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在核對完這次死傷弟子的名單後,展長陵轉身又開始核對歷年賬目。覺得無聊的展長齊在之前就已經走了,屋內越發靜寂。
明明已經坐了一天,展長陵并不覺得疲倦,他甚至有種沖動,把手裏能做的事統統做完才甘心。
但在此時,他卻放下了手邊的賬簿,十分高興的對不知何時站在門邊的柳未眠道:“未眠,你來了?”
相對展長陵的态度,柳未眠卻冷淡的多,他只是胡亂應了一聲,走過來坐下了,看都不看展長陵一眼。
見他如此,展長陵一怔,只是嘴角的笑意微微淡了下去,仍努力道:“之前我見到阿兮去找你,說是想帶你去見馬場,我叫她晚些去,你有見到她嗎?”
“見到了,不願去。”
展長陵完全不曉得為什麽昨晚還那麽主動的柳未眠突然就翻臉不認人,但見柳未眠确實不想跟自己是什麽話,也只好低頭繼續對賬。
直到他合上賬簿,柳未眠才悄無聲息的走過來,啪的一下把一碗烏黑的藥汁放在展長陵面前。
……奇怪,他進來的時候,并沒有拿着這東西啊?是什麽時候拿到手上的?
展長陵想着,擡起藥碗在鼻端嗅了嗅,在心裏确定了這藥的成分,又側首看向柳未眠。
柳未眠的神色卻還是冷冷淡淡的,沒什麽表情。只在展長陵看過來的時候挑了挑眉毛,繼續冷冰冰的看着他。
展長陵在心裏嘆了口氣,認命的仰頭将碗裏的藥汁一口氣喝了個幹幹淨淨。
藥效發作的很快,很快展長陵就趴在桌上昏了過去,人事不知。
柳未眠停下來看了他幾秒,掏出繩子把他結結實實的綁了起來,扛在肩上跳窗跑了。
展長陵醒過來的時候,入面便是繁華綠草,碧波千傾。而他自己斜躺在地上,除了是被綁着之外,沒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展長陵不禁有些納罕,他想過自己從何地醒來,或許的陰森的囚牢,或許是萬丈懸崖之前……總而言之,絕不該是這麽個山清水秀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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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仔細打量一番,更是哭笑不得。
這地方分明就是金陵北郊,平時他帶着超光出來散步,偶爾也會來這轉轉。
阿清……不,未眠叫自己喝迷魂藥,難道就是為了把自己帶到這兒來嗎?
展長陵轉頭望了一下柳未眠,發現他也正望着自己。
瞧見柳未眠的神情,展長陵終于确定他不是在為昨晚的事生氣,于是展長陵立刻輕而易舉的掙開了捆縛他不得行動繩索,走過去坐在柳未眠身邊,握住他的雙手,含笑看着他。
柳未眠默默的看了一下自己被握住的雙手,又看了看完全不問他到底為什麽這麽幹的展長陵,用很難以言喻的眼神看着展長陵,說道:“你真的很明白怎麽叫人生不出氣來。”
“我更希望你跟我說,你現在已經不生氣了。”展長陵一笑,“免得我還要提心吊膽,生怕你一不開心就要來這麽一出。”
“這次沒有,以後也不會了。”柳未眠說道:“我本來想是把你帶的遠遠的,找個地方藏起來,可是帶你出來之後,我又不想這麽做了。”
這麽天真幼稚的想法,不過是一時沖動罷了。
他并不是為了聽見展長陵有未婚妻而生氣,不用回顧劇情柳未眠也知道,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只是在那時他突然想到,原來長陵的很多事他都不知道。
柳未眠記得自己父親,那個滿臉愁苦的男人,只有偶爾才會露出笑容,他常常會跟柳未眠提起他的生母,說她是世界上最溫柔美麗的人。
或許是因為這樣吧,在柳未眠六歲的時候,他在去給妻子掃墓的途中遭遇車禍,當場死亡。
柳未眠還記得他的奶奶,那個絮絮叨叨永遠樂呵呵的老人,會給他講三英大戰呂布,會給他納根本穿不完的鞋底,會給他做鹹的要命的腌菜。然後在柳未眠十四歲的時候,她也離世了。
柳未眠并不覺得痛苦,相反,他那時十分的平靜。
與其留她夜夜輾轉反側,為了自己拖着這副殘軀在人世忍受病魔侵身的痛苦,柳未眠更希望她能早些安穩的去到她所信奉的那個極樂淨土。
所以柳未眠對她說,不要擔心,我可以照顧好我自己。
直到今日,除了十八歲那年突然冒出來的莫名其妙的大筆遺産他不知道該如何處理之外,其他柳未眠都做的很好。
在發現自己喜歡展長陵之時,柳未眠沒有半點猶豫就接受了。
人生那麽短,要做的事那麽多,哪裏有時間給自己猶豫呢?
就好像他母親未必不想看着他長大,他父親未必想那麽早失去自己最愛的女子,他奶奶也未必想抛下他獨自一人。
可這都是沒有辦法的事。
所以對一切無跡可尋的事,柳未眠都已習慣去接受,然後繼續抓牢一切他想要的東西,絕不放手。
除了展長陵。
所以,在發現展長陵他其實完全無法把握住時,他才會生出這種想法。
在展長陵未曾醒來之時,柳未眠曾茫然的想,他究竟要怎麽辦呢?
