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七十九、少主很羞澀(八)

這宮裏頭自是一片死氣沉沉,宮娥太監說話都不敢出大氣,皇後繼那日暈過去後,不過小半個時辰便清醒了過來,當即執意下床,風風火火地便趕往了天豐殿。

可果真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皇後不顧高常至委婉的阻攔闖進了天豐殿,一番情深意切地剖白心跡,大致意思便是私自借用皇帝手中那枚虎符應急,等救出澤兒後,她定當負荊請罪。

然而皇後急急忙忙調兵遣将之後,沒過半日,纏綿病榻了将近月餘的慕容珣終于撒手歸了西。

那時高常至仍是一如既往地準備替皇上擦洗身子,然而一碰之下,人已經涼了,心頭自是大駭,卻是留了個心思,不動聲色地将皇後請了過來。

皇後頹然地跌坐在龍床之側,一時只覺天地蒼茫,恍惚間竟再沒有一個能夠依靠之人。

形勢依舊危急,一定要趁着皇上龍體保不住之前将太子迎回宮,承繼大統,穩定人心,不然,若是皇上駕崩的消息外洩,不說吐蕃、突厥是否會接借機大肆舉兵進宮,便是那令人憂心的長公主都不會袖手旁觀!

此時此刻哪裏還有時間任由她這樣傷春悲秋,澤兒,澤兒她必誓死營救回來!

以碧沁園內的天然溫泉對皇上身子的康複必有幫助為由,皇後當機立斷将皇上的遺體搬運到了人煙稀少的碧沁園,伺候的宮娥太監也是少了一大半,而得了準許能夠貼身伺候的便也只有高常至一人。

皇後這頭片刻清閑不得,自然沒那多餘的精力關注被當做靜小主玉體殓妝入棺的梁宣。

而她自然更加不知道,梁宣是通了天,竟然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帶着敏珠潛逃出了皇宮,一路風馳電掣,寶馬閃電般直往吐蕃奔去。

然而剛及出了城,便被一人攔下了身形。

梁宣倉促之間閃避不及,只得奮力揪住馬缰,逼迫跑紅了眼的駿馬停下腳步,敏珠坐在他身後,身形不穩,眼見着便要跌下去,卻又被另一個人兜手穩穩接住。

梁宣冷冷地瞪着眼前之人,沉聲道,“樂清,我感謝你在蜀郡時搭手相救之恩,便是你使陰招将我藥來了皇宮,我也沒得再過多責怪于你,只今日,你若是再敢攔着我,我定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誰也不認的,讓開。”

樂清無奈地直搖頭,那抱着敏珠的人卻顯得有些吃力地仍舊抱着敏珠轉到了梁宣身前,喘氣兒道,“少主,你怎能亂咬人呢?”

梁宣這才瞧清楚那人,手一抖,怪叫道,“瞧不出來溫總管還有這嗜好?抱得美人歸便是再不想放手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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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采像是這才反應過來,悚然一驚,趕緊将敏珠放下了地,捶了捶肩膀,小聲嘀咕道,“真沉……”

敏珠小公主很不愉快,琥珀色的雙瞳在夜色掩襯下反倒成了一汪化不開的濃黑。

原本她今日已然睡下,這深宮內院的生活,雖說一開始極為抵觸,可過着過着也就習慣了,遠離了那些紛争設計,竟讓她在這囚禁她的地方尋到了平生的第一份安寧。

不想仍舊被破壞了,而她終究逃不過這些紛紛擾擾。

這青木教的少主擄走她時只說了一句話,“我不管你來這裏是純屬意外還是有所圖謀,但我現在必須将你送回去,只有你能夠換回我的澤兒了,只有你。”

細細想來,他二人可還是有婚約在先的,而她的未婚夫卻要用她去換大瀛的太子!這……這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可梁宣那時的臉色着實難看至極,竟讓她無法在第一時間将反駁的話說出口,便也就這樣不明不白地被帶了出來,她甚至不知道梁宣是怎樣獲悉她居住的地方的。

樂清仰頭望着梁宣,涼涼道,“皇後自然曉得用小公主去拖延烏達的毒手,你這樣不管不顧地将小公主帶走,是想被皇後娘娘萬裏追擊麽?”

