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他是閉着雙眼的

回到山居時天已經大黑,山居挂起了無數燈籠在假山和樹木之間,一路延伸到客棧房門口。

房間內還是白天時的模樣,床榻上留下的淺淺褶痕還在,少年便又被放在了那個位置。

“好些了嗎。”

他問他的靈脈情況。

“嗯。”夏子皎輕輕點頭,感覺自己身體已經恢複了許多,目光朝一旁看去,阿賴耶正盤在桌子的一角,大半身軀都被茶壺遮擋住了,在花樓的時候他一直被殷玄生遮着眼睛,并沒有看見那場彼岸花開,現在看阿賴耶盤在茶壺後方,看似理直氣壯,實則緩緩縮起尾巴将自己往裏挪,再往裏挪一點的樣子逗笑了。

“阿賴耶。”少年喚道。

茶壺旁露出來出來的半截蛇尾一僵,迅速的往裏哧溜,徹底藏在了茶壺後,他本想幹脆不出現,直接藏在主上的識海裏,但感覺現在主上的識海比外面的任何地方都要危險,只好暫且先選定了一個茶壺後安身,偏偏夏子皎又要來叫他。

“做什麽。”阿賴耶從洗心海禁地蘇醒過來之後,就沒有過聲音這樣滞澀的時候。

他探出頭去,漆黑的蛇頭上額角上細細的兩根角又長出來了一些,他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自家主上一直都很冰冷的臉色,雖然主上的神色向來冰冷就是了,但他知道自己犯下了大錯,何況這夏子皎還是主人近來的相好。

聲音又低了幾個調:“是我沒護好你,你說要如何處罰都行。”

夏子皎沒想到阿賴耶張口就是這樣的話,還是第一次聽見他用這樣沉悶的語調說話,傳說中的上古魔獸阿賴耶,現在就是一條可憐巴巴的小蛇,餘光看了看殷玄生,他平時的作風很嚴厲……?

不過夏子皎心裏記着仇呢,偏了偏頭看着他:“你叫我什麽呀?”

阿賴耶銀白豎瞳動了動:“夏……公子。”

“我想吃糕點了。”

阿賴耶:“……”他沒想到少年這麽幼稚,看了看少年的臉,好吧。

就是那麽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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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好主上不知道這個糕點的由來,他也不說什麽,當即身形一動,化作一股黑煙落在地上,幻化之下黑煙中緩緩站起一個臭臉來,他紮着一頭鞭子,銀扣纏繞着頭發,銀白眼瞳微微轉動,看向夏子皎,十分認命的拉開了門。

“我去給你叫糕點。”

那雙銀白瞳子裏明顯的寫着,不要告訴主上。

他算是看清現在自己的處境了,主上寵着夏子皎,他要是不機靈一點,這小家夥要是吹起了枕邊風他可受不起。

複雜的人類。

況且身為主上的靈獸,連主上吩咐下來的這樣簡單的任務都沒能完成,還要讓主上親自出手去将人找回來,他犯下這樣的大的錯漏,別說在主上面前擡不起頭來,就連在夏子皎這個小孩面前都感覺臉上挂不住。

阿賴耶離開後,房間中便只剩下了兩人,殷玄生站在床榻旁,夏子皎能感受得到,他在關心自己的情況。

他已經恢複了很多,但本就被多重力量裹挾着的靈脈還是生出了不适的感覺。

在房間另一端,隔着一扇極高極大的繡畫屏風,屏風後隐約能看見一個極大的石桶。

“我需要藥浴……”

他身體本就不好,修行,喝藥,食補,藥浴,都是溫養經絡必不可少的功課,只是不需要天天如此,根據身體情況間歇輪換,今天奔波了一天,藥浴是最适合不過的。

殷玄生聽見了少年提出的要求,他所要的沒有任何問題,殷玄生卻滞了片刻,深黑的眸子垂下,落在少年的臉上,目光移動,落在少年微微發紅的耳廓上。

少年的耳廓很薄,軟軟的輪廓向下一直到小而飽滿的耳垂,圓鼓鼓的一小粒,因為白皙,只是泛着淡淡的薄紅也格外明顯。

夏子皎不自然的抿了抿唇角:“你先出去……”

不管怎麽想,想到殷玄生在房間裏呆着的話,夏子皎心底莫名升起一絲微妙的感覺。

覆蓋在肌膚與發梢上屬于殷玄生的靈力開始感到微微發燙。

殷玄生收回目光,斂住神色下的深淵,視線落在指間那一縷發上,這是方才他将少年放在床榻上時沖他肩頭滑落而下的發,一縷青絲若有若無勾在他袖角,似有若無纏繞他指間,随着少年的動作,又悄無聲息的掉落。

悄無聲息。

發梢軟而細碎掠過肌膚,細微的癢。

“我在門外守着,有事叫我。”

