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魔神懷中抱着的……可是……
夏子皎本以為兩人星夜兼程的下一站會是八大家族中的某一家, 垂眸看向四周的風景,玄風城外是一條寬闊的護城河,水流平緩兩岸廣闊, 雖然是城外,但玄風城終究是玄風城,即使是城外,人煙也并不稀落。
廣闊河面上,浮着一艘又一艘畫舫, 星辰相映,燭光壁影,落在水中融融一片, 星辰與燭火冷暖融成一片,夏子皎盯着其中最漂亮的一艘畫舫看了兩眼。
“這是哪家?”夏子皎問道,目光疑惑的看向水面,八大家族的人都不跑的嗎?還在這畫舫上賞景呢?
夏子皎正想着, 前方的光線便亮了起來,黑暗水面上,一盞又一盞紅色蓮燈亮了起來, 從近到遠, 少年仔細一看這些突然冒出來的蓮燈, 才發現這些不是絹紗制成的蓮花燈,是水中方生出來的紅蓮。
遠處的蓮花還在一朵一朵綻放, 借着蓮燈光輝隐約能瞧見花苞從水面鑽出,緩緩長大,綻放,現出可怖血光。
“這是……血蓮?”夏子皎有些吃驚的掩了掩嘴,世間魔物許多種, 諸如阿賴耶,諸如阿賴耶的業孽彼岸花,除此之外最厲害的便是八寒血蓮,據說一朵花便集了萬千冤孽怨血在其中,夏子皎過往只在書上看過,還是第一次在現實中見到,那花一朵一朵的開,陰寒之氣升起,雖然隔着殷玄生的防護陣法,但夏子皎還是感到隐隐的寒意。
血蓮一路盛放,直抵河面中央的一座畫舫,一個身影站在畫舫上眺望而來,長衫飄蕩在風中,唇角隐隐含笑:“恭迎魔神。”
随着他的聲音落下,圍繞在江心的幾座畫舫上也傳來幾道低沉的聲音:“恭迎魔神!”
血蓮火光大盛,映照兩岸,夏子皎才看見兩岸影影綽綽,黑暗中不知是鬼影還是魔徒跪倒了一大片,頭顱卻依然揚起,掩不住臉上的蠢蠢欲動。
洗心海中的魔修,傾巢而出,來玄風城了。
他們仰着頭,幾近貪婪的看着他們的新主人,曾經的天才無情劍,傳說中的魔神再臨世間,像渴望主人血肉的鬣狗。
意識到這個事實的夏子皎張了張嘴,對了,殷玄生是要當魔尊的,往後,他會改名無妄,會踏碎仙界,這世間在他眼中,都不過是一個玩物,碾碎萬千修士的血肉都不足以換得他滿意的多看一眼。
修得無情道,證來天魔身。
這便是魔尊殷無妄往後的人生,他将活在這片魔域裏,無論他登頂多高的至尊之位,去到六界的巅峰,也只會将他所在的地方都變成魔域。
他修無情道,學正道經學,卻是魔神轉世,這是他無法阻擋的命運,但即使如此,那些血蓮還是讓夏子皎感到一絲冷,手指下意識抓緊了身前人的衣襟,微微用力的指節有些泛白,擡起眼的一瞬,對上了殷玄生的雙眸。
少年眼底一閃而過的不安一覽無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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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血光驟然熄滅,江面又恢複了原本的寂靜清冷,那一朵朵黯淡下去的血蓮,被攔腰斬斷,斷口鋒利而整齊,一朵又一朵無聲無息的沉入水中。
江面沉默了,兩岸也沉默了,他們甚至沒看見殷玄生拔劍,但殷玄生就斬斷了這一百零八朵血蓮。
他似乎,比他進入玄風城之前更強了。
河岸漆黑,夜風寂靜,只有站在畫舫中央的身影默默矗立着,半晌才傳來他含笑的聲音:“魔神不喜歡可以直說,何必毀我血蓮。”
“礙眼。”
那人默然了一會,旋即淡淡道:“魔神恕罪。”
那人還站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臉,只有一個輪廓,穿着一身寬大衣袍,廣袖寬袍流雲繡帶飄散在夜風中。
旋即又聽見那人的聲音道:“魔神懷中抱着的……可是夫人?”
夏子皎:“……”
夏子皎向內偏了偏頭,默默把臉藏了起來。
那人站在甲板上,看着魔神懷中的少年細微躲避的動作,嘴角的弧度又揚起了一些,在心裏輕輕念了一遍,六界第一美人,夏子皎。
六界至尊,配六界第一美人。
強大如斯,有根軟肋總是好的。
殷玄生看着甲板上的男人,眸光淡淡的投了過去:“退回洗心海。”說罷抱着少年轉身。
“魔神當真如此想。”那人盯着河岸旁兩人的身影。
“退回洗心海,或者留下,做我的敵人。”殷玄生道。
身後的竊竊私語如海,一瞬全數淹沒,沉默得只有江水波濤的聲音。
魔神在向他們宣戰。
殷玄生繼續向前走,随着兩人的經過,驚動流螢飛出,四處幽光點點,少年在他懷中仰起頭,伸出手指虛虛點了一下離自己很遠的一點幽光,就像遙遙點着星星:“哇……”
殷玄生垂眸,看着少年驚喜淺笑而明媚的雙眸,他不是來這裏接受衆魔修的朝拜的,仙界是仙界,洗心海是洗心海,縱然魔神出世,這天下也不會是洗心海的天下。
夏子皎仰頭看着漫天流螢,夢境之中,殷玄生收服了洗心海,六界都成為了他的掌中之物,他分明是要當魔尊的,但是他此刻又讓洗心海衆人退回洗心海是什麽意思?
