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八十二、喜聞樂見(一)

梁宣睜開眼時,顯然沒了絲毫脾氣。

他異常冷靜地擡手捂住自己的胸口,眼刀子沖那背對着自己的身影刷刷掃了好幾個過去,堅貞不屈道,“就算你得到我的身,也休想得到我的心。”

夜幕已然降臨,新房被喜燭照得紅殷殷的,燭火搖曳,輕微的噗呲聲中,投射在木格子上的光線随之一顫。

交替的光影将那道本就消瘦的背影剪影得更加清減柔弱。

桌上擺着幾道酒食,合卺的酒杯卻獨有一只,孤零零的,杯子裏連酒都不曾有一滴,而另一只此時正捏在一只清奇的手裏。

杯中酒已見底。

将手裏一直漫不經心把玩的酒杯放回到桌上,那人方才淡然自若地回過身,面無表情道,“我哪個都不稀罕。”

梁宣小幅度地撐大了眼眶,收斂了面上所有的不正經,一瞬不瞬地凝望着不過幾步遠的人兒。

清傲的聲線,淡然的神态,眉眼如畫,疏朗恬淡,聖潔品質,文質彬彬。

梁宣莫名想起了初遇澤兒時的愕然失神,只覺那雙濃墨般的黑瞳只安然地觀望着,一切的一切都甘願為之沉寂恬然。

那是一雙深邃而凝聚,仿若能道盡世間千言萬語般的眼睛,透着神聖不可侵犯的威嚴和肅穆,卻又令人忍不住心生向往,自甘堕落其中,沉淪不醒。

所有的記憶自腦海中呼嘯而過,最後定格的,只有澤兒那雙物華天寶的眼眸。

一見傾心誤一時,再見傾城誤一生。

梁宣一分一分勾起嘴角,安心篤定和狂喜歡愉悉數被埋在了內心的最深處,他微笑着緩緩說道,“澤兒,我可想你了。”

慕容澤眉頭一跳,抿了抿嘴,有些不自在地偏過腦袋,頓了頓,道,“醒了便起來吃些東西。”

梁宣自然是縮在暖和的被窩筒裏頭,哼哼唧唧不願意起身的,一時說“澤兒,我頭暈,你喂我嘛”,一時又道“來,夜深人靜,娘子伺候為夫就寝吧”,瞧着人是挺正常的,只語無倫次的瘋癫已然出賣了他,這絕對是不動聲色地興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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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澤皺眉,“你都不要好奇一下麽?”

梁宣剛及将被角掀起一點點,無聲召喚着慕容澤寬衣解帶,聞言愣了愣,随即虎着眼,光着腳便蹦跶下了床,兩步跨過去,探手便拉住了慕容澤的兩只手。

待确定兩只手俱是完好無損時,方才重重呼出一口氣,拍着自己的小心口,道,“沒事就好,你不知道烏達那變态送到皇宮的那玩意兒有多逼真!真他娘的太缺德了!”

慕容澤神色淡漠地抽回自己的手,淺淺垂下眼眸,沉聲道,“你适才捉的右手,本就是假的。”

梁宣頓時倒抽了一口涼氣,滿眼驚愕和痛惜,俄頃,拔腿便要出門,低聲吼着,“我去殺了烏達。”

“你殺了他,我這麽些日子的布局只會毀于一旦。”

慕容澤渾不在意地說着,梁宣卻是身形陡然頓住,半晌沒了章法,急得直打轉,活像頭暴躁的獅子。

“我的好好澤兒,你究竟是在打些什麽傷天害理的鬼主意?我好奇了,你告訴我吧。”

梁宣拖了張凳子大喇喇地坐到了慕容澤對首,一手托着腮,求知若渴般望着慕容澤。

慕容澤被那眼光瞅得頭皮驀地發麻,清俊的面頰漸漸有些發熱,惱然地移開了目光,故作鎮定地清了清嗓子,這才凝聲道,“無論何時何地對何人,但凡有人問起我的手,你只需要故作深沉地嘆口氣便是。”

梁宣琢磨了一時,不确定道,“你的意思是你的手要假裝沒了,但它是真的有的?不行,你那右手我還得再摸摸。”

說着也不顧慕容澤的阻攔,出手如電般又将人家的手拖了過來,适才坐得遠了些,只能将自己的凳子往慕容澤那頭挪了挪,這回揪着人家的手,便再沒松開。

慕容澤掙了好幾回都沒能成功,也就只能任由那人對着自己的一只手,又是捏又是揉,恨不得貼到臉上蹭上一蹭。

當然梁宣是想要來着,不過被好好澤兒無情鎮壓了。

不礙事,早晚有機會。

少主秉持着這樣積極樂觀的心态,醒悟新婚時節,必須得順着媳婦兒的毛摸。

慕容澤極力無視自己臉上的紅暈,還要更加極力無視目下他二人別扭的坐姿,盡量嚴肅正經道,“此番對陣烏達,無論忠義侯最後是輸還是贏,皇上都是不會無動于衷,當年……當年我娘親的事本就在皇上和外公之間産生了嫌隙,當年是我外公自請歸隐的,如今卻又如此重兵在握,試想,盤踞在蜀地這樣大的一個隐患,皇上又怎會視而不見?”

梁宣一聽,卻又當即皺眉,“你是故意坑你外公的?”

慕容澤道,“坑不坑他老人家都無所謂,總歸皇上再是忌憚,也不會要了忠義侯的性命,他有太多的虧欠。”

梁宣摸了會兒子,越發想不明白,“可是你坑你外公,你能得些啥好處啊?”