長陵跟他不一樣,他有父親,有兄長,有妹妹,還有自小培養起來對镖局的責任感。與什麽都無所謂的自己不同,若是叫長陵與自己在一起,然後抛下這一切,他一定會很痛苦。
自己又有什麽資格,叫他這麽痛苦呢?
可柳未眠卻發現他無法如自己所想一般,輕輕松松的跟展長陵告個別,然後離開。
哪怕只是想一想,都令他痛不可遏。
“……我想不明白。”柳未眠想了許久,仍是想不明白,“我會痛苦是因為我喜歡你,可如果我真的喜歡你的話,不是更該跟你道別,再也不來這裏嗎……”
在他說出要離開之時,展長陵一下子握緊了他的手。
“……未眠,我跟你講一個故事吧?”展長陵語氣溫柔,卻半點也不敢放開柳未眠,他慢慢的說道:“有一個小孩,他從小就淘皮搗蛋,什麽都敢去做。大人越說什麽不準做,他就越要做什麽。偏偏他還有個寵他寵的天上有地下無的娘親,無論他做什麽都不怪罪,就算他父親想教訓他,也總是被攔住。久而久之,他便什麽都不怕了。”
“是你?”
“不是,是我大哥。”展長陵一笑:“我不一樣,從小便被看的嚴嚴實實的,半點出格的事都不許做。不同大哥做什麽都沒人管,我一直是交給父親養育,做什麽的需要經過同意。”
“小時候,我常常看着他跳上竄下,偶爾他也會爬牆過來看看我,給我帶點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可我一樣也沒留住,全被父親丢了。”
“或許這麽說很奇怪,但自小到大,我便沒做過一件出格的事。哪怕是稍微偷偷懶,私自跑出玩不練字,跟其他朋友胡混……一件都沒有。父親希望我是什麽樣子,我就是什麽樣子。”
“可是……不是的。”展長陵靜靜的說:“并不是大家希望我是什麽樣子,我就是什麽樣子的。”
在展兮眼裏,他是親切可靠的哥哥。在展長齊眼裏,他是仗義卻從不在嘴上饒人的弟弟。在父親眼裏,自己就是他最出色的兒子。
這些都是展長陵,卻又不全是展長陵。
如果娘在臨死之前沒有将他叫到床前說那些話,恐怕他會一輩子被困在這個被稱之為期望的囚籠之中吧?
——你要記得,展長齊根本不是你大哥!不過是你爹一個死了的故人之子,為了隐瞞過去,勉強挂在我名下罷了。若是他日後想繼承镖局,你大可不必客氣,拿着證據把他的身份抖落出來,到時候,他能不能在仇家追殺下保住性命都是問題,更不要說與你相争了。
當時知道的時候,展長陵當真十分覺得心寒。
雖然他知道,他娘這麽驕縱他大哥,只是為了不讓名義上是展家長子的大哥對自己造成威脅罷了。但一向在心中溫婉柔美的娘,為什麽會有這一面呢?
大哥是什麽時候知道這件事的?是為了讓自己名正言順的繼承镖局,所以他才會随意敗壞自己名聲,做出的種種刻意避嫌的舉動吧?
他……真的應該順從他們的心意,繼續做下去嗎?
“這件事,我想了很久,直到最近才想明白。”展長陵伸手抱住柳未眠,道:“我娘為了讓我順利繼承镖局,後半輩子都活在虛假之中。而我父親覺得我就應該謙遜恭謹,所以我若有半點不對,便動辄打罵。我大哥自愧父親的恩情,明明知道被提防,明明比我更适合繼承镖局的多,還是寧可自污名聲,非必要便半點也不插手镖局事務。而我自己,自覺該做每一件事,所以更加謹慎,一點也不肯出格。”
“我們都錯了,沒人誰可以規定誰日後該怎麽活。這件事,本來就不該是由別人來管的。負責任是一回事,但是該怎麽負這個責又是另外一回事。難道我離開長風,便不能再為長風奔走了麽?就好像你喜歡我,你便希望我與你在一起。而我喜歡你,便也希望你與我一直在一處。這難道不是理所當然,天經地義的事麽?”
“你想的真多。”柳未眠道:“我只想一直跟你在一起而已。”
“足夠了。”展長陵一笑,再一次吻上他的唇,微笑道:“若不是遇到你,恐怕我一生一世也看不明白這個道理。”
正是因為柳未眠散漫而無畏的态度,他有這個自信去面對這一切。
“未眠,就算日後被斥為離經叛道也罷,不再被他人接受也罷,就算在此之後盡是痛苦也好,哪怕日後我們因故分道揚镳也好,我也從不後悔遇到過你。”
遇見你,總好過沒有遇見。
柳未眠愣了許久,突然撲過去緊緊的抱着展長陵。
“長陵。”柳未眠用愉快的語氣說道:“我也很高興能遇到你。”
“是嗎?”展長陵笑着親了親他的臉,說道:“那就好。”
柳未眠又因他的笑容怔了一下,而後認真而又嚴肅的說:“長陵。”
“恩?”
“你現在真可愛,我想看到你更可愛的樣子。”說着,柳未眠又靠近親了他一下,語氣都帶着愉快之意:“所以,我們來做吧。”
作者有話要說: 講真……展哥遲早被帶的毫無下限……