夏子皎想說不用這樣誇張,可是想到傍晚的時候他不過不在一小會,就被別有用心之徒趁虛而入了,看着殷玄生向外走去的背影,少年最終也沒說出拒絕的話來。

撐着身體站了起來,夏子皎感覺好多了,朝着屏風後走去。

屏風後是山居中陪有的一個黑淵石浴桶,石質黝黑清亮,大得足夠泡下兩個人,一旁立着搭衣服的木架,前方的桌上依次放着幾道靈符,除塵符,靈水符,靈火符。

夏子皎看了看那三道符,先将除塵符拿了起來,用在了石桶上,再依次把另兩個揮出,石桶中便盛滿了熱氣騰騰的清水。

意識探進空間戒指中,找到一堆藥瓶統統倒進浴桶裏,夏子皎也不清楚都是用的那些,平時都是阿霄負責這樣的事情,看着清澈的水緩緩變藍又緩緩變紅,最後看起來和阿霄調配的浴水顏色差不多了,少年便除去衣物,緩緩浸入水中。

阿賴耶端了糕點上樓來,因為夏子皎沒說到底要什麽糕點,他便讓小二一樣拿了兩個,裝在一個大玉盤裏湊了一大盤,才上了樓,便看見殷玄生正靜靜站在房間門口。

“主上。”

殷玄生看了一眼糕點,擡手接了過來。

阿賴耶已經感受到了殺氣了,突然湧出的危機感告訴他,手上的這盤糕點就是他的救命符,用力的抓住了盤子:“還是我拿吧。”

殷玄生的目光輕輕一掃過來,阿賴耶松了手,糕點盤落在了殷玄生手上,随即便聽見主上道:“我不需要沒用的人。”

阿賴耶當即跪倒,出洗心海以來,第一次感到緊張:“請主上恕罪。”

“我給你的修為似乎沒用。”殷玄生的話語極其冷漠,話語畢,殷玄生擡起手,指間湧起一層淡淡的魔氣,混雜着一絲紅色的光芒。

阿賴耶臉色一變,感受着靈脈和骨骼中劇烈的疼痛和身體中被抽走的靈力,卻不敢掙紮,他額角鼓起的角慢慢縮了下去,又變成了之前那樣小小的兩個鼓包。

“殷玄生……”

夏子皎的聲音傳來,他在喚他,似乎蒙上了一層軟軟的水汽,隔着屏風和門扉,朦胧的傳出聲音來。

殷玄生緩緩收攏掌心,放了這條蛇一馬,他不打算下死手,但享用了那麽多修為用來恢複自身,卻連一個小命令都做不到,他在反省,過去是不是太縱容這條魔蛇了。

阿賴耶心裏一激靈,認命不敢再吭聲。

殷玄生推開門扉轉身進入,屋中彌漫着淺淺的藥草香氣與水霧,将點心放在桌上,屏風後又傳來少年的聲音。

“你進來了嗎……?”

“嗯,怎麽了。”

“我好像放錯了靈藥,補了肌理但靈脈有些弱了,我……動不了了。”

殷玄生剛放下玉盤的手一頓,擡眼看向繡畫屏風,那屏風中繃着一塊薄薄的軟絹,繡着江山如畫,仙山臉面,映着畫屏後那個隐隐約約的身影,似乎有些窘迫的低着頭。

這樣的身影,本該在赤雲仙府之中,受着無數人的精心呵護和照料。

殷玄生朝着那塊畫屏走去,下颌線條緊繃,走到畫屏與那片水霧缭繞的交界處前一刻,他垂眸閉上了雙眼。

夏子皎趴在浴桶邊緣,聽着腳步聲靠近,自己的心跳也随着那個腳步聲慌亂了兩拍,旋即看見一道身影破開水霧,下一刻,便是一片鋪天蓋地的黑。

殷玄生脫了外衫,将少年罩在了自己的玄黑衣衫中。

他本就比少年高大,衣衫對于少年來說也格外的大,輕易就将少年包裹在了衣服裏,夏子皎恍惚中擡眼,目光落在他的下颌上,旋即微微向上移動。

他是閉着雙眼的。

少年随着那襲玄黑衣袍的被撈了出來,片刻之後一道溫熱的靈力便落在衣袍上,一瞬便将衣袍沾上的濕意全數驅散。

再次被放在床榻上的時候,身上已經是一片暖融融的了,殷玄生的靈力貼着他的肌理拂過,讓夏子皎忍不住蜷縮起身體。

“好了……你睜開眼吧。”

殷玄生睜開眼的時候,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副畫面,少年裹着他的玄黑色衣袍側躺在床榻上,對于少年來說本就寬大的衣袍将他牢牢實實包裹,衣袂下擺只露出一點雪白的腳背,玄黑衣袍襯托下,白得刺眼,随着蜷縮起的雙腿,微微濕潤的腳尖也不安的蜷起。

夏子皎縮着身子,靠在枕頭上,看着自己還帶着一絲水汽的濕潤發梢,忍不住嘆了一聲氣,想到自己現在的情況,忍不住輕聲嘀咕。

“我什麽時候才會好啊……”

他受藥侵染的身體,他天生虛弱的靈脈,什麽時候才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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