慕容澤安安靜靜地望着梁宣,卻是倏爾展顏,宛如初春第一縷的暖風,剎那間天地花開,暖入人心。

漆黑的雙瞳之中滑過攝人心魄的光芒,徐徐道,“因為……我不想做皇帝。”

梁宣頓時恍然大悟。

試想,一個明知自己外公擁兵自重,暗地聚結人馬的太子,他能是個好太子麽?皇帝老子還活着,而他身為太子卻仍舊想着造反,可不是盼着自家老子早些入土為安?

這是謀逆,大不敬,說大了是要掉腦袋的,更何況太子殿下現下還是個廢人……。

梁宣滿目詫異地瞪着笑容款款的慕容澤,搖了搖頭,喃喃道,“澤兒,你當真是越來越瘋。”

慕容澤沒應聲,而是斟了杯酒,一口飲盡,眸中寒光一閃,沉聲說道,“這是他們欠我娘的,便是彌留之際,皇上也該知道這世上可還有幾人是真心待他,而我做不成皇帝,皇後便自然不再是太後,這是他們應該還給我娘的。”

梁宣陡然想起來那日自己的夢境,從未有人對他說過,可他卻是如此篤定,那段過往可不就是造成澤兒今時這番模樣的元兇。

那個女人,并非澤兒的生母,卻是澤兒這一生唯一認同為母親的女人。

皇後……皇後其實也怪可憐的,依着那夢裏來看,馥貴人的消殒,她又如何會若無其事?想必其間的痛徹心扉,素來不曾與第二個人說道過吧。

那日瞧見澤兒的斷手,聽說皇後在大殿之上便吐了血,直接昏死了過去,這些她若不說,澤兒又如何會知道?

被逼迫而不得不強悍的女人,是連一絲脆弱都不能外顯的,那一分一毫的差錯,極有可能便會成為致命傷,她的命……或是澤兒的。

若不是她這些年謹小慎微,屹立不倒,穩坐皇後一位,澤兒的太子之位怕也是岌岌可危,甚或是生命都極是沒得擔保。

只這些都是旁觀者清,便是他同澤兒解釋清楚,怕是他一時半會兒也是解不了心結的,只盼着來日方長了……

梁宣掀起眼皮子,偷偷瞄了眼面容冷峻的慕容澤,當機立斷将到了喉頭的話給咽了回去,垂眸望着他倆交握的雙手,然後發起了呆。

慕容澤平複着略有些激動的情緒,胸有成竹道,“雖我是不想做皇帝,可大瀛的天下也是不能讓與慕容曦做主的,他只會将這天下攪得烏煙瘴氣,如今不光吐蕃,便是北方的突厥、契丹經過這些年的養精蓄銳,可不都是兵強馬壯,慕容曦又極為好戰,不出兩年,他便能将舉國将近一半的壯丁征去打仗,簡直就是一個有勇無謀的豬頭,言兒雖說心智尚不成熟,可他有一位極其聰明的母親,朝中亦有左丞相相佐,更何況依照賢妃娘娘的品德,言兒同我又是親如兄弟,一旦他做了皇帝,勢必仍會敬奉皇後為西太後,我雖不喜她,可仍敬重她賢德明禮,雖說分宮而治,她也是不會坐視言兒胡來而不管不顧的。”

條理分明,目标明确,梁宣控制不住心頭顫了顫。

他的澤兒,究竟是從何時開始,便已經将這計劃思考成熟并付諸行動的?

是在他假裝被挾持到了吐蕃?還是拿了地靈丹回宮的時候?抑或是……打從馥貴人消殒後,那個小小澤兒,便已然開始這樣打算起來自己的後路……

殚精竭慮,憂心憂思。

梁宣想起了那過往中的自己,突然覺得,他那些年沒心沒肺的任性胡鬧,同這人這多年來的隐忍苦痛相比,真是幸福得一塌糊塗。

他的所有任性都有人包容,可澤兒,卻只能往自己肚子裏吞,那個能讓他敞開心扉的女人,卻是那樣紅顏薄命,這偌大而冷漠的皇宮之中,何止皇後需步步謹慎,澤兒又何嘗不是如履薄冰?

不做了也好,好歹無官一身輕。

梁宣一番略有些偏題的思慮過後,突然将捧在手心裏已然冰涼的手遞到自己唇邊,親了一口,龇牙笑道,“日後跟我過日子,可就不用你這樣煩惱了,盡情高興吧,娘子~~”

慕容澤渾身一震,面色極其扭曲,就着自己手掌的有利位置,毫不猶豫地給了梁宣的鼻子一拳,揍得梁宣當即留下兩行忏悔的淚水。

“下次再亂喊就剪……”

“不就是剪舌頭麽!我還就日夜盼着你用牙齒來剪呢!這麽辛苦地忍着,你還要一直說一直說,根本就是在勾引我犯罪好麽!你真讨厭!”

好好澤兒當時就震驚了。

這樣完全沒有任何立場的指責,那個人該是怎樣臉皮厚如城牆,才能這樣振振有詞地說出口!

“我不管,本就是洞房花燭夜,我可興奮着呢,反正是你勾引我在先,怨不得人!”

慕容澤腦子有些凝滞,尚未反應過來這話裏的意味,忽閃着雙眼之際,梁宣牢牢捉住他的雙手,俯身便吻了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新鮮出爐,我的眼睛都睜不開了我去....=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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