底舊部情深意重,如今得了老夫一聲請求,已然點名前來相助,少俠,老夫現下只問你一聲……”
梁宣心頭一震,不想短短兩日,這忠義侯下手這樣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這也太威猛了吧!他這樣召集兵馬,皇上不會治他罪麽?不會麽?
悄悄擡眼,正待偷看一眼這雷厲風行的老侯爺,沒承想卻是同他老人家撞了個對眼,忠義侯眼中苦苦壓抑的沉痛晃得梁宣心頭一抽。
他怔怔然地望着陳集,陳集竟也不曾怪罪他的放肆無禮,反倒是嘴唇微微一抖,沉聲道,“太子……太子可是真的……沒了?”
梁宣下意識地想要搖頭,仿若他這顆腦袋一旦點了下去,便是澤兒真真是沒了一般,心頭的抵觸從未如此強烈而惶然。
靜能聞針的緊張之中,梁宣數着自己急促而沉悶的心跳,艱難卻堅決地點了點頭,随即撲到地上,嘶聲喊道,“還望老侯爺替太子殿下報仇!”
忠義侯眼前一黑,徒勞而虛弱地跌坐到身後的太師椅上,面目凝滞,渾身顫抖,嘴唇止不住顫抖着,須臾,終是留下了兩行清淚,悲痛喚道,“澤兒……澤兒!馥兒,阿爹對不住你,對不住你啊!阿瑪拉,老夫與你不共戴天!”
悲切而肅殺的宣誓,震得梁宣極為心虛,死活不願擡頭,生怕自己慚愧的表情出賣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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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晴芝亦是掩面而泣,倒也不曾勉強安慰老侯爺,反倒同仇敵忾道,“我這就去召集紅顏客棧的人馬,即刻便整隊殺往吐蕃!”
兩天後,忠義侯召齊了人馬,血性激昂的誓師大會後,鐵血殺伐地揮師西南,梁宣自是跟着一道回去的,心頭詫異萬分。
短短四天的時間,忠義侯便能如此迅速地籌集十萬兵馬,速度之快、裝備之全皆是令人瞠目結舌,至此,一個古怪的念頭突然在他心頭生了根。
莫不是……打從一開始,忠義侯便已經聚集了這些新兵舊部,暗中圖謀着……造反……?
卿卿曾說過,他當初曾無意中偷聽到了楊不争同趙晴芝的密談,才會在他離開後,趁着趙晴芝不注意,從紅顏客棧及時脫身溜走,一路追趕着回到雪岩山時,便發現早已是人去山空。
茫然地枯坐了幾日,又遇到了回頭的卓飛,才結伴北上,只為将太子帶回吐蕃。
若是老侯爺打從一開始便同青城聯手,所圖又是為何?
原是不能理解之事,眼下看來,答案已然呼之欲出。
江湖事江湖了,忠義侯勾搭上了青城,便想着由青城出面奪取他雪岩山上的藏寶圖,而一旦這份龐大的財寶落到了忠義侯手上,他便能無所顧忌地招兵買馬,訓練新兵,而青城得了忠義侯的庇佑,加之又能分到無盡寶藏中的一絲一縷,自然是能重振幫派,甩脫這多年來的搖搖欲墜,揚眉吐氣。
他不認為澤兒對于他外公的異動無所察覺,可這樣逼着他外公出兵,不是明擺着同皇帝叫板麽?
難不成澤兒是想辦了他外公?
不可能吧?依着那個夢來看,比之皇後,澤兒對馥貴人的感情可謂感天動地,再無他人能夠撼動替代,又怎會這樣背後一刀,戳他外公的心窩子呢?
同兵馬行走了兩日,梁宣委實忍受不來這樣緩慢的行進速度,一匹快馬,孑然一身絕塵而去。
日夜兼程,卻也并不曾及時如願地趕回到吐蕃王宮,守住那愁死人的慕容澤,而是在離開大隊兵馬之後沒多久,便被一個蒙面黑衣人給敲暈擄走了。
迷迷瞪瞪清醒之際,自是頭痛欲裂,更是分不清今夕何夕,雙眼徹底張開後,只愣了片刻,便猛地坐了起來,翻身下地,急欲尋到一人,追問如今吐蕃情勢如何,太子可曾安好。
許是睡得太久,身子都松軟了許多,一腳落地,腿窩子便是一曲,當即整個趴在了地上,因着下意識地撐起了胳膊肘子,登時一股令人齒冷的痛麻打肘子開始,一路便攀升至腦門,痛得人眼前發黑。
恰在此時,房間的門應聲而開,梁宣詫異擡頭,便見皇後娘娘雍容華貴地擡腳垮了進來。
梁宣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這一覺睡了究竟有幾日?怎得現下人會在皇宮之中?便是一路皆騎最快的馬,從忠義侯府北上京師,最短也得花上七八日!他竟足足昏睡了這樣久!