梁宣哼了一聲,笑道,“萬裏追擊?你回去告訴皇後,教她不用多費力氣,我帶着小公主自會去解救澤兒,她只需做好她該做之事,當澤兒安全回來之際,我定當帶着他回宮,可,若是她百般阻撓致使澤兒救不回來,便是皇後,我也定然不會懼怕收手!”

樂清聳了聳肩,無奈地看了眼溫采,道,“難得你我二人對他的了解如此一致,看來之前勸服了皇後是正确無比的,走吧,越快越好!”

梁宣看着驀然多出來的兩匹寶馬,以及策馬奔馳的兩個背影,還有些回不過神,敏珠頓了頓,用已然有些熟練的漢語問道,“你、不走麽?”

梁宣抿了抿嘴,一把将敏珠提拎上馬,一夾馬腹,當即追了上去,喊道,“本少主可沒求着你們幫忙!”

樂清挑眉道,“自然不是你求的,是你們好好澤兒求的成不成?”

梁宣瞪眼,“那也不行!我們澤兒只能求我幫忙!何時輪到你們能有此幸!莫要同我搶功勞争恩愛,仔細你們的小命!”

樂清,“……”

這人該是魔怔了,說什麽都說不通,卻又說什麽都能說到那方面去,兄弟,縱觀天下,還有誰人能入得了那位太子殿下的眼?便是他們搶去了頭功頭勞,回頭得太子“嘉獎”的不也只有他一人麽!

瞧着梁宣頗為護食的猙獰模樣,樂清免不得在心中狠狠唾棄了一番。

自京師到吐蕃,少說都要個把月的時間,梁宣愣是逼迫着所有人,包括那位嬌柔似花的小公主跟着一起風餐露宿,披星戴月,竟以從未有過的速度,只花了十七日便抵達了吐蕃境內。

梁宣是被自己活生生吓到這般日夜兼程、晝夜不眠的。

那日剛到了鳳州,碰巧遇上了風雨,馬蹄陷入了淤泥之中,走起來頗讓人有些煩躁,樂清瞧着絲毫沒有意圖停下的梁宣,免不得提點道,“這樣只會白白耗費力氣,不如原地休整,等風雨過了再走也不遲!”

梁宣已經下了馬,艱難地牽着馬,一腳一個坑地行走着,聞言,擡手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暗暗低咒了一聲,卻也只能牽着馬匹躲進了不遠處的一座破廟。

然而時至半夜,梁宣卻是夢到了渾身是血、四肢已然沒個完好的慕容澤,拖着一行觸目驚心的血跡緩慢而悚然地朝他爬來,幽幽地喊着,“為何你還不來?為何你還不來?你說過等你的,我便一直等着,可是為何你還不來?我是要死了,梁宣,我再也不能坐八擡大轎風風觀光地嫁給你了,哎,再不能了,梁宣啊……”

那沒有絲毫憎恨的遺憾,那飽含所有無奈的嘆息,終是将梁宣驚得直接坐了起來,恍然覺得只是個夢,可心口卻疼得無以複加,絲毫便都承受不起。

“澤兒……澤兒……我的澤兒……我的澤兒!”

壓抑的嘶吼一聲聲從內心深處咆哮而出,伴着外頭飄搖的風雨,悲涼而痛徹心扉。

樂清就躺在他旁邊,大吃了一驚,忙問道,“怎麽了這是?”

梁宣擡手胡亂擦着臉上恣意橫流的淚水,哭得不死不休,顫抖着嗓子喊道,“樂清,你說若是澤兒真有個三長兩短,我該怎麽辦?我不要……我夢見澤兒都沒個人形了!我不要……我不要……怎麽辦……怎麽辦啊!怎麽辦!!”

邊說着邊極為暴躁絕望地跺着腳,恨不得一腳便能将所有的擔憂恐懼都跺得離自己遠遠的才好。

樂清眼眶一紅,溫采卻已經跟着梁宣痛哭了起來。

這多日子瞧着這人只有急躁和暴動,卻當真不曾注意到,他的心中該是有多麽惶恐和絕望!