夏子皎躊躇了兩秒:“玄生……你不想當魔尊嗎,他們……都是來朝拜歸順你的。”
殷玄生的腳步微微一頓:“若是以往洗心海也算一個好去處,但我有了其他想去的地方。”
夏子皎懵懵懂懂點了點頭,他腦袋被殷玄生似乎不想當魔尊了這件事有點弄漿糊了,想法都混亂在了腦海裏,等到回過神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又回到山居了。
依然是那張熟悉的寬闊大床,空氣中依然彌漫着熟悉的淡淡熏香。
“今晚在山居休息是嗎?”夏子皎緊繃了一晚上的神經在此刻終于松開了,臉上的表情也柔軟了許多,眼睑微微垂下,一副小獸回了自己窩裏的松懈模樣。
如果殷玄生真的帶着他去八大家族的下一家睡覺,他估計會睡不着,在山居睡覺是最好的了,少年翻了一個身,滾進床榻裏抱住了軟綿綿的錦被。
殷玄生看着少年的模樣,神情也柔軟了一分:“好好休息。”
阿潛跟在他身邊之後,便沒有太平過幾天,想要将一切都給這個少年,但帶來的似乎只有兵荒馬亂。
但少年似乎絲毫不覺,抱住了錦被便側過頭來看他,一雙眸子亮晶晶的,聲音軟軟的:“你也好好休息。”
殷玄生站在床邊輕聲嗯了一聲,看着少年的模樣,靜靜看了片刻,他衣衫有些亂了,模樣那麽乖巧可愛。
“阿潛,将除魔劍給我。”
“除魔劍?”夏子皎擡手,意念一動,除魔劍就出現在了手上,除魔劍很聽他的話,甚至都不需要靈力驅使,只要他的念頭一動,除魔劍便會随他的念頭而動。
這柄劍是少見的銀白金屬打造而成,刀刃薄而鋒利,線條卻猶如流水般綿長。
夏子皎想起它的名字,月塵。
的确是個很溫柔的名字。
“它叫月塵。”
劍刃輕鳴一聲,似乎是一聲回應。
殷玄生将劍取了過來,握着劍柄一絲靈氣順着劍柄一直游走到劍身。
月塵嗡的一聲震顫起來,似乎是憤怒的抗拒。
殷玄生的手卻沒有放開,緊緊握住劍柄,将月塵劍的掙紮生生壓了下去。
如果他的推斷沒錯,阿潛的其他魂魄就在這柄劍裏。
他皺起眉頭,感受到一絲駁雜的氣息,這柄劍裏似乎不止一種氣息,還有另外一種氣息混合在其中。
夏子皎看着月塵劍在他手中震顫的掙紮,雖然距離并不遠,但月塵脫手之後,少年還是有了一種說不出的空洞感,仿佛自己的身軀一下便薄了許多,許多東西無聲無息的從自己的身體裏消失。
殷玄生凝目看着手中的月塵劍:“許多靈脈怪異虛弱的例子,都是因為輪回之中魂魄被一些意外分開了。”
少年認真聽着,感覺很像在說自己。
“你的殘魂被封在了這柄劍裏,只要讓他回到你身體裏,靈脈與神魂虛弱都會不治而愈。”
“真的嗎?”少年的眸子一下亮了起來。
太一仙府被毀之後,他還以為治病再也沒有希望了。
縱然月塵劍讓他感覺很好,但夏子皎也沒敢去想這柄劍裏居然封着自己的一部分魂魄。
原來自己的病,真的是一種殘缺,從輪回中帶來的殘缺,魂魄不全。
“殘魂封印已久,我先翻閱古籍,若無危險便将他送回你身體裏。”
“恩恩。”夏子皎的眼神已經完全亮了起來,看着月塵劍的目光簡直亮晶晶的,這柄劍原來是他的半魂,難怪會這樣聽他的話。
心緒翻騰,一口壓在心底許久的氣息緩緩呼了出來,他終于可以當個正常人了,修行,踏仙途,繼承仙府,像個真正的少君一樣活着。
殷玄生看着少年的的眸子,一縷光彩從他眼底漸漸的往外透,像對還未到來的未來充滿了期待。
手中的月塵劍還在掙紮,殷玄生能感受得到這柄劍中強大的力量。
他知道,他與阿潛前世便糾纏已深,随着護命鈴與長生琴的歸來,他的力量回升,有關于前世的一些記憶也開始隐約浮現,雖然并未能看清,但一段一段朦胧的感覺,卻開始纏繞在心頭。
若是也讓阿潛恢複力量,他或許也會記起前世的事情。
唯有月塵劍能殺他。
他,是死在這柄劍下的。
他倆之間的過往,恐怕并不簡單。
他不在意前世阿潛是否殺了他,他本以為自己會在意,可是看見面前的少年,所有的想法便不自覺消散了。
只是,若當真如此,這份記憶便不能給阿潛,他們之間,不需要那麽多愛恨。
他的阿潛,只要這樣呆在他身邊,開開心心的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