“皇後娘娘,您心思也太毒了吧?用藥竟直接将我迷暈了七八個日頭,這日後留下何副作用可如何是好!想我如此風流倜傥,萬一……萬一就因此落下了癡呆的毛病,可還怎麽活呀!”
皇後頓住腳步,她想過這人醒來之後必定怒意滔天,卻萬萬沒有想到他滔天的怒意卻是悉數沖在了這樣一個她完全未曾考慮的事情上……
到底是皇後,片刻的愕然瞬間被掩飾了過去,随即若無其事地進屋,尋了張椅子坐了下去,方才風輕雲淡道,“本宮的迷藥沒有副作用,靜小主大可放心。”
梁宣虎軀一震,由于他整個身子此時此刻都平攤在地上,遂皇後能清清楚楚瞧見他那抽搐的腿腳,眸中一時頗有些玩味。
梁宣摸了把自己的臉,又竭力感受了一番自己親密貼着地板的平胸,忽而擡眼,義正言辭裝傻道,“沒有副作用便是最好,這個這個,這個靜小主是哪一位美人?她放不放心同我就沒甚幹系了吧……”
皇後接過佩琳泡好的茶,笑得高深莫測,淡淡道,“這樣說來,你倒是頭一回進宮了?”
“自然!我都不曉得我是怎樣進來的!”梁宣說得異常委屈而憤怒。
皇後別有深意地眼風掃了他一刀子,幽幽道,“那你又是如何識得本宮便是皇後的?本宮可不記得,自己曾外出皇宮接受百姓瞻仰過,你……究竟為何認得本宮,啊?”
梁宣面色一僵,一瞬不瞬地望了皇後兩眼,随即兩眼一翻,軟在地上将挺屍進行到底。
皇後将茶盞擱到桌上,喀拉一聲唬得梁宣腿腳又是一陣抽搐,皇後看在眼裏,并未揭穿,轉而道,“種因得果,該是你的逃都逃不掉,一人做事一人當,本宮已然懶得計較當初你為何要男扮女裝混入後宮,然你闖的禍,必須你自己一力承擔,若是你此番處理不當……”
梁宣登時擡起來,目光如炬,懇切道,“小人願戴罪立功,絕不辜負皇後娘娘一番苦心!”
皇後極為滿意地挑了挑眉,和善道,“如此甚好,起來吧,五體投地可是大禮,意思意思便是了,做不得這樣認真。”
梁宣勾起嘴角笑得乖巧,好半天卻也沒個動靜,就在皇後凝眉之際,不由舔了舔嘴唇,低聲笑道,“小人腿軟……”
皇後面無表情地呆了呆,随即微微側過頭去,沖佩琳揮了揮手,佩琳得令,湊過去用上了吃奶的力氣,将梁宣給扶着躺回到了床上。
當着皇後的面躺在床上,這樣大不敬的事既已做出,梁宣便也沒了顧忌,左右一想,免不得好奇道,“娘娘怎會認得是我?如今我這模樣可是同原先的嬌小玲珑完全不搭邊的!”
皇後一條胳膊搭着椅子扶手,一只手捏着一方手絹半遮住自己的嘴角,一雙鳳眼自是将梁宣上下打量了好幾遍,方才嘆道,“若不是本宮得人指點,又怎會知曉你竟然就是靜貴人,當真是出神入化的手藝,比之……比之本宮所知的竟還要技高一籌。”
梁宣立時咬牙切齒,恨恨道,“哪個臭不要臉的在人背後亂嚼舌根子,仔細爛了自己舌頭嘴巴!皇後娘娘,此事事關男人的榮耀,娘娘便也不要瞞着小人了,告訴小人,那人是誰?”
皇後垂眸,優雅地端起了茶盞,并不曾吭聲,梁宣氣鼓鼓地瞪着眼,只眼神一偏,挪向了門口便再也移不開。
晴天霹靂是不是!五雷轟頂有沒有!這他娘的究竟是幾個意思呀!
适才還恨得咬牙切齒的少主,此番靜靜地凝望着門後憑空站出來的亭然玉立的身影,恨不得将适才咬牙切齒吞下去的口水悉數嘔回來,再涓滴不剩地呸到樂清身上。
作者有話要說:
至于什麽日夜兼程快馬加鞭京師蜀郡南疆吐蕃之間來回穿梭得很顯然都用上都叫獸的瞬間移動神馬的還請小夥伴們關鍵時刻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要深入思考哇,NC劇經不起推敲哇,诶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