痛不欲生。

樂清挪了挪,想要将眼看着就要崩潰的梁宣摟進自己懷裏,不料梁宣卻是驟然站起了身,狠狠擤了擤鼻涕,用衣袖将臉上的淚水連同片刻前的惶恐不安一道抹了個幹幹淨淨,沉着道,“走,趕路。”

樂清瞧着外頭黑黝黝的天空,嘴角一抽到底是将勸阻的話給吞了回去,因為溫采已經非常贊同而神速地打點好了他們的行裝。

梁宣一行自是繞過了忠義侯同烏達對陣的金川灣,而是取道鳳州直達吐蕃東北的納川谷,正大光明地殺進了阿瑪拉的王宮。

再顧不上其他,便是敏珠此番回了家鄉會否順手溜走讓他再無籌碼,他都抛卻到了腦後,直覺告訴他,他的澤兒定然好端端完好無損地住在宮裏頭。

阿瑪拉的侍女們沒一個能攔下形如瘋癫的梁宣,直教他一路勢如破竹便闖進了隆阿宮。

梁宣卻是在門前陡然收住了腳,緊張地渾身顫抖,心跳都亂了節奏,口中毫無味道的唾液急速分泌着,眼睛似是從未有過的清明,卻看不清任何一件東西,便是門上裝飾的鈴铛珠串在他眼中都是模糊而帶着重影的。

他狠狠咽了咽口水,聲音大得自己的心髒都一抽一抽地泛着細細麻麻的疼痛,擡起雙手緊緊攥成一團,用力到指甲都嵌進了肉裏,才能一遍一遍提醒自己,不用緊張,不會失望,澤兒就在裏頭!

“嘎吱——”

沉重的木門在梁宣眼一閉手一推之下,緩緩地敞開了懷抱,展露出空洞洞卻又隐秘的魅惑,勾引着門前的人探身而去,沉淪不返。

梁宣垮了一步,眨眼的功夫卻讓他有種錯覺,仿若只這一步便走去了他的整個生命。

恍如隔世。

屋裏并沒有那個令他朝思暮想的身影,空空如也。

“呼……呼……”不由自主屏住的呼吸乍然恢複,梁宣茫然無措地喘着粗氣,未曾察覺之時,眼淚已然奪眶而出,無聲的痛哭,卻是在宣洩最為無助和絕望的情愫。

他失神地緩緩擡起手來,摸了把自己的心口,痛哭之中卻是驀然勾起嘴角笑了出來,似是識破了某人低等的詭計般,洋洋得意因着止不住的淚水而顯得極盡扭曲,“既是心不曾死,你便定然還活着!出來!快出來啊!我數到三,你若再繼續這樣低劣的玩笑,我便将娶你的八擡大轎去了,讓你走着過門你信不信?你出來啊!我知道你在同我玩,我知道的!你看,我的心跳還在呢!心都不曾死,你又怎會不在了呢?出來吧……出來呀!!你出來呀!!出來……出來……澤兒你出來呀……澤兒……”

哭着傻笑,笑着恸哭,撕心裂肺,狼狽凄零。

可若真是認定他是在同他玩鬧,為何自己的淚水從沒有一刻能夠停下?

梁宣覺得自己的心髒應該随着那人一起死才對,卻仍舊這樣厚顏無恥地跳動着,着實令他惱怒,想都沒想,擡起手當即擊向了自己的心口。

一掌接着一掌,掌風強勁,絲毫不留情面,打得自己口吐鮮血都不願收手,企圖用這樣殘虐的方法來逼迫那不要臉的心髒趕緊停下。

癫狂的模樣讓緊趕慢趕追過來的侍女護衛深感駭然,一時之間竟是沒有一人膽敢上前去制伏這頭困獸。

正是衆人惶惶不安之際,人群中驟然掀起了一陣冷風,待回過神時,屋裏早沒了人影,這樣憑空消失的怪異之事,立時将一衆震得久久不能言語。

樂清同溫采自打進宮後便被梁宣遠遠丢在了後頭,一時半會兒又不知道該去何處尋人,急得焦頭爛額之際,卻是正面撞上了閑庭信步而來的懷光。

作者有話要說:

我們少主,痛徹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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